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祁臧与许辞联络后不久, 宫念慈在死者秦春岚的左手手臂发现了一个针眼,疑似是注射毒物的针眼。

目前现场的所有痕迹都在指向死者死于自尽,且是通过给自己注射毒物的方式自尽的。

但祁臧同意许辞的看法, 秦春岚绝不是死于自尽。

他要求即刻对尸体进行解剖, 以进一步分析死亡原因。

如此,初步检验后, 尸体被拉回了市局法医中心,宫念慈暂时离去。

河岸边,繁琐的痕检工作还在继续。

这项工作无疑是很有困难的。

来往小河的人太多了,不少人偷偷跑到河边来扔垃圾。此外最近这一片在进行拆迁,相当多的工人在附近活动。

最后就是那群比警察还先赶到现场的媒体, 他们围着尸体拍照, 将针对凶手脚印、指纹提取、比对、分析工作的难度等级提升了无数倍。

祁臧不得不怀疑这是凶手有意为之。

凌晨5点零4分,警方接到拾荒者的报案。5分钟后,附近派出所的民警先去现场查看,发现死者疑似是秦春岚。当晚崔俊杰的案子他们也在关注,意识到这两起案子或许有关联, 于是立刻与市局联系。

祁臧于5点12分收到消息, 迅速组织人前往现场。到达小河边的时候差不多是5点29分。

而有一件十分有意思的事是, 秦春岚的微博是4点50分才发送的。

之前路上祁臧听说了微博的事情, 只来得及匆匆查看一遍。

这会儿祁臧打开她的微博图片仔细查看,才发现这照片拍得很巧妙——

小河这里的相关管理一塌糊涂, 又处于拆迁地带、监控缺失, 但站在秦春岚死的地方, 正好能看见锦宁市的标志建筑之一“方形尖塔”。

虽然这里离尖塔尚远, 在晨曦中, 它更是若隐若现、不易察觉, 但它毕竟被拍到了照片上,调亮照片就能清晰地看见。

如此,根据尖塔的角度、小河附近的环境等等,媒体发现问题、在30分钟内赶来不是难事。

只是一张图片而已,那个时候媒体们完全不能确定秦春岚会自杀,他们没有贸然报警,只是通过图片与电影元素的类似性推测她人在河边、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过激行为,于是相继赶了过去。

如此,大量媒体恰好能在警察之前赶到,对现场微量物证造成破坏,对侦查工作带来难度……

这是凶手精心算计好的事情。

越来越肯定了心中的猜测,祁臧表情有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现实中激情杀人占大多数,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所谓的高智商犯罪了。可这回的凶手确实有些不同寻常。

他当即叫来柏姝薇:“把那名报案的拾荒者带回市局仔细询问,重点问一下他每天拾荒的时间、场所是否固定;与此同时,确认一下他每日的活动轨迹。”

柏姝薇:“好!我马上去!”

凶手多半提前观察过拾荒者的行动,才能准确预估他去小河边捡垃圾的时间。

4点50分的那条微博多半是定时发送的。

在此之前秦春岚应该已经被他杀死。

当然,这目前只是祁臧的推测,一切还要等详细的尸检报告出具、等拿到拾荒者的供词才能进一步得到肯定。

把仔细调查秦春岚手机的工作安排下去,让痕检等人员继续详细检查现场,祁臧又带着卫凡去到了秦春岚的家中。

秦春岚所住的小区就在附近,叫清雅仙居。

祁臧一行先找到门口保安了解情况。

保安们倒是有印象,知道秦春岚是个网红,认识她的车。

她大概在凌晨开车回来过,后来又自己走出去了。

经过调阅监控,发现确如保安所言,凌晨1点半,秦春岚的车驶入小区;之后在凌晨3点,她走了出来。

在物业看视频的时候,几个小区的工作人员还在讨论——

“我听过她唱歌,确实好听!”

