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后日温上涨, 临近小满,天气越发闷热。
公司大楼还没有正式开空调,中午吃过饭,每个人都有些昏昏欲睡。
梁锐希趴在办公桌上小憩, 听着同事们懒洋洋的聊天声, 却梦见了那天下午和周琰盘坐在茶几边聊案子的情景。
他们一起听录音, 一起讨论案情, 起初是周琰说得多,等他进入状态后,大都是他在发表意见, 周琰只偶尔引导两句, 最后也由他执笔来写诉讼方案。他写时还有些忐忑,写完后周琰看了一遍, 却不吝夸奖他:“不写得挺好的么, 都没什么要改的地方。”
他不无得意:“嘿,就这么小一个案子, 又没什么难度。”
“行啊, ”周琰笑看着他,“要是能顺利拿到委托金,这个月生活费我就给你免了。”
还有这等好事?“那以后有这样的活儿你可别忘了我, 我得争取把‘房租’也免了……”抛出那句话后,他就心痒难耐地等着周琰的回应。
周琰像是说了什么, 夹杂着耳边传来的聊天声,他没怎么听清,只盯着那张不断开阖的淡色嘴唇, 迷迷糊糊地想, 难不成周琰是想让自己亲他?是不是只要他亲了, 就能一直在周琰家里住下去了?
……
身上一阵燥热,梁锐希清醒过来,睡出了一脸的汗。
他听见贝卡立在窗边抱怨公司的物业:“室内温度都二十六度了,还不开空调?想不想让人工作了?”
“人事已经去沟通过好几次了吧?上周就要开的,说是坏了,让人来修,也不知道修好没有。”同组的同事们也都被热得无心工作,上网看新闻的看新闻,聊天的聊天。
“今天是不是有雷雨?”
“嗯,难怪气压这么低,这高层办公楼只能开两扇安全窗,还只有巴掌大的一条缝,闷死个人了。”
“要能全打开的话,这么高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一时想不开从这儿跳下去呢……”
人们窃笑着,一边吐槽着沉闷的环境、上涨的物价和毫无变动的工资,一边却又放任自己沉浸在这日复一日的状态中,忍冬熬夏,懒得做出丝毫的改变。
梁锐希喝了口凉白开,起身活动了一下胳膊。左脚落地时他感觉已经能受力了,但护套还没拆,因为闷热,皮肤也有一点发痒。
他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想起梦里的对话,心中又是一阵躁动。
一转眼,他已经在周琰家住了半个月了,说“房租”纯粹是开玩笑,只是借住一阵子养伤,周琰不可能收他租金的。
五一假期复工后,周琰订了个日程计划,每天早早把他叫起来,先开车送他来公司上班,再回自己的律所工作。晚上不忙时周琰也会准时来接他,如果忙,梁锐希便自己叫个车回去。
半个月时间,他习惯了周琰给他准备早餐的日子,习惯了接送他上班的日子。晚上如果周琰有工作没做完,他也会主动帮忙,做完后一起玩游戏。周琰的辅助玩得也越来越好了,甚至都会指挥他往东还是往西了,他要是死了还要吐槽他两句……
这样的日常却让梁锐希无比享受,就像大一那年,他恨不得自己的脚好得慢一点,恨不得能在周琰家里一直住下去。
但周琰却从来没有主动挽留过他,他也不好意思提,毕竟那是周琰的家,而他只是被收留照顾的人。
从洗手间出来,梁锐希碰上了人事冯姐。
冯姐见他走路还扶墙,忍不住道:“哎哟,小梁,脚还没好啊?”
“快好了。”梁锐希道。
冯姐停下脚步,似乎并不打算只寒暄这一句,果然,她下一秒就凑上来小声打听:“这两天接送你上班的小伙子是谁啊?”
梁锐希愣了一下,视线飘忽道:“我以前大学同学。”
冯姐评价:“噫,这年头大学同学能这么热心也罕见哦,我都看到好几次了……”
梁锐希心跳有些加快,不知道冯姐想说什么。
“我看那小伙子长得相貌也蛮好的,个头高高的,他做什么工作的,有女朋友了没有?”
“律师。”听到最后一个问题,梁锐希身子都绷紧了,“怎么了。”
“我有个侄女儿,今年硕士毕业,她妈托我给她找对象呢。你这个朋友要是还单身,可以介绍一下啊,”冯姐热心道,“她刚毕业已经被海城银行录取了,条件也蛮不错的。”
梁锐希心里莫名有些不爽,嘴上却笑道:“冯姐,我现在也单着呢,你怎么不想着给我介绍?”
“你这长相还用得着我介绍?”冯姐笑嗔了他一眼,“但凡你说一声,咱们公司那些单身的姑娘哪个不想往你身上扑,这不就是看你跟你前女友刚分手,可能没缓过来么……”
梁锐希嘴角抽搐,感觉自己整个人又变成绿色的了。
“你那个同学自己买了车吧,房子有没有啊?”
冯姐还在打听,梁锐希心里头却是风吹草地好荒凉。
他知道对方刚刚那是客套话,海城的阿姨们都精明着呢,他没车没房没户口,只是长得帅有什么用?这年头帅能当饭吃?
他没往心里去,他只是为周琰感到不服,因为对方刚刚那句对比的话叫他挺不顺耳。
怎么,他不需要人介绍,周琰就需要了?要不是当年被打了萧芷男友的标签,周琰堂堂法学系学生会主席,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的,在F大的桃花能少吗?
