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陷入沉默, 很长一段时间内,祁臧一句话都没有问,而坐在他身边的文钰怡居然也没有发问。
空气一片静默, 连手表指针的“咔嚓咔嚓”跳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许辞静静与祁臧对视许久, 继而主动开口问:“老K的问题解决了吗?病毒的原始资料, 和解药试剂的样本,有没有搜到?”
祁臧终究道:“你的猜测没错。老K是个很有仪式感的人。每在缅甸开发一个新业务,他都会从客扎寺开始。那里是他的大本营。相关资料我们都搜到了。老K那边还没有开口。”
这个时候文钰怡补充道:“你骗过了我们所有人。经过现场勘查, 我们大概还原了你的设计。不过光是我们的推测还不够。最好你可以做口头补充。我会向上面提交报告。我不得不承认……你做得非常漂亮。许辞, 我很佩服你。”
许辞淡淡道:“这件事也要多亏望云, 没有他, 我很难全身而退,恐怕还真不得不杀老K。我倒是不介意杀了他。只是还需要他活着。”
多年来, 四色花恶行累累, 犯下太多大案要案,老K落网无疑非常关键,四色花在东南亚的犯罪网络、各项犯罪事实……需要老K的口供,也需要他提供线索,让警方顺藤摸瓜抓住他的同谋, 以及其他犯罪团伙。
包括这次刘副厅特别关注的病毒,四色花只承担一部分传播的作用,对于还有哪些团伙参与、实验主导者是谁等等, 都需要通过他提供证据与线索。
这样的人, 当然人人除之而后快。但比起杀死他, 更难做到的是将之活捉。许辞偏偏做到了。
在客扎寺的时候, 从乌鸦那里验完货, 井望云负责将铜像摆进佛殿的工作, 也是他亲自带着许辞藏进其中一个铜像。
在这期间,他还偷偷在许辞旁边的铜像里藏了一具硅胶像。那是他一早找人制好的、跟老K一模一样的硅胶像。
他们选择铜像的位置也很讲究,猜到大门口有安铁盯梢,窗户外应该还有狙|击|手,于是他们特意选在了视线盲区,不至于让狙|击|手发现端倪。
那日在佛殿,安铁让手下假装枪支走火,以枪响引起老K的两个手下的注意,他此举的目的在于让许辞从佛像里钻出来,杀掉老K。至于他能吸引这两人多久的注意,许辞又能不能一击得手,这些细节他们是无法做到提前商量的,得靠许辞随机应变。
于是后来发生的一切有些超乎安铁的预料,但他并没有怀疑许辞,以为那只是许辞杀老K的策略。
在阿朴和包新立被枪声吸引走后,许辞从佛像里出来,一记手刀劈晕了站在他方才所藏铜像前的林景同,免得他发现真相,继而在老K还没来得及开口呼救之际,反手就往他肩膀上扎了一针麻醉剂。
“我没事!我手下一个弟兄的枪走火了!对不住了啊!”
“哪个不长眼的!”
“安达,你不行啊,手下怎么回事?”
……
这是佛殿门口,阿朴、包新立与安铁的对话。
简短的对话后,他们二人返回佛殿,许辞已经拖着昏迷过去的老K去到了铜像后方。在那二人看来,那就是老K离奇失踪,而林景同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作为老K的亲信,他们自然也得关注老K干儿子的生死,于是赶紧上前查看他的状况。
许辞就趁这个时候再度出手。等把老K那两个亲信相继放倒,被许辞几个巴掌打醒、还差点被他用来挡枪的林景同自然得问他,老K去哪儿了。
许辞说把老K打晕了放在了铜像后方,他这就把人拖出来杀掉。如此,许辞去到了铜像后方,将老K拖了出来。
那个时候他拖的当然不是老K本人,而是硅胶像。
将硅胶像拖出来的时候,许辞基本后背一直对着林景同,将老K的身体挡住了一半,脸部更是没让人瞧见。
佛殿内照明靠的是酥油灯,昏暗灯光下,林景同并未发现端倪。离得远的狙|击|手,以及在佛殿门口遥遥窥伺的安铁,也就更发现不了。
最后许辞割破的是硅胶像的喉咙,提前埋在脖颈里的血包迸射出来,他因此被喷了满脸的道具血。
这是一个并不复杂的设计,然而难度系数极高,但凡稍有差池,许辞活不到现在。
讲这些惊险过程的时候,许辞以轻描淡写的语气三两句概括完毕,再道:“从我和井望云重逢开始,我们与刘副厅一直在思考,山樱到底想要做什么。后来出了连环杀人案……
“也怪我们疏忽,没有第一时间将这件事跟他联系在一起。我们确实没有想到,山樱做这一切,并不是为了什么四色花的利益,他似乎只是为了报仇……”
