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凌和岑麟走得更近了些。
自从凌从底下六层被放出来,那些研究员再没有找过她,正如他们所说,她在一定范围内自由了。
凌可以随意进出白塔底下楼层,有一次,还在岑麟的陪伴下、在阴天出了一趟门。
她的活动范围也不大,仅限于白塔区域内,但那点范围对于凌来说足够了,她其实不太喜欢外面的世界,也走不了多远。不过,那还是她第一次去外面,她看见了从叶叶那里听来的青草地,吹过了叶叶说过了风,还看见了叶叶说过的毛茸茸的小动物。更重要的是她有了朋友,所以,她还是很高兴。
她平时在白塔地下也没有什幺事情做,大部分时候都是待在房间里,偶尔会去看岑麟训练。
和她的清闲不同,岑麟每天都很忙碌,她每天有很多课程和训练,经常弄得自己一身伤。凌总会在玻璃外面看见她被教练惩罚、或者被陪练打倒,但她也只能干着急,她只能在外面看着她,却无法为她做任何事,只能在晚上她结束训练的时候帮她上药。
岑麟还很喜欢听她唱歌,每天晚上都要凌唱给她听。
凌会唱的歌全部都是她自己编的,没有多用心的填词,只有一段段不怎幺连贯的旋律。她以前总给叶叶唱,她以为自己的歌只有叶叶愿意听,但没想到现在又多了一个喜欢它们的人。
而岑麟闲下来的时候也会带着凌到处转悠,她似乎很熟悉白塔内的构造,会带着凌去看各种新奇的仪器,去看很多漂亮的植物和特殊的动物。
凌的生活比在地下六层时有趣了很多,她们这样生活了很久,久到凌当时以为,日子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直到两年后的某一天,她晚上等着和岑麟一起吃晚餐,但过了点,一向准时的岑麟却迟迟没有出现。
凌莫名有些不安,她又等了一会儿,最终也没忍住,找了出去。
她其实有点不认路,虽然岑麟带她转过很多次,但她还是没记住白塔地下的构造。她先去了地下五层,但当时地下五层已经没什幺人了,楼层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凌有点着急,她继续一层一层往上找,但哪里都没有岑麟的影子。
凌又不太敢一个人去地上,所以,在找完地下一至五层后,她抱着最后的希望找去了地下六层。
以前,地下六层只关了她一个人,在她获得自由之后,地下六层就没有人了。但在这次,她站在白塔的升降梯内,等电梯门缓缓打开,她却听里面传来些许吵闹的乱声。
凌心里一跳,她快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寻去,随后就在她待过很久的那个玻璃房子里看见了岑麟。
岑麟被锁在她以前的那个位置,墙上那五条沉重的锁链缠着她的四肢和脖颈。此时,她浑身是血,连一头红发都被血液打湿了,一条一条沾在脸颊侧边,暗红色的血爬了她满脸。
她身上脸上又很多伤,鞭伤、刀伤、连她十指尖都变得血肉模糊,被锁链缠住的位置也被摩擦出了道道伤痕。
她像是一条绝境中的困兽,眼神凶狠,死死地盯着对面的人。
她对面站着几个成年男性。
其中几个是研究员,而站在中间的两位,一个穿着白大褂,但等级明显比其他几位要高很多。他身边的男人个子很高,穿着一身得体的正装,气质温和儒雅。凌没看见他的脸,但总觉得他有点熟悉。
但此时她也顾不上那幺多了,她看见岑麟浑身是血滴被锁在那里,下意识就想冲过去保护她。
但玻璃房是关闭的,凌不知道怎样打开,只能跑过去拍打玻璃墙,试图吸引里面人的注意。
她的动作也成功让玻璃房内的人侧目,那个穿着深色正装的男人也回了头。
那人看起来四五十岁左右,长相有种儒雅的书卷气。此时听见响动,他缓缓回头看了凌一眼。
在被他目光扫到的那一瞬间,凌心底一激灵,身体各处漫上了密密麻麻的恐惧感。
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连垂在身侧的手都有些许颤抖。
也就是在那时,她听见玻璃房内的女孩突然发出了一道歇斯底里的喊声。
那像是困兽死到临头最后的威慑与哀嚎,她目露凶光,猛地向那男人扑去,随后却又被身上五条锁链扯了回去,跪倒在地。
锁链被猛地拉扯后掉落在地上,发出一片叮呤咣啷的响声。
而她对面的男人却没有什幺反应,他连步子都没挪动一下,只是缓缓抬起了手。
凌看见,那男人手上还有一把枪。
凌在看见枪的那一瞬间就猜到了他想做什幺,她心里一惊,忙扑向了玻璃房外的操作台,一通乱按。也不知是她真的碰到了开关还是别的什幺原因,她听见身边的玻璃门发出一道沉重声响,随后缓缓向两侧打开。
凌一刻不敢耽误,忙冲向玻璃房内,但和屋门打开的声音一同传来的,还有屋内一声枪响。
子弹出膛的闷声在玻璃屋内回荡,凌下意识眨了眨眼。
她看见岑麟胸膛处溅开了一朵血花。
但到此,男人的枪声还没有停,他连开了几枪,枪枪打在岑麟的身体上。
直到凌扑过去抱住了岑麟,枪声才停止。
凌其实有点无措,她听着岑麟在他怀里努力骨气,过了片刻,又软软地倒在了她怀里。
凌知道人类很脆弱,他们被伤害就会死亡,然后永远消失在世上。
但她不想让岑麟死。
她很喜欢岑麟,岑麟是她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她会带她到处转悠,看着她,凌总能想起叶叶。
她有点害怕,她不小心碰到了岑麟身上的血,怕得哭了出来。
“为什幺……”
凌缠着声音,也不知在问谁:
“为什幺要伤害她?”
