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苏子尘x沈瑶（下）
那日之后，沈瑶再没与苏子尘说过一句话，唯一的念想只有尽快离开这里。
但他越是急躁，越不得要领，不断被这秘境中的阵法所伤，几近气急败坏。
他内伤未愈，再次试图尝试强行破阵，剑意才释出，被一直冷眼旁观的苏子尘以灵力斩断，转瞬消弭。
“你做什么？”沈瑶愤怒质问。
苏子尘冷道：“别浪费力气了，没用的。”
沈瑶沉声冷哂：“你愿意死在这里头，我不愿意，不想配合我就滚一边去。”
他这副模样，显然已经陷入了偏执中，苏子尘说什么都听不进，反而火上浇油，苏子尘也不再说，退开去了安全地方，坐下入定调理内息。
沈瑶心里压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见苏子尘这般态度，更叫他心头火大。
深呼吸数次，将翻江倒海的心绪压下，他提剑再次上前，强行冲击破阵。
一声剧烈爆响，激烈灵光自阵中炸开，苏子尘猛睁开眼，飞身而起，将自阵中震飞出来的沈瑶接住。
沈瑶面覆鲜血，无力抬了抬眼皮，没有聚焦的目光看了苏子尘一眼，闭目昏死了过去。
苏子尘搭在他腰间的手微微收紧，抱着人退回了安全地界。
沈瑶醒来时，仍枕在苏子尘身上，看清楚怀抱自己的人，他拧眉便要退开，浑身却一点力气都没有，甚至连体内的灵力也格外微弱。
察觉到自己修为被封，沈瑶又气又急：“你做了什么？我的修为呢？为何被封住了？你放开我！”
他伸手推苏子尘，被苏子尘按下。
苏子尘：“你受伤太重，不暂封住你修为，我没法保住你。”
沈瑶皱眉道：“你这个邪魔有这么好心？”
苏子尘没再接话，手搭在他腕间，将灵力送入他体内。
沈瑶还想说几句有的没的刺他，抬目间对上苏子尘看向自己的黑沉双眸，到嘴边的话哽住。
苏子尘淡声提醒他：“少说话，留存精力。”
沈瑶依旧气不顺，目光落向他搭在自己腕上的修长手指，嗤道：“你倒是会选人夺舍，选了个皮相这么好的，这人本身修为应该也不低吧，还是这么纯粹的单灵根，你算是捡了个大便宜了。”
他的讥讽之言，苏子尘并无半分反应，只持续以灵力送入他身体内，助他修复内伤。
见苏子尘这样，沈瑶更气不打一处来，接着讽刺道：“夺了舍又如何？夺了舍你就能做玄门修士？邪魔向来本性难移，你能忍不住不食人精血，不修邪魔功法？”
苏子尘：“在渡劫期之前，须得以魔功稳固元神。”
沈瑶听明白了：“所以你还是得做恶事。”
苏子尘没有否认。
沈瑶：“你进这秘境几年了？三年不炼你那魔功，元神怎没出岔子？”
苏子尘：“比你早进来半年，这秘境里原本还有十几玄门修士。”
沈瑶冷了神色：“你一次‘吃’饱了，所以能顶好几年是吗？你做了什么？吃了人肉喝了人血？”
苏子尘看着他没出声。
沈瑶厌恶道：“怎么？被我说中了？”
苏子尘平静道：“修邪魔功法以人血人肉、元神魂魄为引子，我没食过人肉人血，只用他们的元神和魂魄修炼。”
沈瑶冷笑：“留得元神魂魄，至少他们还能转世，你拿那些人的元神魂魄来修炼，便是一点活路都不给他们留，怎么？你不吃人肉人血，我还得称赞你一句高义吗？”
苏子尘：“吃不惯而已。”
沈瑶深觉自己是在对牛弹琴，苏子尘再次提醒他：“别说话了。”
沈瑶：“你不打算以我的元神来修炼？先前那些人里，应该没有大乘期的修士吧，你若是以我的元神修炼，修为怕不是能进一大步？”
苏子尘：“不需要。”
沈瑶：“为什么不需要？你若以我的元神修炼，说不定早出去了。”
苏子尘垂目看着他：“你很希望我杀了你？”
沈瑶哑然，仿佛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些别样的情绪，在那幻境中时，这人也是这么看着自己。