“他有了,”梁锐希沉着脸,重申了一遍,“我同学已经有对象了。”
“好吧……”冯姐有些悻悻地离开了。
梁锐希一瘸一拐地往回走,心里暗想,靠,给周琰介绍女朋友,想啥呢?!周琰都暗恋他六年了,就算介绍个嫦娥过来那家伙估计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这么一感叹,梁锐希不免又反思起自己和周琰现在的关系。
周琰说等他,还说要他想清楚,可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做点什么。
两人住一起半个月了,周琰对他没有任何逾越之举,明明喜欢他,每天躺在一张床上周琰都不碰他一下。搞得梁锐希现在都有点怀疑,到底是自己没有魅力还是周琰真的不行,怎么能做到喜欢了六年的对象触手可及却不起一丝邪念的?
真不怪他六年了都没往深追究,当年周琰也是这样,做再暧昧的动作,都正直得像个不会对凡尘俗物动心的大和尚。
返回办公室没几分钟,头顶就传来“嗡”的一声,大楼的中央空调总算是开了。
大伙儿一阵欢呼,感觉接下来的半天都变得好熬起来。办公室里的温度在现代化电器的大力运作下缓缓下降,梁锐希却仍觉得胸中发堵,像是这雷雨尚未到来前的低压时刻,一颗心在沉闷的空气里不上不下得吊着,又像是人生的沙漏碰上了难以越过的瓶颈,掉一粒沙下来都艰难。
五点左右天就开始阴了,大家不安地瞅着窗外,生怕暴雨赶在下班前来临。
周琰给梁锐希发消息说:“一会有暴雨,我开车来,路上可能会堵,你下了班不要自己去打车,也别乱跑,乖乖在公司等着。”
梁锐希回了个柴犬点头的表情包。
没到六点,豆大的雨就下来了,把一群准备去赶地铁的上班族全堵在了公司大楼里。就算是带了伞的,见到这样大的雨势也不敢往外冲。
六点零五分,梁锐希接到周琰的电话:“我在你公司楼下了。”
他像个有家长提前来接的小孩,在一群人羡慕的目光中,颠着脚从人群中挤出去,直奔那辆熟悉的车。
上了车,周琰又递给他一杯奶茶。
“咦,还有奶茶!”梁锐希欣喜不已。
“刚见了个客户,对方买的,我没喝,给你留着了。”周琰笑看了他一眼,松开手刹上路。
大雨噼里啪啦地砸在挡风玻璃上,雨刮器的频率也已经打到最高,却仍然只能勉强看到前方的路况。
四周车辆来去匆匆,车里头两个人却不急不缓,周琰开得极慢,小心观察着后视镜和左右的行人,梁锐希将吸管插-入奶茶,也缓缓地先凑到了周琰唇边。
周琰愣了一下,下雨天开车,他没敢分神看他,下意识低头喝了一口。
梁锐希又把奶茶拿回来,含住吸管时,感觉像是在跟周琰间接接吻……
车内的空间仿佛被施了魔法,在他们见到彼此的那一刻,世界就安静了,时间的流速也开始变得缓慢。
“你今天忙么?”梁锐希主动找话题。
“忙,雅东出差回来了,接了好几个案子,我手头还有三个非诉的咨询项目在做,律所人手都快不够了,”周琰顿了顿,又说,“我今天跟雅东提起你,他还说想找机会见你一面。”
“见我?”梁锐希心中微动,“为什么?”
“可能是想知道我喜欢多年的家伙真人到底长什么样子吧。”周琰说。
“他知道我们……”
“知道。”周琰回答得很干脆。
梁锐希闻言既有些紧张,又有些失落。
他还记得当年他看完阮雅东那个辩论比赛视频后生出的钦佩之情,心中也隐隐把对方当成了自己的偶像。现在偶像要见自己,他以什么身份去见?对方合伙人的潜在对象?
他一点也不觉得这样的身份值得骄傲,这一刻他突然又懊恼起当年没过的司法考试,如果那时候就通过了,如今他也能以律师的身份认识对方吧?
看着车外的瓢泼大雨,梁锐希又想起两年前和周琰那次见面。
那天的天气也和今天一样,他见到周琰,感觉心里头自卑极了,对方看他的每一个眼神都像是对他一场审判,让他为自己向现实的妥协感到愧疚难安。
“周琰……”梁锐希把奶茶捧在手中,不自觉地问,“我当时说要放弃司考,你真的很遗憾么?”
周琰认真开着车,回答说:“跟你大学四年,你差不多头大半时间都在念叨以后想做律师,突然说不考了,不觉得遗憾?”
“那不是……生活所迫么。”梁锐希低声道。
遇到一个红绿灯,周琰停下车,才看向他,仿佛意有所指地来了一句:“现在总不紧迫了,想再考也不是不行。”说完没等梁锐希反应,又接着道,“但考不考司法,做不做律师,是你自己的决定,我作为你的朋友,不会来干涉你的人生。”
梁锐希偏过头,那一刻他很想问,如果你是我男朋友呢?你会不会希望我跟你做一样的工作,在你需要的时候随时为你提供帮助?
但他没问出口,就被对方冷静的眼神打了回来。
周琰说得没错,这该是他自己的决定。
不管是司法考试,还是要不要跟周琰在一起。
到了时洋广场,外头还在下雨,这样回去就算打伞也会被淋得浑身湿透,周琰索性带着梁锐希在商场一层找了家简餐厅吃晚饭。
刚点完单,就听见身后有人叫周琰的名字。
梁锐希扭过头去,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一个是他前不久才见过的章翰林,还有一个,正是当年那场辩论大赛视频里的主角,阮雅东。
“哟,这么巧。”阮雅东也是个身材高挑的帅哥,但和梁锐希那种耀眼型的不一样,他的五官有些寡淡,还是单眼皮,乍一看不怎么起眼,可一笑那整张脸都自信满溢、神采飞扬。
“今天还跟阿琰说要见你呢,这就见着了,”他打量着梁锐希,又瞥向周琰,戏谑道,“确实帅,不愧是你们F大的校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