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紫霄山后,乐无晏在路过的一个小镇上买了身不起眼的衣袍,换掉了身上的太乙仙宗弟子服,外头罩上他在灵宝阁换得的,可藏匿人气息的法衣,顺便拿带出来的东西多换了些灵石,以备不时之需。
之后便不再耽搁,赶在晌午之前到达了洛水畔。
这里依旧与他来时一样,云雾渺渺,宛若天上水。
这洛水很有些奇妙之处,水上大约设了什么法阵,飞行灵器皆不得过,便是那些能腾云驾雾的合体期以上修士,在此也施展不出本事来,水路是唯一的通道,以此作为太乙仙宗地界对外的一道天然屏障。
码头边已有修士在排队等待灵船,乐无晏也老老实实走去了队伍之后。
一刻钟后,灵船靠岸,一人二十灵石渡资,便能登船。
灵船起锚时,乐无晏坐下舒了口气,总算出太乙仙宗的地界了。
对面坐了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与他搭话,问他是否也是来太乙仙宗选弟子不成,打算离开的。
乐无晏不太想理人,那人自顾自地慨叹道:“我本也没觉得能成功,不过是来碰碰运气,太乙仙宗也算大方,那密林里不但有不少好东西,拿到了就归我们自己了,临走还送我们一人一株中品的灵草,总算不虚此行。”
乐无晏随意一点头:“嗯。”
那人又继续道:“小道友可要去其他地方也碰碰运气?下个月极上仙盟也要选拔弟子,我打算再去那边试试,小道友要同去吗?”
极上仙盟?乐无晏想了一想,忆起甘贰说的,是那盟主为另一渡劫期仙尊的大派。他虽有那么点兴趣,但并不打算去给人做小弟,只想先回去逍遥仙山看看再说。
这便一口回绝了。
“真不打算去试试?若能入得极上仙盟,前途必不比进太乙仙宗差……”身边的大汉似颇为替他惋惜,说起极上仙盟那是侃侃而谈、推崇至极,极力想劝他同去。
乐无晏漫不经心地听,忽然想到什么,问了句:“从这里去到南地,最近的路怎么走?”
那大汉一愣:“小道友不识路吗?”
乐无晏含糊“唔”了一声。
大汉闻言好笑道:“不识路你怎的不买张全舆图,我这里恰巧多备了一张,三块灵石便宜让与你,要吗?”
对方说着已将那全舆图递了过来,由异兽皮纸所制,十分结实,乐无晏顺手展开。
天下全貌,尽收眼底。
大陆五分,除西侧大陆是凡俗地界,与另四地以忘川海遥遥相隔,未显现在这全舆图上,余的四块大陆上山川河流、宗门城镇皆标识得清晰明了。
太乙仙宗地处东大陆最东边,是整片东大陆上占据地方最广阔的大宗门,这里还有大大小小的门派近千,大多倚仗依附太乙仙宗而生。与东大陆隔着一片汪洋的中部陆地同样幅员辽阔,最显眼的便是如众星捧月般处于正中间,被众多中小门派拱卫的极上仙盟。往下去,南地势力则较为分散,有五六势均力敌的大宗门互相制衡,秦城便是其中之一。而最上边的北境,因地势奇险、风水诡谲,固守在此的门派较少,却有最为出名的北渊秘境在此。
天下玄门何其多,当年能攻上逍遥仙山的百家,已是其中能叫得上名字的大中门派。
乐无晏目光一一扫过,很快在其上找到了他逍遥仙山所在地。
东大陆与南地之间以一狭长海峡相隔,逍遥仙山就在其中的一片海岛上,本是一处世外桃源,奈何魔气丛生,养出了他这么个叫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因而名扬天下。
大汉笑问道:“如何?这全舆图小道友可有需要?”
乐无晏敛回心神,扔了三块灵石给他,将东西收起来。
灵船靠岸,乐无晏再次谢绝了大汉同行的邀约,待船上下来的人陆续离开后,放出了自己的飞行灵器。
这东西也是借余未秋的宗门贡献点从灵宝阁换来的,以灵石就能催动,但每两三日就得停下让之歇养四个时辰,乐无晏估算着全舆图上的距离,如此大约十余日就能到东大陆海边上,之后乘船出海,从此天高海阔、一别两宽。
其实最快遁走的方式该用传送阵法,可惜以他如今修为,阵法倒是摆得出来,但灵力跟不上催动不了,便只能作罢,不再做他想。
之后两日,乐无晏一直在飞行灵器上打坐修炼,至第三日傍晚,才选择了全舆图上一处不归属于任何门派的小型城镇落地,好让飞行灵器得以歇养。
他到底是贪图享受之人,没有去荒郊野外露宿,而是找了间上好的客栈,先要了一桌子好酒好菜打牙祭。
堂中还有三两桌过路的修士在歇脚打尖,时不时地闲聊,乐无晏正喝酒吃东西,耳朵里便飘进了那位仙尊大人的尊号。
“诶你们听说了吗?那太乙仙宗的明止仙尊,前些日子娶了个修为不到筑基的低阶修士为道侣,还收了个修为更低的妖修做记名弟子,你们说这位明止仙尊到底在想什么?怎的就有人有这般好运气能被他看上了?”
