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老大要割肉救老二, 老三老四没想到,段汝汀自己都怔住了。

长子就是长子,关键时刻, 还是应笑侬跨出这一步。

没等匡正开口,段汝汀先摇头:“不, 你那边暂时不能动。”

“对,”匡正同意, “先自保,再互助,咱们脚底下这根钢丝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细。”换句话说,收购与反收购的战争,稍不留神就粉身碎骨。

段汝汀是做实业的, 思路跟应笑侬不一样:“咱们不能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牵着鼻子走, 得化被动为主动。”

“小侬, ”匡正的脑子快, “你和元老们走得近,你出面, 去收购他们手里的股份。”

漂亮,段汝汀欣赏他的敏捷, 就是这一手,开始反杀。

“元老们年纪都大了,”匡正说, “比起股票, 二代或许更喜欢钱。”

“没错,”段汝汀赞同他的观点,“争产的时候我研究过他们每一个人,大概率倾向于套现。”

这女人可以, 匡正向她投去赞许的一瞥,转向老三老四:“金刀、段小钧,老大吃紧的时候,你们的资金跟上。”

匡正开口了,段钊和段小钧没说的,但兄友弟恭、姐弟情深什么的他们不习惯,甚至反感,双双闷着声,不表态。

应笑侬看向这两个弟弟,一个在私银独当一面,一个在m&a纵横捭阖,比他这个唱戏的出息多了:“我知道你们不喜欢我。”

老大开了金口,没人敢接茬。

“可形势逼到这儿了,”雍容华贵的嗓子,掷地有声,“你们再不喜欢我、恨我,咱们兄弟间的事儿,往后放。”

段铎,段有锡眼里唯一的真金,大家族中长歪了的那根梁柱,暴风雨就要临头,他却挺起来,要替段家顶这口气。

“老头子活着的时候,没把咱们拢到一块儿,”应笑侬环视他这帮手足,“血缘拢不住咱们,名字前头那个‘段’字也拢不住,但集团能,爱音的每一份股票能,这堆钱就是捆也会把咱们捆成一团,死都死到一起。”

死到一起,这是段家孩子的宿命。

“人家杀到家门口了,”一双大青衣的眼睛,看到哪儿都带着一股劲头,“要按我的脾气,谁敢拎着刀来,他就别想好走!”

这次会面是匡正牵头,但收尾的是应笑侬,他给段家的反收购定下了调子,爱音要扛住,不光扛住,还要反手一刀,杀他个血溅当场。

散了会,段汝汀回爱音科技,段钊回万融臻汇,段小钧回金融街,应笑侬下楼换了身衣服,打车去得意城,找他邹叔。

爱音集团有五个元老,邹叔是最大的一股,应笑侬到的时候,他正在院子里拾掇一株日本来的小松,叫宫岛大阪,边修枝叶边感慨地说:“这人哪,跟树一个样,甭管怎么长,得向着光,长得支楞,长得漂亮。”

应笑侬听出他话里有话:“怎么着,邹叔,寒碜我哪?”

“是夸你,”邹叔笑了,“夸你长得好。”

应笑侬确实长得好,不务正业从家里跑出去,在如意洲的台子上支愣了起来,在烟波致爽那个富豪俱乐部里光芒四射。

“不像我那混账儿子,”邹叔骂了一句,“屁都不是!”

他儿子不成器,全爱音都知道,顺着这个话头,应笑侬试探:“既然经商不行,就多搞点钱做个信托,一辈子也衣食无忧了。”

邹叔点头:“我是这么想的。”

“那邹叔,”应笑侬挨着他蹲下,“您老股票出手的时候,想着我点儿?”

瞬间,邹叔的脸僵了一下,很快恢复了笑容:“小铎你什么时候对这些感兴趣了。”

应笑侬不经商,但敏锐写在他的骨头里,他嗅到了,这家伙有问题:“邹叔?”

老家伙剪着松枝,不说话。

应笑侬眯起眼:“叔,你的股票……”

“小铎,”邹叔放下剪刀,“儿子没本事,当爹的就得替他挣,挣钱这个事儿,情分归情分,生意归生意。”

对,为了生意,情分可以不要,应笑侬冷起脸:“邹叔,直说吧,股票你想卖给谁?”

姓邹的和段老爷子有情分,和应笑侬没有,看在老段的面子上,他叫他一声小铎,老段不在了,什么老大老二老三老四,都是丧家犬:“段铎,你不要不自量力。”

“他们是谁?”应笑侬问。

邹叔不可能回答。

应笑侬又问:“他们给你开什么价码?”

