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碰上, 自然地拼一桌吃饭,梁锐希和阮雅东面对面坐。
近距离看,这人已经比视频里的模样成熟了很多, 毕竟距离那时已经有五六年, 但他言谈举止间的自信气质丝毫不改, 可能更甚, 那是多年卓越的经历赋予他的。
梁锐希对阮雅东很是钦佩, 从刚见到开始,整个人就不由自主地规矩起来, 像小粉丝见了偶像, 态度端正, 心情羞涩。
阮雅东也仍在打量他:“阿琰说你很皮, 哪儿皮了?我看不是挺乖的么。”
周琰解释:“他崇拜你,跟你装乖呢, 等熟了你看他老不老实。”
梁锐希在桌下踢了周琰一脚, 周琰动了动嘴唇,不说话了。
阮雅东饶有兴味地观察着他们的互动, 像是感觉特别有意思。
点了几罐啤酒助兴,阮雅东跟梁锐希碰杯,又问他在哪里工作, 工作内容是什么,现在是不是和周琰住一起。都是答案不言自明的问题, 但这么一问一答,饭桌上的气氛便自然热络起来, 等半杯酒下肚, 几个人也聊开了, 阮雅东才对着梁锐希来了一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一句话把梁锐希给问住了, 这正是他最近反复思考却又深感茫然的。
而且,阮雅东问的不是“以后”,而是“接下来”,像是在提醒他这个问题迫在眉睫。
阮雅东又紧接着道:“阿琰说你以前想做律师,你想来我们雅言吗?”这话一出,简直是把橄榄枝直接甩在了梁锐希的脸上。
“我……我还没想好。”梁锐希感觉脸辣辣地疼。
“没想好?”阮雅东一脸费解,“你都跟周琰在一起了,以后夫夫携手打天下不好吗,有啥好犹豫的?”
梁锐希被他说的一愕,怎么这同性关系在阮雅东看来这么随便?
他又悄悄瞟了章翰林一眼,却见那小章也是面不改色,仿佛这样的人已经多得满大街都是,反倒是他少见多怪。
周琰及时澄清:“我们还没在一起。”
阮雅东拿筷子一比划:“他都跟你住一块儿了!这不早晚的事么?”
梁锐希:“……”
阮雅东又对梁锐希道:“法务那种工作有什么意思,你居然一做做三年,不无聊吗?赶紧辞了过来吧,别看咱们雅言是白手起家,你要是来了,周琰肯定给你原始股,等以后律所做大了,不愁没钱分。”
周琰又说:“他还没过法考。”
阮雅东愣道:“那就去考一个啊,要是今年考,还能跟翰林结个伴儿,两人一起刷刷题,也不会寂寞。”
“雅东,”周琰低声提醒他,“不是谁都像你一样觉得过法考像做小学数学题一样轻松。”
“哦。”阮雅东有点同情地看了梁锐希一眼,又瞥瞥边上的章翰林,用口型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看来…的不止你一个了。”
“哥……”章翰林红着脸抗议。
“说错了?”阮雅东给他夹了个猪蹄膀,嘴上却训他,“‘可以’和‘应当’都傻傻分不清楚,回去好好背背吧,再记不清那几个免除处罚的条款,你今晚就别睡了。”
梁锐希看着他俩低声互动,感觉他们之间仿佛也有个无形的结界,里头的气氛暧昧得他直起鸡皮疙瘩。
阮雅东又看向梁锐希,语气缓和了点:“要是一次没考过,也没事,让周琰接济一下你嘛,至少能管你一口饭吃。”
梁锐希突然想到上回吃麻辣香锅,周琰说起章翰林的男朋友,也提到了类似的话。
他一面因那句“接济”感到羞赧,一面又觉得诧异,难不成章翰林的男朋友就是……
没等他消化完这个信息,阮雅东就调侃他道:“你要是来雅言,周琰也不用天天开车接你上下班了,你不知道咱们周律师时间有多宝贵?他现在对外报价每小时咨询费两千,光接送你上下班,每天四千块钱就没了。”
每小时两千?!梁锐希差点噎住,那周琰一天工作十个小时岂不是当天就能把他一个月工资给赚了?
“行了雅东,”周琰皱着眉头制止他:“你别给他压力了。”
阮雅东愣了一下,忽地笑了:“年纪轻轻的,谁没压力过来的?阿琰,你这过于宠了啊。”
在周琰的干预下,他们没再聊梁锐希的问题,转而说起了事务所的项目,阮雅东和周琰有来有往地探讨着,章翰林偶尔也参与几句,梁锐希听着听着,渐渐感觉自己成了个局外人。
一顿饭吃了大半个小时,结束时四人在商场出口道别。
梁锐希礼貌地说:“阮学长、小章,下次见。”
“以后叫我雅东就行,”阮雅东朝他眨眨眼睛,“相信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外头的雨已经停了,但地上积了不少水,周琰扶着梁锐希走了两步便说:“还是背你吧,否则这么走回家,两人估计都得蹭一身泥水。”
等梁锐希趴到周琰背上,周琰又说:“雅东在饭桌上鼓动你的话,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梁锐希没有应声,反而有点好奇刚刚的发现:“小章和雅东哥是不是一对啊?”
“嗯,”周琰并不否认,甚至还大方地跟他介绍,“不止他俩,雅言还有另外三个律师也一样,不过那三人里两个是单身,一个在外面有伴侣。”
梁锐希都惊了,周琰他们这算不算是物以类聚?是怎么做到这么多同类都在一个律所里的?