无端烦躁自心头起，沈瑶一激动，又吐出了一口血，苏子尘立刻将他揽下，喂了颗存元丹给他。
“别想太多。”
沈瑶闭起眼，慢慢摇头：“你非要这样吗？你是邪魔，我是玄门修士，我不可能与你再如何，我说了，出了这里，我们便是陌路人。”
苏子尘淡道：“那也是出了这里之后。”
沈瑶：“……随你吧。”
他实在没力气多说，靠在苏子尘怀中，不多时再次昏睡过去。
苏子尘的手指触碰到他面颊，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轻轻摩挲了一下。
那之后沈瑶彻底消停了下来，不再浪费灵力做无谓的尝试，专心调理自己的内伤。
苏子尘帮他，他也不拒绝，偶尔还会与苏子尘闲聊，在外人面前他是持重清高的玉林尊者，但在这个邪魔面前，他根本没有掩饰自我的念头，提起自己宗门时，也几次说到那位抢了他全部风头和美誉的明止仙尊。
在他又一次提起明止仙尊的种种时，苏子尘忽然道：“你心中不平，甚至生了嫉妒，因而影响了道心。”
沈瑶面色一沉：“那又如何？宗主也是三千岁才突破的大乘，我才两千岁出头，已然是大乘初期的修为，若无那位明止仙尊，我本是宗门之内最风光之人，连我师兄也远不及我，他的出现，让天下人都知道了两千岁的大乘修士根本不算什么，还有人可以两百岁就突破大乘，我从前的那些风光在他的光芒映衬之下，不过就是个笑话，宗门之内如今所有人都以他为尊，我为何不能嫉妒他？”
苏子尘：“我以为玄门修士无欲无求，不在意这些。”
沈瑶嗤道：“这话你自己信吗？”
苏子尘：“何必在意这些，在凡间再风光，飞升之后也得从最低等的真仙做起，真仙之上还有八等，天帝也不过是第二等，再往上还有生来就是天道之子的天尊，那样的人，你连嫉妒都没机会。”
沈瑶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仙界之事，心潮澎湃：“真的？”
苏子尘：“自然是真的。”
沈瑶：“那你呢？你说你飞升已有百万年，在魔界又是什么地位？”
苏子尘：“没地位，魔界之人向来各管各的，谁也不服谁，一团散沙罢了，若非那些仙人掉以轻心，被他们炼成了魔坑偷袭，仙魔大战根本一开始就打不起来，失败也是注定的。”
沈瑶了然：“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才没有参与仙魔大战，却被其他人牵连，被天道降罚，后悔吗？”
沉默一瞬，苏子尘回答他：“后悔当初一念之差，选择了修邪魔道。”
沈瑶：“当初为何会这么选？”
苏子尘摇头：“百万年前的事，记不得了，大概是贪图捷径吧。”
沈瑶轻哂，但听苏子尘说起这些，一直起起伏伏的心绪反而突然平静了下来。
二百年的大乘期修士又如何，即便真的飞升了，一样是最低等的小仙罢了。
他何必嫉妒。
沈瑶的内伤彻底恢复之后，他们决定再次破阵，这一次由苏子尘来做主导。
沈瑶：“你行吗？”
苏子尘：“你配合我。”
沈瑶并不是完全信任他，但眼下他只能选择相信。
这一次破阵他二人做足了准备，对冲阵法时，苏子尘头一次没再保存实力，暴涨的灵力如泄洪一般自丹田而出，阵法结界在他与沈瑶的合力冲击下终于到了摇摇欲坠的边缘。
沈瑶面上刚浮起欣喜之色，阵眼中忽有诡异光亮一闪而过，随即暴动，灵光大作。
苏子尘只来得及将身边人推出阵法，转瞬被那道灵光拖向了阵中。
沈瑶被猛推出数丈，瘫软在地，刺目灵光几乎让他睁不开眼。
待到那道灵光退去，他挣扎爬起身，便见苏子尘浑身是血趴在前方原本是阵眼的地方，已生死未知。