这个邹叔痛快:“三倍。”

应笑侬没料到,一个天价。

“你出得起吗?”

应笑侬出不起。

“你出得起,”邹叔笑起来,“我也卖给你。”

应笑侬被他这个笑激怒了:“他们要收购爱音!”

“我知道,”姓邹的是老油条,怎么可能不知道,“和我没关系,爱音卖给谁都不姓邹,我给你爸爸干了一辈子,也该得着点实惠。”

应笑侬瞪着他,老家伙看着他长大,掐过他的脸蛋摸过他的头,背后捅起刀来一点都不手软,突然,他抓起地上那把剪刀。

邹叔愣了,盯着他的手,又白又细,只听咔嚓一声——

宫岛大阪,有古朴苍劲的姿态,有绿雾层峦的枝桠,一剪子下去,头没了,翩翩落下地,滚到邹叔脚边。

“恭喜发财。”应笑侬站起来,啪地扔下剪子。

他从得意城出来,闷头走,走出老远,才想起给匡正打电话,只有一件事:“对方已经渗透到了爱音高层。”

匡正短暂思索,直接问:“什么价位?”

应笑侬懊恼:“三倍。”

匡正惊讶,这么厚的钱,金融街上有这个实力的……

“我再去下一家,”应笑侬不认命,“五个元老,我就不信都是狼心狗肺!”

结果都是狼心狗肺,下午五点半,应笑侬最后一个电话打过来,五个有投票权的董事全军覆没,唯一的好消息是,有两笔还没有成交,其中包括邹叔。

“我们还有机会。”匡正怕他心态崩。

他已经崩了:“现在主要是钱!”

股份优势一旦失守,爱音就不姓段了,甚至“爱音”这两个字都可能消失,那是应笑侬母亲的名字,是徐爱音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回忆。

匡正没答话,挂断电话,他在万融臻汇待到晚上九点多,到如意洲的时候,宝绽刚下戏,唱的是《上天台》,穿着明黄色的大蟒,额上还有汗,摘掉髯口握住他的手:“哥,你怎么了?”

匡正的疲惫写在脸上,回握住他,没说话。

“万融臻汇的事?”

万融臻汇正被总行虎视眈眈,从行政到财务,话语权都不在他手上。

“还是段家的事?”

段家正被一双黑手攥着,从资本市场、从董事局、从各个看不见的角落蚕食鲸吞。

入行十年,第一次,匡正有了穷途末路的无力感,如果说被从m&a踢到私银是他个人事业的一次地震,那这次来自金融街的内外夹击则是他职业生涯的生死之门,走好了,或许闯出一片新天地,走不好,之前的成就、荣耀,都一把赔光。

once and for all,dice away(1)。

“哥……”宝绽拉着他走出后台,观众还没散尽,场地还没清,他戴着九龙冠,盔头背面的朝天翅在微微地颤。他领匡正上楼梯,朱红的阑干,绕过一段又一段,就像戏文里唱的: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

是杜丽娘和柳梦梅要赴那云雨之约,是宝绽摆着光武帝刘秀的龙袍,引他哥去他的极乐地、温柔乡。戏楼三层,最里面的房间,他学着匡正办公室的布局,也搞了个休息室,纯中式的,丝绸灯、博山炉、玉山子,还有映着月光的回字花窗。

宝绽打开小灯,架子床边亮起零星的一点红,他会唱两句昆曲,唱得不好,晦暗不明的光线中,一把琉璃样的嗓子:“和你把领扣松……”他摘了冠儿,把水纱卸了,背对着匡正,露出肩上那只五爪的团龙,轻轻解开玉带,“把衣带宽,袖稍儿搵着……”

可惜匡正不懂戏,如果听过《牡丹亭》,他就知道下面的戏词是: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是哪处曾相见,相看俨然!

他只觉得自己在做梦,做一个无法无天的梦,梦中他走向那段明黄的背影,扯开那片衣袢,水袖掩过来,雪白的,遮住他的视线,他在一团纯然的混沌中莽撞着,不知怎么就到了xx,怎么就被宝绽扑在了身上,(这里少一句话),那么炙热。

“宝……宝儿!”他卷着他的头发,试图让他离开,他不想宝绽学这些,怕脏了他,脏了自己最净的那团梦。

(这里少一段)

宝绽向匡正爬过来,漂亮的剑眉,挑起的眼尾,一道鲜红在眉间。

(我尽力了,后头不能有)

(1)once and for all,dice away:不好翻译,类似孤注一掷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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