立刻便有人接嘴道:“这事不早传遍了,说明止仙尊那个道侣跟当年那魔头长得其实一模一样,谁知道仙尊他怎么想的,还说那妖修也是因仙尊道侣吹了枕边风,才被仙尊收进门下呢。”
“世风日下啊,”说话之人扼腕叹道,“明止仙尊这般,就不怕毁了自己清名,叫人怀疑他当年委身逍遥山的动机?”
“当年极上仙盟的云殊仙尊纳个凡俗界人为道侣,就已经够出格的了,这位明止仙尊竟还对个魔头念念不忘,这些大人物心里在想什么,果然不是我辈之人能琢磨出来的。”
“可这两位都是玄门正道表率,如此行事,岂不叫天下修士看了笑话?”
亦有人摇头:“到了他们那个地位,自然是随心所欲,不在乎旁人如何作想,便是笑话又如何,谁敢当着他们的面去说吗?我等也不过在此私下议论几句罢了。”
几人说到这里大约有些讪然,正要结束话题,又有人道:“我倒是听说,最近各地都冒出了不少邪魔修,尤其是太乙仙宗地界内,竟是连弟子选拔都有邪魔修混进去,你们说这些邪魔修突然出没,且这般胆大直奔太乙仙宗,是为的什么?”
闻言一众修士对视了一眼,便有猜测道:“与明止仙尊那道侣有关?”
“可不是巧了么!”先前那人道,“明止仙尊才将那人娶进门,这些邪魔修就冒了头,谁知道这当中有什么联系,外头已经有了传言,说当年那魔头并未死绝,明止仙尊这位道侣就是那魔头转世,一众邪魔修受到感召,才纷纷冒了头,甚至有说明止仙尊也是知情的,传得那叫有鼻子有眼。”
“不可能吧?”余的人闻言咋舌,不敢置信,“明止仙尊那般人物,岂会做这等事情,且当年明止仙尊亲手诛杀魔头,也是百家亲眼所见啊。”
“谁知道呢,反正这消息是传开了,就算太乙仙宗地界上压着不让说,出了洛水,谁不是这么想的,据说那人还和当年那魔头一样是单火灵根,一样的脸,一样的资质,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巧合?”
乐无晏回头看了眼,说话之人喝得醉醺醺的,语气里满是不甘,说这话时又表现出几分快意,大约也是那想入太乙仙宗而不得,生出了愤懑,因而编排徐有冥之人。
被人说中了来历乐无晏却半点不怵,反正倒霉的不是他一个,这等流言蜚语再传下去,狗贼顶天立地、光风霁月的形象得大打折扣,自会想办法将流言按下去,他有什么好急的。
乐无晏漫不经心地往嘴里送酒菜,暗忖着徐有冥的讲学是整三日,这会儿应当已经结束回去了宿宵峰,也该知道他跑路了,就不知那狗贼会作何感想。
罢了,怎么想也不干他的事了,日后再见,应是他修为上去,能当面一讨前生血债之时。
这么想着乐无晏又有些食不知味,一桌酒菜浪费了一大半,上楼回去房中。
进屋便设下了结界,在外头到底不敢随意睡下,他盘腿于榻上打坐,只等子时飞行灵器能再用时,好趁夜色离开。
说是打坐却进不去状态,心神不稳完全无法修炼,试了几次不得不放弃。
倒在榻上,乐无晏干瞪着头顶的房梁,心里已将徐有冥骂了个千百遍。
若非拜那狗贼所赐,他何须如此憋屈,他堂堂魔尊,不说号令天下,本也是一呼百应,如今却不得不如丧家之犬一般偷偷摸摸地潜逃。
可就这么留在太乙仙宗,日日对着徐有冥那张脸,他也憋屈,怎么都不好过。
夜色渐沉时,乐无晏耷着眼皮有了些微困意,忽觉一丝细微的风动。
他心下一凛,猛坐起身,结界在几息之间已破。房门遽然开了,那人乘月色而来,衣袂与袍裾在夜风下猎猎翻扬。
乐无晏愕然看去,徐有冥已落至门外廊下,身后绢纱灯的光影映着他紧绷起的侧脸,眼瞳里是乐无晏从未见过的阴郁和沉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