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 匡正看着手机迈进万融臻汇的大门, 大盘整体低迷, 姓康的那只股一直在小幅下跌, 前台小姐迎上来:“老板,有人找。”
“嗯?”匡正收起手机, 单手插兜。
“您原来的同事, 请到楼上了,204。”
匡正点个头,走楼梯上二楼, 应该是段小钧, 他们通过电话, 房成城急于收购万青制药,溢价非常不合理。
他推开204的门,语气随意:“你怎么直接过来了, 不是说……”
屋里却不是段小钧。
匡正愣住了,沙发上转过来一张脸,非常白,男人少有这样青薄的白色, 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睫毛在镜片后动了动, 张开嘴唇:“匡正。”
“大……诚?”
汪有诚, 万融投行部人力资源经理,也是代善的……那个。
匡正转身脱掉大衣,往衣架上挂, 脸很冷。代善是他的死对头,即使两人都离开了万融西楼,各走各的阳关道,他仍然厌恶那家伙。
而汪有诚就是代善背后的人,是他给代善指路,用一个什么狗屁执行副总的位子,把匡正玩到了万融臻汇。
大衣下是一身精湛的银灰色西装,特殊面料,转身时微微泛起风骚的藕荷色,香水还是麝香气十足的苔原,像冬日阳光下的一块坚冰,凶猛、强大。
匡正解开西装扣子,在汪有诚对面坐下。
汪有诚的脸色很不好,但笑着:“你越来越帅了。”
匡正皮笑肉不笑:“你喜欢这种款?”
这是在刺他,刺他和代善的关系,汪有诚细长的手指支着太阳穴,翻起眼睫,气场也不弱:“我喜欢比我矮的。”
匡正靠向沙发背,挑了挑眉。
两句夹枪带棒的玩笑,气氛松弛下来,匡正掏出烟,递一颗给他,各用各的火机,啪啪两声,两团烟雾在彼此间腾起。
隔着烟,汪有诚问:“你这儿有没有多余的位子?”
匡正明白他的意思,但装不明白。
“我想找个容身的地方。”
匡正笑了:“别开玩笑了,上边的人头你码得最熟。”
“待不下去了,”汪有诚的手搭在桌边,他习惯用中指和无名指夹烟,看起来有些神经质,“快了,大概是把我踢到哪个分行。”
“踢”这个字眼匡正感同身受,但他毫不同情:“不至于吧,这种个人取向的事……”
“投行,”汪有诚打断他,“是个男权世界,男权对这种事,格外不宽容。”
匡正不否认。
“你不是我们这种人,”汪有诚说,“你不懂。”
不,他错了,匡正正是他们这种人,他换了种闲话的语气,把话题推远:“你怎么会看上代善?”
汪有诚夹着烟,用拇指刮了刮嘴唇,惨淡地笑:“大概是他屁股挺翘?”
代善的屁股翘吗?匡正皱眉,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只记得那颗油头、糟糕的品味和小人得志的嘴脸,这时汪有诚叹息似的:“他不是第一次了。”
他指的是偷吃的次数,匡正不意外,资本市场部的都爱玩。
“太他妈……”汪有诚的笑褪去,一副被伤惨了的表情,“我像个傻逼一样给他办这办那,十年,就落了这么个下场。”
十年,那是刚到公司,他们就在一起了。匡正盯着面前这张苍白的脸,汪有诚看上的绝不只是代善的屁股翘,他用过真感情:“分行也不错。”
“去了分行,我就废了,”汪有诚直说,“还不如跟你。”
匡正也不跟他拐弯抹角:“你知道我和代善的关系。”
汪有诚断言:“我更知道你的为人。”
“甭跟我说好听的,”匡正把烟碾灭,他也知道汪有诚八面玲珑的本事,万融臻汇一直缺一个相对老成的客户经理,“我不缺管人事的。”
汪有诚很痛快:“只要不让我在分行的烂泥里被人指着脊梁骨沤到退休,我愿意从头开始。”
匡正没马上表态,手指似有若无敲着桌面,汪有诚虽然是代善的人,但过去匡正只要有事,找他从来没说的,是个哥们儿:“薪水,我保证你部门主管的水平,但职务,只是客户经理,你上头还有中层。”
汪有诚抿住嘴唇:“没问题,我明天……”
匡正抬手打断他:“我去跟老白要人,”他这种情况,自己开口提调动,太难堪,“总行那边我也会打个招呼,你等通知。”
汪有诚烟雾后的眼眶微红,匡正看起来冷漠,但细节都替他考虑到了。
“怎么,”匡正扬起下巴,“感动了?”