“是的是的,我和我朋友都是她的忠粉啊。”

“哎,这姑娘吧……我年纪大了,搞不来直播,没听过她唱歌,不过我对她挺有印象,有次在小区门口被人认出来过……好像是通过衣服认出来的,人家说她丑,与网上形象差距特别远,从那以后她就挺自卑,你看,这大半夜的还戴着宽檐帽和口罩。”

祁臧神色冷峻地看完所有监控,吩咐卫凡拷贝下来带走。

留下一部分人跟工作人员继续了解秦春岚的情况,祁臧再带人去地下车库看了一眼。秦春岚那辆绿色的车确实在车库。

最后他们去到了秦春岚的家中。

她家里的情况又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茶几上放着安眠药、一把刀、一把剪刀,一个装有几块炭的面盆、和一瓶□□麻醉剂。

一路跟着祁臧过来的李正正忍不住开口:“她该不会一直在考虑用干什么办法自杀吧?我去……安眠药、割腕、烧炭……这麻醉剂是干嘛的?”

一名跟过来的痕检人员回话:“我之前见过一个案例,那个人想割腕,又怕疼,于是先给手腕做了局部麻醉。这秦春岚难道也是?”

“我勒个去……”李正正摇头,“啧啧”了两声,“心理咨询太有必要普及了。啥时候我们也得去看看。我觉得我们工作压力太大了。”

祁臧横眉冷对。“你压力哪大了?”

李正正“嘿嘿”一笑。“没有老大您压力大!”

祁臧直接问他:“少扯淡。我问你,能看出什么来?”

李正正敲了几眼那些自杀用具,道:“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针筒……我在思考啊,如果她真的给自己注射了麻醉剂,打算割腕的话……刚才在河边咱们看了,她的手腕上并没有伤口,所以她最终是没有割腕的。

“她有没有可能是……没把握好,给自己注射过量,以至于睡着了、或者没力气割腕了……于是最后选择去河边?”

似乎很快发现了哪里不妥,李正正皱了眉。“不对啊……她想模仿电影的桥段,走一个仪式感的话……她早就会选择在河边自尽。那么烧炭首先不可能,河边是开放空间。

“这如果是割腕……那她也应该在河边进行。她家里这些东西摆在这里是干嘛……刀为什么没有出现在河边?嘶,这一切都太刻意了,就好像有人在告诉我们,她是想自杀一样。

“该不会这些东西……都是凶手摆的吧?”

祁臧表情严肃。“除了这个目的,凶手这么做,应该还是想打个时间差。”

“时间差?”李正正不解,“什么意思?”

“凶手在跟警方玩游戏。”只说了这么一句,祁臧暂时没多解释。“仔细拍照,物证全部搜集好了带回去。”

之后他走到玄关处,在鞋柜上找到一把车钥匙。

叫来一名痕检人员,他道:“这应该就是秦春岚的车钥匙。我们一起去车里看看。”

痕检人员问:“祁队,咱们重点看哪方面。”

推开门,祁臧沉着脸扔出三个字:“后备箱。”

·

早上9点半,祁臧是被荣副局的一通电话叫走的。

有很多媒体到达市局,一方面为的是想了解案情,另一方面,还真有人投诉祁臧。对方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有些不依不饶的,还给市长热线打了电话,说祁臧违规办案、胡乱扣留记者。

“张局给我打电话问到了这件事。你该不会还真关了个记者吧?”

“我马上回来处理。”祁臧挂掉电话,寒着脸回到市局。

荣副局出差去了,不在锦宁市,他到底是向着祁臧的,特意找人从后门接了他,避开了媒体。

祁臧刚到市局,他电话倒是又过来了。“赶紧把人放了,好好把这件事——”

“还有几个嫌疑人在市局,我得找他们确认下东西,等会儿就去处理记者的事。”祁臧道。

“不是,你这小子——”

“我是搞破案的,又不是搞公关的。关的那个人涉嫌干扰警方办案、扰乱现在证据,我没关错。”

握着手机的荣勇感觉自己高血压要犯了,赶紧喝一口养身茶,架不住火气也上来了。“祁臧,你不是二 十出头刚进警局的毛头小子了,当支队长的人了,需要我给你解释其中的利害关系?”

