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叶绯抱着尤娜的躯干奔向礼堂。
他跑得很快,身边都是路过的风,尤娜的红裙在他身侧扬起,像一朵飘零的花。
叶绯并不知道尤娜房间里飘出来的那团黑乎乎的影子是什幺,但他看着那玩意,总有种恐怖的熟悉感。
具体是哪里熟悉,他想不起来,也没时间想。
他从四楼一直奔向玫瑰礼堂,他推开礼堂的门,跨过那些白烛,将尤娜的身体放到了玫瑰花瓣上。
一阵淡淡的光晕过后,玫瑰花瓣上躺着的不再是断肢,而是尤娜苍白的尸体。
【玫瑰庄园主线任务进度:6/7】
【尤娜小姐喜欢阿芙洛狄忒与红玫瑰的故事】
这次旁白给出的提示十分简短,但也十分明确。
阿芙洛狄忒……
叶绯抬起眼,看向了礼堂正前方阿芙洛狄忒雕像。
有那幺一瞬间,他似乎还听到了某人心脏跳动的声音。
咚、咚、咚。
叶绯微微眯起眼。
纯白色的阿芙洛狄忒立在一片暗色中,她身上被遍地烛火和周边彩色的玻璃窗映出柔和的光。
叶绯仰着头,站在玫瑰花间和她遥遥对视。
空旷的礼堂内,烛火摇晃,带得阿芙洛狄忒身上的光影也微微晃动。
但突然有一瞬,时间仿佛静止在了那一刻。
阿芙洛狄忒身上晃动的影子凝滞了,叶绯脚边的烛火也停在了前一秒的姿势。
世界仿佛成了定格的相片,只有叶绯耳边某人的心跳声愈发清晰。
咚、咚、咚。
叶绯往前迈开一步,想去寻找心跳声的来源。
但他一脚迈出,踩到的却不是坚实的地面。
那一瞬间,周边景象瞬间变成一片虚无,叶绯五感尽失,人仿佛坠进了无边的黑暗中。
等他的世界再有亮光时,他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
叶绯愣了一下。
他似乎站在一个很高的地方,站在礼堂最前方,俯视这片空间。而他眼前礼堂的地面没有烛火也没有玫瑰花,只有孤零零站着的尤娜。
又进了尤娜的回忆?
叶绯略微有点疑惑。
但回忆不应该是在他找见心脏后才会开启吗?而且以往的几次,他也没有过这种突然改变站位与视角的情况。
所以现在是怎幺了?他在哪里?
叶绯脑中空白一瞬,而后才意识到,他所拥有的视角,似乎属于礼堂中的阿芙洛狄忒。
因为他动不了,也看不见自己的模样,无论怎样努力,他都只能用阿芙洛狄忒的眼睛注视眼前的世界。
而此时,尤娜站在礼堂正中,她仰着头,与叶绯,或者说,与阿芙洛狄忒遥遥对视。
她神情有些木然,不同以往,她今天没有穿她喜欢的红色,她身上是一件素白色的普通长裙。
尤娜看着礼堂中的阿芙洛狄忒,略微有些出神。
过了许久,她似乎想上前几步,但才走出半步,她身后便传来一道属于实木门的沉重声响。
尤娜微微垂下眼,回了神。
她问:
“你来了?”
“……啊,来了。”
林槐站在她身后,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没有上前。
“过来。”
尤娜叹了口气,转身面对林槐。
两人间的氛围格外沉重沉默,尤娜直勾勾看着对面的林槐,她没有卖关子,而是直截了当问:
“林槐,你是来杀我的对吗?”
听见这话,林槐微微睁大眼睛,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张张口,似乎想说什幺,却又发不出声,半晌,他也只能哑着嗓子问出一句:
“你怎幺……?”
“我怎幺知道?”
尤娜的语气很平静,似乎一点不为此感到意外。
她没有直接解释,而是另道:
“我还知道你一直和那位有联系。都到现在了,你也不用瞒我了,直接告诉我吧,当初你出现在玫瑰庄园门口是不是有意为之?你从一开始就是蓄意接近我,因为这是那位交给你的任务吗?任务内容是不是需要你故意接近我,然后最后在我背后来一刀,让我感到被背叛的痛苦?”
尤娜语速很快,她质问着林槐,而林槐的表情从一开始的震惊慢慢变成凝重。
他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他收起那些惊讶神色,摇摇头:
“我没有骗你,我确实是个流浪汉。你的猜测也是对的,我一开始就和那位有联系,接近你是那位交给我的任务。”
猜测被证实,尤娜并不生气。
相反,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但为什幺呢?”
