自星历145年至今, 反叛军便将驻地设置于南十字大区外的奥米加星系,以接壤的位置作为交战区,但神廷的精确坐标一直不为联盟所知。
此前七十几年时间里, 真真假假的消息有过不少,但只大概能确定, 半个多世纪以来, 神廷曾经过两到三次迁移,再具体就探知不到了。
前方歼击舰的视野共享至指挥室, 与墙等高的虚拟星图猝然一变,暗色的背景下,远远漂浮着的行星落入众人的眼中。
由于跟涡流靠得很近,信号受到影响,画面时不时会出现重影。
梅捷琳抱着手臂, 指尖敲了两下手肘,眯了眯眼睛:“你们记不记得以前,难得在一个战俘自我了断前把人绑了, 问他神廷在什么地方,那人怎么说来着?”
龙夕云复述:“‘那是神域, 是被神托在掌心的悬浮群岛。’”
“对, 群岛。”梅捷琳抬抬下巴,公主切挡了眼尾的锐意, “那些太空堡垒确实很像悬浮在半空的群岛, 这么来看,能对上?”
维因望着图景一眼不敢眨:“如果真是神廷——”他思来想去想不出更精确的形容词, “那确实太刺激了……”
由于洗脑严重,战败的低职衔反叛军为了显示对神的忠诚,基本都会选择自裁, 以确保任何秘密都不会被泄露。
高职衔的军官身体里植入有控制芯片,就算抓到了也没什么用,反正什么都问不出来。
同时,往反叛军安插暗桩失败率太高,得不偿失,因此在保密方面,反叛军可以说是铁板一块,半寸缝隙都寻摸不到。
文森特也在场,唏嘘:“反叛军向来都是我们情搜专业的死敌,完完全全的情报黑洞!要是我的前辈后辈们知道,神廷的位置竟然是这么被发现的,估计会呕出一大口血,对自己的存在产生怀疑。”
梅捷琳瞪眼:“什么叫‘竟然是这么被发现的’?虽然发现这个天然虫洞是挺偶然的,但说不定是压上了我前二三十年积攒的运气!”
说到这里,她想到什么,转向陆封寒,笑容谄媚,“指挥,你看,我好不容易积攒了二三十年的运气都给一次性耗完了,会不会发一笔奖励金补补?”
陆封寒对她的问题半点不意外,抛出答案:“自己去找聂将军申请。”
梅捷琳笑容马上就散了——她向来很悚聂怀霆,觉得聂怀霆特别像她在第一军校三天见两面的训导处教官。
注视着虚拟屏幕中的行星,陆封寒问破军:“估算这颗行星的具体坐标,跟白塔资料库里的记录作对比。”
破军立刻回答:“有微小的误差,基本重合。”
时间已经过去了两百年,现在的探测定位技术也比地球时代高上很多,有微小的误差情理之中。
通过通讯频道,陆封寒沉声命令:“夏加尔少校,卡尔文少校,请立即返航,尽量在保持安全的情况下靠近涡流边缘,隐藏作为信号源的歼击舰,确定隐形模式已经开到最高,避免被反叛军察觉。”
通讯频道一直响着“滋滋”的杂音,陆封寒下达命令后,隔了近七秒的时间差,通讯频道里传来回应:“是!”
等歼击舰开始贴着涡流边缘返程,暂时没有被反叛军发现,陆封寒才吩咐破军连接聂怀霆。
视频通讯连接的前一刻,会议桌边坐着的几个人纷纷撑直了背,军容整肃,绷着表情,勉强符合大众心里对前线军官的想象。
按照勒托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过,看画面背景,聂怀霆还在书房办公,肩背挺直,军服一丝褶皱也没有,手里捏着一支老式的金属笔,抬起头来问陆封寒:“什么事?”
没有任何废话,陆封寒几句话说清楚了情况:“上次跟您提过发现的天然虫洞和巨大涡流,探索队刚刚传回消息,涡流对面的那颗宜居行星,就是反叛军的神廷所在。”
即使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聂怀霆在听见这个消息后,也没能掩住神情的讶然,他放下金属笔,重复陆封寒的话:“神廷所在?”