“这次的凶手很有手段。很难说媒体搞事情的背后没有他的推波助澜。我一旦出现在那帮记者面前,搞不好就被彻底缠住。师父,你得信我。”

祁臧解释这么一句,荣勇便也懂了。“我知道了。你先忙案子的。其他的我来想办法。”

挂了电话,祁臧直接往法医中心走,想到什么之后,中途转去办公大楼,上四楼,去了401。

祁臧走到401门口停了下来,没有立刻进去。

在玻璃门外站了一会儿,他听见里面没有任何声音,于是轻轻刷卡、推门而入,随后一眼看到了靠着椅背闭眼小憩的许辞。

祁臧很难得看见这样的许辞。他脑袋有些歪着,也不知道是怎么戴的假发,居然非常牢固,丝毫看不出异样。

黑框眼镜倒是被取下来放在了桌面上。没了眼镜的遮挡,许辞浅皱着眉的样子便一览无遗,好似即便在梦中,他也依然保持着警惕、永远没有放松的机会。

很快许辞就睁开眼睛了。对上祁臧的目光,后者对他做了个口型。许辞便站起来,重新戴上眼镜,跟着他去到走廊、再往他的办公室去。

带着许辞进办公室的时候,祁臧一路上收获了很多注视。毕竟这件事颇为稀奇,别说带人去办公室了,祁臧平时都很少在自己办公室待。

他的办公室基本成了杂物堆放处,平时他更喜欢在外面大办公区跟大家一起办公,这样也方便讨论事情。

路上祁臧点点头,算是跟同事们打了招呼,但半句都没多解释。

等去到办公室,让许辞进来,他上前关上门的时候,不期然间听到轻轻一下的吸气声。

“怎么了?”祁臧侧头,一眼撞上许辞略显惊讶的眼神。

许辞非常诚实。“你办公室也太乱了吧。”

祁臧:“……”

沉默三秒后,祁臧立刻开口:“不是,这虽然是我办公室,我平时不用!那什么……”

放下背包,从里面拿出几个帕尼尼、几杯咖啡、几碗粥,一一摆好,祁臧推给许辞。“路过肯德基,随便买了点。你凑合下?那什么……刚我吵到你了?”

许辞摇头:“本来也没睡着。没吃药呢。”

祁臧皱眉。“不吃安眠药就睡不着?多久了?”

许辞随手拿过一碗皮蛋瘦肉粥,打开盖子,用勺子搅了搅道:“不记得了。”

祁臧:“我妈之前也有失眠的毛病,后来在人民医院的失眠科治好的。回头把那专家介绍给你?别老靠药物。”

许辞淡淡笑了笑。“好。”

“那喝粥吧。喝完粥,告诉我你有没有问出什么东西。”祁臧道。

许辞瞧他一眼。“要不要把我设想的关于凶手的作案手法也告诉你?”

祁臧:“这么快就想到手法了?那敢情好。”

许辞问他:“我这义务劳动了一晚上,你还要求这么多……你给我发工资吗?”

祁臧笑了,放下手里的咖啡,他看着许辞道:“我工资直接交给你管都可以。就看你愿不愿意管了。”

许辞:“…………”

见许辞抿了下嘴撩起眼皮面露不爽看过来的样子,祁臧忙碌一晚上的燥意就好像都去掉了。

他道:“好好好,说正经的,白雪那边有说什么吗?”

暂时没有告诉祁臧关于商博然的那些生意,许辞把其他的倒也都讲了。

“所以这三个人都跟死者崔俊杰有感情纠葛?”祁臧皱眉,“除了他们三个……秦春岚也不知道跟崔有没有什么关系。”

思考了一会儿,他看向许辞。“你怎么看他们几个之间的关系?比如白雪和崔俊杰,她真的没有因爱生恨的可能?她原话怎么说的?”

沉默了一会儿,许辞倒也对祁臧复述了白雪的原话。“白雪说她跟崔俊杰完全没感情。单纯的一|夜|情而已,干柴烈火,一时冲动,什么也证明不了。”

祁臧:“……………”

他听完简直差点把手里的咖啡杯捏碎。

许辞:“我觉得她说得对。”

祁臧立马语带呵斥地:“对什么对?哪里对?!这种观念要不得!”