面色带了一些沉重和愧疚,许辞看向祁臧。“如果我们及时发现问题,张局也许不会死。我一直……一直用怀疑的眼光怀疑我们的同志。这是我的问题。如果我肯早点开诚布公和他谈,而不是陷在山樱的挑唆里,或许结局不是现在这样。”
“小辞你——”祁臧开口,似乎想要打断他,想要告诉他,他已经做得非常好了。
许辞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及时朝他摇摇头,再继续道:“在知道张局请假不在后,我已经预感到不妙。那个时候,正好林景同想要试我,我看了出来,干脆将计就计。早在我受伤住院,他来找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已经被山樱忽悠走了,决定走歪路。
“也是那段时间,刘副厅找到我,告诉了我病毒的事情,他的意思是,如果我有机会去到四色花,这是最好的,我需要找到解药。这件事他本来想交给井望云,可望云还没能真正取得山樱信任,那会儿他客扎寺的存在都不知道。我不得不去。”
话到这里,许辞叹了一口气,再对祁臧道:“林景同决定走歪路,但我也利用了他、骗了他。其实那天你也被我利用了。林景同约上耿韦,叫我去酒店试我那次,我猜到了他想干什么。他想看我会不会不顾他的生命冒险报警。于是我叫上了你。我那一整天都在林景同面前演戏。在那之后,他果然与我决裂,决定逼我去缅甸。只是……
“他和山樱四色花从清丰集团绑走了我两个属下做人质,是我没料到的。幸好有惊无险,他们已被顺利解救。这一点,我要谢谢你、还有文队的指挥得当。
“其实那个时候,我确实也有些着急,不然我并不愿意把林景同带到缅甸去。我那么做,实在是因为,在那个时间点,对于这场连环杀人案中,凶手的作案动机已经相对清晰。下一个受害者直指张局,可他偏偏又失踪了。我猜到了山樱想找我顶罪,便想着,这样至少证明张局还活着,也许我能趁这个机会救下他。
“所以我不得不跟林景同演戏,之后也顺水推舟混进了四色花。先说回与他决裂那会儿吧,果然,他让我上山去见山樱。经过与刘副厅商量,我是抱着宁肯放弃混进四色花当内奸的机会,也要趁机救下张局的想法去的。可没想到……”
似乎想到某个令人不安的场面,许辞肩颈线条忽然绷紧,十指也紧紧扣在了一起。他的睫毛微微有些颤抖,面上一丝血色也没有。
看得出这个时候的他非常痛苦,祁臧完全不忍心再问下去。
许辞从来不想骗朋友。对于林景同,他本就觉得内疚。后来从刘副厅那里接到新任务,需要他混进四色花,他也只是想从林景同身边找机会,而并没有想将计就计地利用他,真让他把自己弄到缅甸去。
但那个时间点没有时间容他细细布局筹划,他急着救命悬一线的张局,不得不利用了林景同的那场试探,实属无奈之举。
后来张局死在了御龙山,还就死在许辞面前。
这件事一定也让他难以接受。他会觉得,都怪自己少算了一步,没有在更早之前猜到张局和山樱的身份。
这世上有许多事与愿违。
可它们却似乎总是发生在许辞身上。
见到许辞的模样,文钰怡似乎也不忍心逼问那日的细节,于是在静静注视他许久之后,转而问道:“我非常佩服你。你有没有什么经验和我们分享,比如……在这过程中,你怕过死吗?
“抱歉,可能有些突兀,我只是想……想学习一下你临危不惧的态度,想知道你是怎么在这么危险的任务中调整自己的。这样万一以后我和我的队友遇到这种状况……”
许辞迎上她的目光,倒是淡淡笑了。“没有人不怕死。我当然也是怕的。早在我接这个任务的时候,刘副厅就骂过我,他说我这么消极……既然我认为自己随时可能死,我干脆不要去。
“甚至山樱也问过我这个问题。他觉得我像是不要命似的天天挑衅他。”
文钰怡问他:“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许辞垂下眼睑道:“没有人不怕死,但我知道,就算我死了,也是没有遗憾的。因为我知道有一个人一直信任我。因为我早在心里、在想象里、在梦里……已经和他把这一生都过完了。
“祁臧……你在悬崖里找到了那样东西,对不对?”
话到末了,许辞抬头看向祁臧,发现不知从什么开始,他已经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