想想觉得有些别扭,梁锐希又转移话题:“你每个小时咨询费真有两千?”
“别听他吹,”周琰再度澄清,“这种咨询我接得比较少,律师也有与人交谈的基本需求,大部分简单的问询都是不收费的。就算你做了律师,也不见得只会接费用高的案子。”
接的比较少,但不代表没有是吧?
梁锐希偷瞄了周琰一眼,心中又对他多了分敬意。
“还有他提到接送你上下班这个事,你也别多心。人除了工作赚钱还得要有自己的生活,有些事情并不会有实质性的收益,但做了能让人心情愉悦,那是用钱买不来的,自然也不能拿钱去衡量。”
……这话的意思是说,接送他上下班能让周琰心情愉悦?
梁锐希笑道:“怎么感觉雅东哥说的话全被你否定了。”
“倒也没有,有一条他说的我很认同……”
“什么?”
“就算你以后穷困潦倒,我也会管你一口饭吃,不至于让你饿死。”
梁锐希心中一颤,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感动,他拍了下对方的前肩:“你可别胡乱咒我,我还有十几万的存款呢!”
周琰闷声发笑,顺势抓住他的手,叫了声他的名字:“梁锐希。”
“嗯?”梁锐希没把手抽回来。
“你的不安我知道,”周琰低声说,“但不用勉强,做你自己就好。”
梁锐希猝不及防又被周琰一句话击中了心扉,顿觉眼眶酸涩,他另一手将周琰搂得更紧了点:“雅东哥也有一句说的对……”
“什么?”
“我不告诉你。”梁锐希皮道。
“……”-
这晚周琰有事加班,没能去接他,梁锐希便趁机说晚上想去一趟“期待可能性”。
他下班后直接打车到酒吧,蒋晟见了他很是欢喜:“锐哥,腿好了?”
“走路还有一点疼,但差不多了,再不来营业我估计客人们都要把我给忘了。”
“是有不少顾客问起你,你放心吧,我都交代过了,说你崴了脚,姑娘们能体谅。”
梁锐希翻了翻公众号后台评论里点赞数较高的曲目,看见其中有一首老歌《最初的梦想》,他下意识掠了过去,但上台后脑海里却一直跳出这首歌的歌名,最后还是没忍住唱了。
唱到那句“实现了真的渴望,才能够算到过了天堂”,梁锐希差点没绷住,嗓音都变了。
这首唱完他直接下了台,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蒋晟一愣,调完手上的酒,赶紧拎着酒瓶就追到门外,只见梁锐希蹲在酒吧后门口无人处,双手捂脸。
“咋了锐哥?”蒋晟急坏了,“出啥事了?”
梁锐希没应声,蒋晟蹲在他身边,搁下酒瓶,又好奇道:“工作压力大了?还是有人欺负你了?”他琢磨着谢文沐那事儿应该是过去了,想不明白梁锐希怎么突然有这反应。
没听见梁锐希回答,蒋晟也不敢多猜多问,他从裤兜里掏出根烟抽了起来。
十来分钟后,梁锐希才忽地放下手,气恼地打了蒋晟一下:“你他妈缺不缺德,我胸闷得都透不过气了你还蹲我跟前让我吸你二手烟!”
蒋晟被打得一脸无辜,瞅着他的脸看了看,没哭,心里松了口气,掏出烟递过去:“要不你也来一根,相互伤害?”
梁锐希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拿起他搁在地上的酒瓶,仰头猛灌。
“哥!四十几度的威士忌呢!”蒋晟提醒他。
借着上涌的酒劲儿,梁锐希终于开口问:“蒋晟,如果说,我现在准备去考司考,换个工作,你觉得行吗?”
蒋晟听得十分茫然:“这有什么不行的,去啊。”
梁锐希:“那个司法考试,很难的。”
蒋晟诧异道:“你可是我心里头响当当的大学霸,有你考不过的试吗?”
“你不懂,那个真的很难,当时我刚毕业,觉得自己最厉害的时候,突击复习了两个月都差了两分没过,”梁锐希攥着酒瓶,面上尽是惶恐与担忧,“可现在,我三年都没怎么看书了,大部分东西我都已经忘了……”
蒋晟提议道:“那再花多一点时间复习?”
“哪来的时间,辞职吗?可我辞职了收入怎么办?酒吧也没回本,虽然我知道照这势头早晚能回,可我心里不踏实,早晚是什么时候?你知道不?”他顿了顿,语气猛地一提,“万一出点什么意外呢?就像我爷爷那样,我爷爷是一了百了了,可很多老人家都不是这样的,他们还会在医院里呆很久……”
说到他爷爷,梁锐希一度哽咽,听得蒋晟以为他下一秒就要哭了,可他始终没有。
他红着眼睛,盯着前方,眼神凶得像在跟谁较劲似的:“老家还有我姨、我外婆、小表妹,三个老弱幼,她们有多少收入,多少存款?我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跑去追求我自己想做的事了,还不知道那个事能不能带给我稳定的收入,她们怎么办?我要是做得好也就算了,如果做不好呢?就算拼尽了全力,也一直考不过,那怎么办呢?”
他说着说着目光就开始黯然:“也许在高考上大学那一年,我就已经把我所有的运气都花完了,我觉得现在的我就像个废物,活了二十六年,一事无成……”为自己下完结论,他垂下眼睛,又近乎绝望地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我总不能赖着他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