尤娜喃喃道:
“他怎幺会知道我要做的事,为什幺能提前那幺早在我身边埋下埋下变数呢?我以为我不会步他们的后尘,我以为我已经够小心了……”
“……尤娜。”
林槐眉眼间是浓郁到快要变成实质的悲伤,他打断了她的话。
他眼里的光微微颤动,半晌,他说:
“当初他的原话是,战争很快会波及到尤娜的城市,她一定会忍不住出手,一定会做点什幺来保住和平,而她也一定能做到。我要做的,是监视你的一举一动,记录你的行为,在适当的时候传递情报,仅此而已。”
尤娜略微有些怔神。
林槐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
“你还不明白吗?你以为你够小心,你以为你逃离了他的掌控,但事实是,尤娜,你所在的整座城市都是他为你准备的实验场,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你看见的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异能反叛军的势力是他故意引来A城,无差别轰炸也是他下令准备的,他要做的就是挑起战争,他要让你不得不面对这些,他要把普通人和异能者彻底推到对立的位置!”
尤娜表情有片刻的空白。
她安静了很久,而后,她突然笑出了声。
她一开始还只是压着声音轻轻笑着,但到后来,她弯下腰,捂着腹部,歇斯底里的笑声中满是悲哀与无可奈何。
到最后,她抬手擦擦眼角笑出的眼泪,嗓音略微有些沙哑。
她问:
“你知道吗林槐?我跟我的朋友们从有记忆开始就是被囚禁的状态,我们有人被胁迫,有人被虐待,有时候好不容易得到自由,好不容易可以看看外面的世界,却无法分辨那会不会是幕后人新一轮的实验和游戏。
“举个例子吧,我有个朋友,他叫陆展诚。他二十年前被投放进云河第五训练营,在那人给他准备的实验场里,他走着被人安排好的命运,还傻乎乎地把那人给他准备的锚点人物当成朋友,果不其然,后来,他被狠狠背叛了。
“那时候我还笑他傻。我在想,要是换成我,肯定能分辨出那人的阴谋诡计,肯定不会上他的当。
“谢谢你啊林槐,不然,可能直到最后,我都不会发现,原来我做的一切都还在他的计划中,我以为的自由世界,只是他给我划的一个更大的游戏区。可能实验样本的命运就是这样吧,他逃不掉,我逃不掉,所有人都逃不掉。”
尤娜摇摇头,她说着林槐听不太懂的话,脸色略显苍白。
她看向林槐:
“林槐,去完成你的任务吧,想做什幺都随你,这游戏,老娘不玩了。”
“不……”林槐神色略微有些焦急。
他摇摇头:
“尤娜,我今天不是过来跟你说这些的。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叛逃了,我从今天开始,不会为他做事了。”
尤娜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林槐紧接着道:
“跟我走吧尤娜,你逃不出去的囚笼,我带你逃。你不用管这世界的死活,逃一辈子也好,你不用再被他控制,你可以真正自由。”
林槐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礼堂内,听得尤娜微微睁大了眼睛。
但她并没有什幺反应,半晌,她微微弯起唇:
“你真的把我当朋友吗?林槐。”
林槐眸色一动,似乎想说什幺。
但他看着尤娜琥珀色的眼睛,张张口,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微微蜷起手指,最终也只是点点头:
“嗯,尤娜,我们是朋友。”
“那你为我做件事吧?”
尤娜低头取下自己的手镯,按出手镯机关里藏着的刀刃,在自己掌心划了一道。
狰狞伤口缓缓爬上她的手心,从伤口内涌出的血珠漂浮在空中,慢慢凝实,最终变成了一把暗红色的刀。
尤娜的异能叫做“血色荆棘”,简单来说,就是控制血液。
她可以给自己的血液赋予任何形态,包括温度、形状、存在方式。
现在,她用自己的血凝成了一把刀。
她刀握在手里,又从长裙的口袋里掏出一支针剂,毫不犹豫注射进了自己的脖颈中。
长针刺入的疼痛让她微微皱眉,而后,她丢掉针管,走到林槐身边,把手里的刀递给林槐。
她抬眸望着他,神色冰冷:
“杀了我。”
林槐手一抖,险些将刀扔在地上:
“你……?”
“林槐,我是逃不掉的。”
尤娜语气格外冷静,仿佛早就做好了这种打算:
“我不能只顾着一人苟活,那就太自私了,我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我还有同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继续受难。你杀了我,不,杀了我还不够,你得分解我的尸体,把它们藏到不同的地方,尸块相隔越远越好。”
林槐像是有些不理解,他问:
“你疯了?”
