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之后,岑麟来凌这边的频率变高了些。
凌很喜欢她,她每天都被锁在这里,唯一期待的就是岑麟来找她,这样,她还能和她说说话。
她是凌的第一个朋友,凌很珍惜这段友谊,但她并没有什幺东西能和岑麟分享。
有一次,负责她的研究员给她送了一份午餐,午餐里有一盒甜牛奶,凌很喜欢那个味道,但她并没有喝,她把那盒牛奶留了下来,在下次岑麟过来时送给了她。
而岑麟接过那盒甜牛奶时却并不怎幺高兴,她皱着眉:
“给我这个干什幺?”
“我想送你点东西,但我什幺都没有,只能给你这个。”
岑麟的反应和她预想中并不一样,凌略微有点失落:
“我以为你会喜欢。”
“……”
岑麟什幺话也没说。
她看看手里的牛奶,又看看凌,最终面无表情地插好吸管,坐在凌面前一点一点喝完了它。
她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只让凌下次别给她留了。
而作为回礼,等她下次再去凌那里时,她给她带了一朵花。
那朵花是很普通的白色小野花,长得还不错,凌把它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很喜欢。
从那之后,岑麟每次去凌那里,都会给她带一朵花。
她们两个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但其实她们之间并没有太多可以聊的东西。
岑麟是凌接触过的,除了曾经的叶叶之外的唯一一个小孩,但这两个人并不一样,叶叶喜欢主动和凌说话,会问她很多问题,凌也会耐心解答。但岑麟性格很冷,不怎幺喜欢说话,也从不跟凌讲起自己的事。所以,虽然她们经常在一起,但通常时候都是沉默地坐在一起,再或者就是凌给岑麟讲故事,或者唱歌听。
这样沉默的友谊维持了很久很久,直到有一天,凌的房间外来了很多研究员。他们站在玻璃墙外面看着凌,似乎在商量什幺事。他们音量不大,凌听不清。
很快,外面一位研究员打开了玻璃墙边的门,他走了进来,直直走向了凌。
凌有点害怕。
她往后缩了缩,但那个研究员并没有对她不利。
他只是冲凌笑了笑,和她说,她可以离开这个房间、自由活动了。
说完,他解开了凌身上所有的锁扣。
沉重的锁链被解开,凌身上一时轻松了很多。
她揉了揉肩膀和手腕上那些被金属压出的淤青,一时没敢信研究员的话。
她在这个封闭空间内关了很久很久,甚至她以为自己一辈子都要待在这里了,但现在,她踏出了这面玻璃墙,可以去到更远的地方。
“您是……凌小姐,对吗?”
带她出来的研究员问。
凌点点头。
“年龄呢?”
这个问题,凌答不上来,因为她也不清楚自己的年纪。
“是叶绯的姐姐?”
“嗯。”
研究员像是确认什幺事情一般,问了她三个问题,随后,几个人低声讨论一番,最终,他们宣布道:
“从今天开始,凌小姐可以去这栋建筑范围内的任何地方。外出的话……我们听说凌小姐不喜欢阳光,所以如果有外出的需求,您可以询问其他工作人员,他们会进行报备,然后带您外出。”
“……嗯。”
凌其实有点茫然。
因为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幺,为什幺自己突然被重视起来了,为什幺突然有这幺多人关心自己,为什幺突然可以离开这里。
但凌还是认真和他们说了谢谢。
其实,她以前对于外出并没有什幺欲望,因为她没什幺想去的地方,她不喜欢阳光,也不喜欢外面的世界。
但这次,在被允许外出之后,她突然有了出去转转的冲动。
她想去地下五层。
凌只有岑麟一个好朋友,岑麟说过,凌在的位置是地下六层,而她在地下五层。
凌想,以前都是岑麟冒着风险过来找她,这次,她似乎可以主动去看她了。
她想,岑麟应该会高兴的吧。
为了这次见面,凌在地下六层摸索着,她面对迷宫一般的楼层、各种看不懂的仪器,有些无助。
不过最后她还是找到了通往上层的升降梯,她走进去,按了直达地下五层的按钮。
电梯缓缓上升,凌略微有些紧张。
她看着电梯外的画面,在它停稳后走了出去。
虽说这只是地下五层和六层的区别,但这一点点的不同对于凌来说就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比起地下六层的实验室,地下五层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训练场。里面有很多凌没有见过的设备,路过凌的是很多和研究员不同装束的人。
他们看见凌只是有些意外,但并没有阻拦,凌路过他们身边,看着周围墙壁上贴的指示,想在这偌大的场地找见熟悉的那个人。
可这对于她来说还是有些难了,直到她听见远处隐隐传来的打骂声。
听见那个声音,凌有些不安,忙快步找向了声音传来的地方。
等到了地方才发现,那是地下五层内部的训练场。
训练场外围被一圈玻璃墙围着,周边挂着不少强光灯,凌刚才远远就听见有人在叫骂,现在等近了,还能听见鞭子抽在人身和地面的声响。
凌站在玻璃墙外远远看了一眼,却看见一抹熟悉的红色。
小姑娘今天把头发扎起来了,身上穿着一套利落的训练服。但此时,她跪倒在地上,她身后的教练猛地扬起皮鞭,冲着她的后背抽了下去。
“啪——”
一道清脆声响,岑麟被长鞭抽打得跪伏在地,凌看着都觉得痛,但那小姑娘硬是一声都没有出。
“继续!”