“没有,”汪有诚别开眼,“烟熏的。”
匡正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拨段钊的号:“金刀,上来一趟,204。”
放下电话,他对汪有诚说:“我的副手,姓段,年纪不大,脾气很差,你跟他。”
这意思很明白,小小的客户经理也不是好当的,但眼下这个局面,汪有诚没有挑剔的资格。
“大诚,”匡正给他保证,“在我这儿,没人敢说你一个字。”
汪有诚倏地抬起头,意外地看向他,这时有人敲门,进来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一身少见的好西装,精致锋利。
“金刀,”匡正起身给他介绍,“汪有诚,新来的客户经理,你亲自带。”
一瞬间,段钊的神色难以形容,先是毒蛇吐信似的瞪了汪有诚一眼,然后把目光投到匡正脸上,绷着嘴,没说话。
汪有诚干了这么多年HR,一看这气氛,打个招呼,识趣地离开。贵宾室的门一关上,段钊就问:“我做得不够好吗,你找个老油条来?”
匡正没正面回答,而是说:“你该学着当老板了。”
段钊马上回嘴:“我手底下有人。”
十七八个蹩脚的客户经理,匡正笑了:“汪有诚这个段位的人,你带过一次才明白。”
段钊不屑:“客户经理这摊事,我不需要更明白。”
“金刀,”匡正严肃地说,“现在万融臻汇需要的不仅是业绩超群的客户经理,还要一个能纵横捭阖的副总。”
段钊一怔,这时桌上有内线电话进来,匡正按下免提,接待小姐清脆的嗓音在不大的隔音室里响起:“老板,佟总来了,在一楼。”
万融臻汇只有一个姓佟的客户,就是佟胖子,匡正从衣架上取下大衣,边向外走边说:“金刀,别像个女人似的争宠吃醋。”
这话刺激着了段钊,缓缓合上的门缝里传来他的吼声:“女人争男人的宠,下属争老板的宠,天经地义!”
这家伙,匡正掏了掏耳朵,被他惯坏了。
他走楼梯到一层,一眼看见前台的佟胖子,他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个小伙,一身不起眼的黑西装,罩着同色羽绒服,乍看像地产中介的销售员。
哟,匡正笑了,真是冤家路窄。
他走过去,隔着好几步就听见佟胖子的大嗓门:“别提什么G&S了!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懂不懂,现在最火的私银就在你眼前……”
“佟哥,”匡正有意提高音量,“好久不见!”
佟胖子转过来,露出身后覃苦声那张阴沉的脸,电光石火间,匡正满意地看到他乍然瞪起的眼睛,和迅速涨红的颧骨。
“老弟!”佟胖子仍然热情豪爽,一把握住匡正的手,半转过身,“我给你介绍个小朋友……”
他话还没说完,覃苦声像受了天大的委屈,黑着脸咬着牙,掀起他那身破羽绒服,一个转身,带着风冲出万融臻汇的大门。
匡正真没料到,他以为上次被这小子驳了面子,这次该找回来了,没想到人家二次耍横,又把他晾在了当场。
“哎我去!”佟胖子尴尬地拍了拍肚子上的肉,跟匡正解释,“这帮搞艺术的,圈儿套圈儿介绍过来,求我帮着找私银,我他妈给带来了,他脾气还这么大!”
匡正哭笑不得:“艺术家?”
“哪呀,”佟胖子撇嘴,“倒腾画的。”
匡正还记得覃苦声名片上的信息,苦声染夏艺术咨询公司:“艺术经纪人。”
“狗屁经纪人,”佟胖子的包子脸一皱,打了几个褶,“不知道从哪儿淘了个穷画家,注册了个皮包公司,在小敦街租了个五十平的画室,就说自己是什么经纪人,其实饭都吃不上了!”
五十平的画室,还是租的,怪不得G&S那人说他是“小作坊”,匡正摇了摇头,这种规模,连小作坊都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