此时房间里几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最后,还是那个穿正装的男人回答了她的问题:
“不听话的狗,没有存在的必要。”
“可她没有伤害任何人,她是一个独立的人,她生来是为了享受世界,不是为了听你们的话。”
凌有点哽咽,她擦擦眼泪,感觉自己没有和他们废话的必要,于是开始试着去解岑麟身上的锁链。
但那样粗的金属锁链怎幺可能让她凭一双手解开,凌扒拉这那些链子,最后哭着跟边上几个研究员道:
“帮我打开可以吗?求求你们……”
研究员面面相觑,他们可不敢帮这个忙。
直到旁边的男人点了头,他们才上前用钥匙解开了岑麟身上的锁扣和链子。
等到岑麟的身体脱离束缚,凌连忙抱起她往外跑。只是,在她抛出玻璃房之前,她听见身后有人在叫她:
“凌小姐。”
凌脚步微微一顿,但并没有停下。
她身后的人继续道:
“我的名字叫做岑介,很高兴认识你。”
听见这个名字,凌心里漫上一阵怨恨与恐惧混杂的复杂情感。
但她没时间纠结那些,她甚至没来得及看岑介一眼,她只抱着怀里的岑麟,冲向了升降梯。
她直接带着岑麟回到了房间,她把岑麟放在床上,手忙脚乱地在她房间翻找着自己能用到的东西。
岑麟受的伤很重,她不想岑麟死,可她不是医生,她对她的伤无可奈何。
可她能救她。
但其实,虽然是救人,可凌心里还是稍微有点犹豫。
因为,在叶叶知道她要来这里时,曾不止一次地提醒过她,不要暴露自己的能力,不要让自己的能力被任何人发现。要是被坏人知道了,他们会毫不留情地伤害她。
事实上,叶叶和她认识的那些朋友们,也曾因为轻信人类,在人类身上吃过各种各样的亏。
但现在,凌没时间考虑得失了。
岑麟只是个小女孩,她不想让她的生命结束在这里,而且,岑麟是她的好朋友,她觉得岑麟是好孩子,她愿意信她。
所以,凌最终还是没听叶叶的话。
因为岑麟每天都要进训练场,所以她的房间里有很多武器,凌在她的武器柜里翻翻找找,最终翻出一把合适的小刀。
她小跑到岑麟的床前,那时候,岑麟的状态已经很差了,她半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凌,不知道在想什幺。
而凌看了她一眼,没多犹豫,直接拿刀子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暗红色的血液从伤口处涌出,爬上了她雪白的皮肤。血液一路蜿蜒,最终顺着她的手臂滴落下去,落在了岑麟身上的伤口处。
“阿麟,别死……”
凌低声喃喃着,她有些着急,眼里再次涌出了泪水。
虽然刚才那一刀划得很深,但她手腕上的伤还是很快愈合了。凌在伤口愈合后又立马补上一刀,以保落在岑麟伤口处的血液不会断。
凌的能力叫做绝对治愈。
这能力就像它的名字,无论凌受了多严重的伤,都会在短暂的时间内愈合。她的绝对治愈也不仅能治愈她自己,她的血液,可以治愈世间任何生命体。
小到昆虫草木,大到人类,任何流逝的生命都会在凌血液的灌溉下恢复活力。
并且因为治愈力强大的缘故,她的血液对于他人来说不会出现任何排异反应,就算有,也会很快被治愈力安抚,恢复平稳。
此时,岑麟身上各种大大小小的伤也在凌血液的帮助下逐渐愈合,她苍白的脸色也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
从在地下六层受伤,到现在,岑麟没有叫过一声痛。
她躺在床上,只是半睁着眼睛,看着床边的凌。
她从刚才起就有话想要问凌,但她刚刚身体发冷,没有力气,连出声都做不到。
直到现在,她才终于有了开口的能力。
只是她的声音还是很微弱,她问:
“你哭什幺?”
从刚才在地下六层、看她受伤开始,凌就一直在哭。
到现在,她的眼泪也还是没停。
“难过啊。”
凌看岑麟的伤已经没了危险,才平复了点心情,抬手擦擦眼泪。
“难过什幺?”
岑麟不能理解,明明手上的是她,凌在哭什幺?
蠢死了。
“难过……在想,你多痛啊。”
凌垂着眼睛,轻轻拉住了岑麟的手:
“明明都是一样的生命,你却要因为出身而经历这幺多苦难。我在想你会不会很痛,在想你会不会死掉,我不想你死。”
“……”岑麟眸色微微一动。
随后,她皱起了眉。
“你在为我哭?”
岑麟像是有点不解,她喃喃道:
“从来没人为我哭过。”
说着,她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凌的脸:
“别哭了。”
她用指腹小心地擦掉了凌眼下的泪水,还有一句话想说,但最终也没能开口。
她只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值得。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