空气凝固了好一会儿。

片刻之后,许辞抬眸盯他一眼。“我是说,我认为白雪没有撒谎。她、百灵、李海这几个人对待这种事情就是这么个态度。”

祁臧摸摸鼻子:“咳,那个……”

许辞不理他,兀自道:“再说,这三个人从晚上10点半开始就没有作案时间了。他们不会是凶手。”

“你指的他们不是杀秦春岚的凶手还是——”话未说完,祁臧已明白许辞的意思,“你认为杀死崔俊杰和秦春岚的,是一个人?”

“嗯。不过也不能完全这么说。之前我挺怀疑秦春岚的。我认为她和商博然都太奇怪了,多半参与了杀人,或者至少是知情方。”

许辞道,“比如,‘停电’前后,商博然看起来都是被绑起来的,似乎没有作案机会。但万一‘停电’期间秦春岚松开了他呢?”

祁臧皱眉:“所以,有可能是他和秦春岚合谋杀了崔俊杰。之后,商博然再杀了秦春岚灭口。”

“对。商博然几点来的市局?”许辞问。

祁臧:“凌晨四点到的。不过已经找护士问了,商博然到医院后,确实离开过一阵子,但是他凌晨1点半就回医院了,直到3点半从医院出发来市局。”

“那么,秦春岚的死亡时间确定了吗?”

许辞问出这句话的同时,祁臧已经同步给宫念慈发了消息。

宫念慈很快回了。“死亡时间初步推测在凌晨3点至5点之间。”

祁臧眉头皱得更紧,之后直接把手机举到了许辞面前,让他也看到了屏幕。

于是许辞也皱了眉。

随即他嘴角勾了勾,看着祁臧:“这次的凶手,有点意思。”

在祁臧收回手机前,许辞没错过宫念慈又发来的几行文字——

“奇怪的是,步青云化验过了,秦春岚血液里没有毒物。讨论多种可能后,我们现在有点怀疑她是不是呛水呛死的。不过我还没来得及解剖她,有结论了告诉你。你可以想想,如果她没有被注射毒物,手臂上的针眼是怎么回事。”

拿回手机后,祁臧看到这段文字,知道许辞看过了,但也没多避讳,给宫念慈回了过去。“在她家里搜到了麻醉剂。查一查血液里是否有麻醉成分。”

·

约莫半个小时后,祁臧带许辞离开。

刚推门而出,祁臧就敏锐地发现外面大办公室的气氛不对劲,大早上的噤若寒蝉,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

其中李正正看起来在门口守了很久了,见自己出门,连忙使了个眼色过来。

祁臧察觉到什么,往前走出几步再拐个弯,发现原因了——

市局的张云富张局亲自来了。

大概猜到了什么事,祁臧倒也没什么反应,上前规规矩矩喊了一声:“张局。”

不比荣勇平时能和大家嘻嘻哈哈打成一片,张云富是走哪儿都铁着一张脸,像阎罗王一样让所有下属心生畏惧。

他为人严厉、向来眼里不容沙,看向祁臧问的第一句就是:“凤阳日报的总编都找上门了,说你让人无故带走了他们的记者!”

“那记者扰乱——”

祁臧的话迅速被张云富打断:“人家扰乱什么了?无非是被凶手利用了!他们去的时候并不知道秦春岚已经自杀了吧?!”

不愧与省厅的两位厅长并成为云海省的铁三角,张云富并没有参与一线调查,已能敏锐地判断出凶手做了什么。

祁臧道:“没错,我也认为他们一开始确实被利用了。可后来他们不肯离去,完全不听劝导,那名记者还试图触碰死者的身体给特写——”

他的话再度被打断了。

“祁臧,我知道你办案的初心是好的。但请你注意一下自己的办案方式和行为举止,尤其是媒体人的面前!就是因为有你这样我行我素、什么都不管不顾的警察,警民关系才会变得紧张。

“人家没看见你的办案过程,不会管你是不是熬夜破案、是不是饭都顾不上吃,他们看到的只会是你随便抓人的画面!他们会以为这些警察在拿着鸡毛当令箭、在耍官威,以为警察能随随便便扣留一个无辜群众!

“直接跟这些媒体硬着来就更不合适了。就算不在明面上抨击,他们卖弄起春秋笔法来也够我们吃一壶!去年咱们有个案子有了误会……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我们才在市民们心中树立了良好形象,你知不知道你这么鲁莽行事,毁了多少人的努力?!”