“除非反叛军能够预估我们的所有行动,再费尽心思放一个陷阱在那里,否则,应该就是神廷没错了。”陆封寒将前方歼击舰传回的影像发给聂怀霆,“如果只是个钓鱼的陷阱,就凭这连串的太空堡垒,造价也太高昂。”
聂怀霆看得仔细。
就像陆封寒说的,之所以看见这颗行星的人都认为就是神廷,主要因为肉眼可见的贵——不说行星周围环绕的十数个太空堡垒,就是连接堡垒的大量空间栈桥,也能耗空联盟财政一个月的收入。
看完后,聂怀霆询问:“探查的人撤回来了?”
陆封寒点头:“已经在往回撤了,有涡流干扰,被探测器发现的几率很小,基本能确定安全。”
“嗯,能机缘巧合地发现神廷所在,是意外收获,也是前人遗泽。”
在座的人都明白聂怀霆的意思。
不知道反叛军是怎么进入的那片星域,但这一次,如果不是卢珂在两百年前留下了资料和行星的坐标,他们在脱离天然虫洞后,不会这么快就发现涡流的存在并从中找到线索,更不会在排除可能后,目标明确地前往宜居行星。
聂怀霆忖度后,没有直接下命令,而是问:“你们有什么想法?”
见陆封寒默许,杜尚率先开口:“当然是打过去!既然都确定了反叛军老巢的位置,当然是把舰群开进神廷!”
就差把战意写在脸上。
维因也兴奋道:“趁他势弱要他狗命!绝对不能给反叛军恢复过来的机会,否则打仗又要打到何年何月去了?开着导弹轰过去!”
龙夕云接话:“我的意见同上。”
梅捷琳难得惜字如金:“我也一样。”
陆封寒没说话。
他清楚聂怀霆是回想起成立日前,军方内部主和派的论调——如果没有反叛军作为威胁,联盟内部不会这么团结。彻底消灭反叛军的同时,军方也会从高台上瞬间跌落。
没有了外部威胁和战争,作为联盟盾剑的军队也没有了存在的意义,相应的,军方的一切特权都会随之瓦解,消减军费、裁军不可避免。
显然,这些都是政客的顾虑和谋划。
身处前线,没有谁不想放松地闭上眼睛睡场安稳觉,不用担心今天过完了,明天就有可能被炸成宇宙里的一撮灰。
这么多人随星舰漂浮在前线,不过是因为有些事虽然会死,但不能不去做罢了。
聂怀霆最后看向陆封寒。
陆封寒直言:“我虽然是远征军总指挥,但我无权替他们做决定。我听他们的,他们想打,我就尽我所能,领他们赢这场仗。”
隔着屏幕,聂怀霆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等通讯挂断,维因抓了抓后脑勺,着急:“统帅的意思……到底打还是不打?”
梅捷琳跟解除了封印一样,终于能畅快说话了:“当然是要打,不然问我们的意见干什么?你数数,站在这里的,有一个是一个,哪个不是主战派?聂将军问我们,他难道觉得我们会回答‘不打’?说不定是连夜召集人开会去了。”
维因:“有道理!”
回休息室的路上,通道内的光已经依照昼夜节律调暗,两人的影子落在地面,融在了一处。
祈言突然问:“将军有没有想过战争结束了,要做什么?”
“以前没想过。”陆封寒握着祈言的手,每走几步,两个人的肩膀就会相互蹭过,但谁也没有往旁边站一点。
“我是军人,很多军人都会死,所以我预测过很多死法,唯独没思考过活法。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祈言看着他,专心等他接下来的话。
“因为根本不用思考,等战争结束,我自然是继续当你的保镖。”经过转角,陆封寒突然站定,将祈言困在自己的身影下,低头故意问,“那份合约在你签字时就已经生效,破军还备了份,首席想抵赖?”
靠得太近,挑起的尾音像羽毛扫在耳膜上。
“我没有。”昏暗而狭窄的角落里,祈言攀着陆封寒紧实的手臂,鼻间全充斥着这个人的雄性气息,音量降了一度,“我不会抵赖的。”
陆封寒咬了咬祈言薄薄的耳尖:“言言会养我?”
指尖一颤,祈言隔了两秒回答:“嗯,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