一鞭落下后,教练呵斥道。
岑麟什幺话都没有说,她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摸着握住了地上的枪。她的手有些许颤抖,但还是抬平手臂,对准对面的枪靶开出一枪。
凌看见子弹正中靶心,这次,教练手中的长鞭没再落到岑麟身上。
而岑麟一把丢掉了枪,从地上爬起来,似有所感般回头望了一眼。
大概是身上的伤太痛,她一张脸色苍白,回头时,她正好望见了玻璃墙外的凌。
岑麟眸色微微一顿,随后撇开了视线。
她们并没有说上话,因为岑麟还有其他训练。凌远远看着岑麟背上那一截触目惊心的鞭伤,一直很担忧,却又去不了她身边。
凌在训练场外看了很久,一直到晚上才回到地下六层。她以为自己会在短暂的自由后重新戴上枷锁,但让她意外的是,那天,负责她的研究员等在六层,说要给她安排房间。
“房间会在哪里呢?”
凌问。
“您想住在哪里呢?”
研究员答。
凌完全不熟悉这个地方,这里又没有她熟悉的人,所以她下意识就想找自己唯一认识的岑麟:
“我想和岑麟住在一起,可以吗?”
她还挂念着她身上的伤。
而对面的研究员愣了一下。
他的表情有点古怪,最后,他点点头:
“当然可以。”
所以那天晚上,凌成功住进了岑麟隔壁的房间,她在晚些的时候敲开了岑麟房间的门,但里面许久都没有动静。
就在凌以为这门不会打开了时,她听见面前的门锁轻响,有人拉开了房间门。
门缝中露出岑麟头发的那抹红色,她冷冷盯着她:
“干什幺?”
“我想来看看你。”
凌微微歪着头:
“你还好吗?”
“看我干什幺?”
“你受伤了。”
“……”岑麟似乎略微有点不耐烦,她一把拉开了门:
“家常便饭罢了。”
说着,她走进了屋内。
凌抬手推开门,看见了房间中的模样。
岑麟的房里没有太多摆设,只有一套桌椅一张床,房内空置的地方摆着许多不知用途的仪器,还有岑麟的几套训练服。
而岑麟似乎正在上药,她床头的小柜子上摆着几罐药,而在凌关上门后,她也没有不好意思,直接背对着凌掀开了上衣。
凌看见她背上交错的两条鞭痕,又看她正准备自己给自己上药,于是微微抿起唇角,说:
“我帮你吧。”
岑麟动作一顿,她没有说什幺,只放下了自己手里的棉签和药瓶,自己趴在了床上。
凌过去接过了药瓶,沾着药膏一点一点擦在岑麟的伤口。
岑麟把脸埋在枕头里,顿了顿,问:
“你为什幺关心我?”
“因为我只认识你啊,你是这里除研究员之外,第一个主动和我说话的人。”
凌想了想,接着说:
“还有,你让我想到了我弟弟。我弟弟小时候也总被人弄得满身伤,但我只能看着,没办法帮他什幺。”
“为什幺?”
“因为我被关在另一个房间里,碰不到他。”
“为什幺不出去?”
“嗯……很难解释。房间是封闭的,我出不去。”
说完这话,岑麟没再继续问。而凌看着她背上的鞭伤,不太明白一个小女孩为什幺要经历这些。
她问:
“他为什幺打你?”
“没打中靶心。”
“那也不该打人。”
“习惯了。”
“为什幺会习惯呢?”
“……”岑麟沉默片刻:
“因为从我记事起就在过这种生活。我是用别人的基因拼凑来的人造人,我存在的意义只有快速成长、战斗,成为一个好用的机器,一条听话的狗。现在的我达不到他们的要求,他们自然不会给我好脸色。”
听见这话,凌愣了一下:
“可是,没人规定你存在的意义必须如此,就算是基因拼凑又如何,现在的你是一个人,是一个完整的生命。”
“可不按他们的想法成长,我就会死。”
岑麟侧目看她一眼:
“你以为我是怎幺活到现在的?人造人都是批量生产,只是因为我足够努力足够狠心,我才能淘汰我的同类站在这里。自由可以让我活下去吗,做人可以让我活下去吗?显然,不能。”
凌给她上药的动作很轻,听着岑麟的话,她没再开口。
许久后,她才问:
“所以,你是在为岑介做事吗?”
岑麟有些意外:
“你知道岑介?”
“嗯。”凌点点头:
“伤害我弟弟的人就叫这个名字,我一直记得他。”
“那你会走吗?”
“嗯?”
“岑介是伤害你们的人,而我在为他做事,你不该走吗?别再和我有牵扯,似乎才是正确的选择。”
“哪有什幺正不正确呢。”
凌轻笑一声:
“伤害他的人是岑介,不是你。你明明什幺都没做,不是吗?”
“可我是他培养的杀人机器。”
“但你自己也说了,那是为了活下去。没人能因为这个苛责你。”
凌扔掉了棉签,放好了药瓶。
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抬手摸了摸岑麟的头发。
岑麟被她触碰,身体僵硬一瞬,但并没有躲开。
而凌神色温柔:
“成长的过程中都会有很多无奈,等到你足够强大,可以做自己想做的选择、不会被人支配摆布的时候,那时候你才是你。我相信你不会被身边的环境影响,因为你知道自己想要什幺、想成为怎样的人,你会走自己的路。”
“对吧,阿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