从不支持成立刑侦第三支队、到不认同祁臧担任支队长、再到给祁臧塞了最多的新人……

祁臧心知张云富从来瞧不上自己。

这晚辛辛苦苦东奔西跑地忙碌,饭顾不上吃、肩膀上的伤还没拆线,结果还要被一个现在成天坐办公室的所谓领导教训,祁臧的火气也上来了,当即张嘴就要把以下犯上得罪领导的话喊出去。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了身后的一声冷笑。

他身后还有谁?

这声冷笑只能是许辞发出的。

祁臧回头看向许辞,只见他在自己身后半米的位置,微微斜靠着门站立。许辞神情冷淡,眼神淡漠,嘴角却勾着些许略含嘲意的笑。

祁臧几乎立刻感觉到了他身上的戾气。

冷不防,祁臧就想到了不久前荣勇的话——

“当时他们小队的行动,是咱们省厅的庄强庄厅长直接指挥的。知道这个小队的具体行动计划的,只有他,李副厅,还有咱们市局的局长、也就是我的顶头上司张云富。

“……这三人哪个不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大英雄?

“他们三个与许辞,你觉得泄露情报的那个是谁?”

此时此刻,那点被领导批评的火气立刻消了,祁臧皱眉朝许辞走近一步,低声开口:“我先带你走——”

却见许辞直接推开祁臧伸过来的胳膊,一步步走到了张云富面前站定。

然后他开口了:“不知道是不是你在局长这个位子上坐久了,在后方待久了,完全忘了一线是什么环境?

“是不是你忘记了警察的本分,只会讨好媒体、树立所谓形象、以及在老百姓面前甚至在同志面前打官腔?

“还是说,你这位置根本就是用你牺牲的同志们、战友们的白骨与鲜血换来的。这位置坐得舒服吗?平时会做噩梦吗?”

许辞现在还是“谢善”,用的依然是女声。

但这女声明显偏硬、偏低沉,问话的时候带着不容忽视的冰冷与讥讽,若闭上眼听,简直像是从地狱爬回人间的幽魂,在拷问曾经害他的那个人。字字泣血。

祁臧听罢明显一愣。

其他人更是没想到这一出,此刻已目瞪口呆地看了过来,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神仙敢这么跟张局说话,整个办公室登时鸦雀无声。

张云富也愣了。在他看来,自己挨骂挨得简直有些匪夷所思。

他皱眉看向许辞:“不是……你哪位?”

你哪位。

八年了。

距离眼睁睁看着队友一个个在自己面前枪决,已经八年了。

阴差阳错地,自己总算走到了其中一个当事人面前,换来的是一句“你哪位”。

听到这三个字的那一瞬间,许辞开始感到耳鸣、头部剧痛。

“砰砰砰”,枪响声仿佛不断在他耳边徘徊。

与此同时,在他与张云富之间的路上,“啪嗒啪嗒”地,忽然有一滴一滴红色的血不断落下。血落得越来越快,最后汇聚成了血色瀑布,忽然之间,里面伸出一双血红的手拉住了张云富,将他越拖越远。

张云富就要消失了。

连同那些自己寻寻觅觅的真相,全部都即将彻底沉入那些血色、再也不见天日。

许辞清楚地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觉。

他今天在外面待了一天,没有及时吃药才会这样。

理智告诉他应该停下来,否则八年来的努力可能就此付之一炬。

可另一个声音吵得他不可安宁。

——上去,走上去,逼他告诉自己真相。不走过去,他就消失了……快过去、快过去!

双手握起拳头,许辞深吸一口气,果然大步上前。

下一瞬他的手被握住了。

一只手臂伸过来,紧紧将他揽入怀中。温热的掌心先是攀住许辞的肩膀,之后慢慢上移,碰了碰他冰凉的脸颊、再放到他的头上,饱含安抚地轻轻拍了一下。

下意识之下许辞要挣脱,祁臧一个用力拦住他,俯身贴在他耳边,语气极尽温柔地道:“是我。我是祁臧。我是祁臧。记得吗?我是祁臧。

“现在这里是我办公室。你非常安全。我也很安全。

“小……小‘慈’、、善,能不能听到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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