沈瑶跌跌撞撞地冲上去，颤抖着手将人扶起：“苏子尘、苏子尘！”
苏子尘勉力睁开眼，黑瞳里映出沈瑶惊慌失措的脸：“……我是邪魔，我死了，你该高兴。”
沈瑶通红的双目里滑下泪：“我说了不杀你！你死了于我一点用都没有！你别想用这种法子让我记住你！”
他慌乱抓着苏子尘的手，想要为他送入灵力，苏子尘忽然回握住他，哑道：“能否不做陌路人……”
沈瑶打断他：“你闭嘴别说话！”
他将身上救命的丹药倒出来，一股脑地往苏子尘嘴里塞。
到了今时今日，他才终于不得不承认，他舍不得这个人、这个邪魔。
他这一生杀了无数邪魔，唯独这一刻，他希望这个人活下来。
只要这个人能活下来……
苏子尘昏睡了七日才醒，一直守在他身旁的沈瑶自入定中抽离，睁眼看向他。
相对无言许久，沈瑶先开了口：“你稳固元神在这具肉身中，一定要炼魔功吗？”
苏子尘：“……抱歉。”
沈瑶闭了闭眼，艰声道：“尽量给他们留一条生路，以后，……我就当不知道。”
苏子尘一直黑沉黯淡的眼中渐浮起一丝亮光，喉咙滚动：“好。”
他朝着沈瑶伸出手，沈瑶目光落过去，犹豫之后，回手覆了上去。
秘境中的阵法已破，周围风平浪静，再无任何异动。
他们耐着性子又等了数日，忽有一日，沈瑶靠着苏子尘闭目养神时，四周毫无预兆地天摇地动起来。
苏子尘立刻设下结界，并以身护住沈瑶，沈瑶一动未动，在对方靠近过来时，轻揽住了他。
头抵在苏子尘肩上，沈瑶闭起眼，又想起那幻境中的种种，终于释然。
他放松自己靠在苏子尘怀中，直至苏子尘的声音落近耳边：“阿瑶，我们出来了。”
沈瑶因这个称呼怔了一瞬，睁开眼时果见他们已出了秘境，彻底松了口气。
他自苏子尘怀中退开，在对方略微紧张的目光注视下，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我会脱离宗门。”
苏子尘牵紧他的手，哑声道：“谢谢。”
远方有人大喊着“哥”冲向他们，沈瑶看清对方与苏子尘有几分相似的外貌，提醒身边人：“认下他，以后你就是苏子尘本人。”
苏子尘听了他的。
后来他们回去了一趟太乙仙宗，沈瑶以自己道侣不喜被宗门规矩束缚为由，不顾师兄劝阻，坚持脱离了宗门。
他们回到北地，在雪域之上建起了神梦宫，从此再未踏足过凡尘。
在突破渡劫之前，苏子尘必须以元神状态持续修炼魔功，他与附近海域的海妖做了交易，由那些海妖帮他捉来孩童供他修炼。
第一次看到苏子尘元神脱离肉身，沈瑶怔神了片刻，这人元神的样貌，其实比那具肉身还要好一些，当初若不是走上歧途选择了邪魔之路，未必不能做光风霁月的人物，可惜没有如果。
苏子尘既答应了沈瑶留别人一条生路，仅以那些孩童的鲜血来修炼，点到为止。
沈瑶从不进他那个地下洞府里看，只在每一次苏子尘修炼结束之后开坛做法，送那些孩童的魂魄入轮回。
他知道自己是在助纣为虐，可他只能选择这么做。
他以为，只要他们一直与世无争，便能平安度日，骗过天下人。
终究镜花水月一场空。
苏子尘魂飞魄散后，沈瑶以催魂术强行催出自己的元神，回到神梦宫。
这里已成荒土，但唯有在这个地方，他似乎还能感觉到那个人的存在，无声无息地萦绕在他身边，与他永不分离。
他的元神一日一日散去，直至与那个人一样，彻底融入天地之间。
*
数百载光阴不过弹指一挥间。
积雪彻底覆盖住裸露在外的最后一片檐瓦时，神梦宫曾经的一切终了无痕迹。
雪域深处不起眼的洞穴里，有两只雪狼依偎在一起，在这雪域之上终年不尽的寒冬里互相取暖。
睡醒一觉，亲昵地互相蹭一蹭，换个姿势继续入眠，睡饱了，再一块修炼。
它们或许能化形，或许不能。
但凭日后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