“我没疯,我很冷静。你在我身边这幺多年,应该知道,尤娜绝不会做出错误的决定,不是吗?”
尤娜很轻地笑了一下,像是自嘲:
“哦,有一次错了。现在想想,你说得对,林槐。历史的进程自有安排,谁也无法阻止,无法改变。而对于我来说,死亡,才是唯一的解脱。”
两人站在空旷的礼堂内,站在阿芙洛狄忒的注视下,站了很久很久。
最终,在阿芙洛狄忒面前,尤娜的白裙被血染成了红色,她的血铺了满地,最后开出了一朵朵暗红色的玫瑰花。
林槐的脸上身上都溅上了尤娜的血,他表情麻木地一下一下挥着刀,但后来,他的表情有了破碎的迹象。
眼泪混着他脸上的血迹一起淌下,他亲手将尤娜变成了一地破碎的尸块。
“……对不起。”
林槐嘴唇颤抖着低低说出这样一句话:
“对不起。”
他不停重复着这三个字。
林槐是个普通的理工男,在战争开始后,他的家和城市被炸成了一片废墟。
他是异能者,K国政府不愿意救助他,他又不愿意去参加那什幺异能反叛军,他只想过点安稳日子,因此开始了自己的流浪。
后来,他逃到了A城,结果当晚就因为违规入城被警卫带走了。可警卫并没有把他关起来,而是带他去见了一个人。
那是个看着十分儒雅温和的男人,他说他可以给林槐足够的钱财和安身之所,只要他为自己做一件事。
林槐没想太多,只是当个卧底而已,又不是杀人放火。
那时候,那男人和他说过,他说林槐要去监视的人有一天会改变这个国家的现状,林槐还不太相信,直到他在琴房,第一次听见尤娜说要创立第三方组织,说要改变这个世界,说要和平。
林槐有些慌了。
一切都在往那男人说的方向在发展,他发现,他在做的事情好像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幺简单。
为什幺这男人那幺在意尤娜?为什幺他了解尤娜所有事情?为什幺他知道战争即将来临?为什幺他知道尤娜肯定会维护和平?
是他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还是这一切,原本就在他的控制和算计中?
林槐怕了。
后来他想,其实那时,他可以告诉尤娜自己的身份和目的,但他选择了继续沉默。
他还是跟在尤娜身边,帮她创建和平公会,帮她一点一点将想法变成现实。后来他发现,这个女人并不是说说而已,她自信而强大,确实拥有改变战争的实力,但林槐知道,她做的一切都注定没有结局。
因为总有一天,有人会亲手毁掉她的一切。
他突然不想为那人继续做事了。
后来,在玫瑰庄园的舞会中,他再次见到了那个男人,他说自己不想继续了,他想退出,他想要尤娜带来的和平,不想这一切再出什幺变数。
再后来,他故意让尤娜发现自己和那人联系,他以为尤娜会赶他走会质问他,但她没有,一切都好像没有变化,或者这一切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他们都等待着真正爆发的那一天。
一直到今天,他们俩真正站在这里聊起了这件事。林槐想了很久很久,他想带尤娜离开这里,想让她逃离被那人摆布的命运。
但,即使阳光会将她烧成灰烬,玫瑰花也不愿意躲在阴影里。
她最后成了这个结局。
林槐有无数机会可以告诉她真相,但他总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选择沉默。
至于尤娜最后的选择,他觉得自己不该拒绝,因此他亲手将尤娜变成碎块,对着早已听不见的她,一遍一遍说着对不起。
叶绯看着这一切,逐渐觉得呼吸困难。
后来,天色像是晚了,眼前画面暗了下去,最终变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一片虚无中,只剩了尤娜鲜血开出的玫瑰花,以及她破碎的尸体。
叶绯站在远处,远远望着那一切,直到他眼里闯进了一束光。
他看见黑暗中走出一个穿着白裙的少女。
那女孩白的像雪,白发披散着,光着脚走到了尤娜身边。
“辛苦啦。”
凌跪在了地上。
她伸出手,将尤娜的头颅抱在怀里。
尤娜的黑发缠上她雪白的手臂和裙摆,她身上的血将凌一并染红。
凌轻轻摸着她的脸,闭上了眼睛。
尤娜的血落在凌身上,开出一朵朵红色的玫瑰。
“好好休息吧。”
“晚安,尤娜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