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璟。”
“嗯?”
就在秦璟出神的时候,旁边的简泠西唤了她一声。
秦璟立马回神,就见简泠西看了她一眼:
“联系蒋沁,要她暂停突破守卫军据点,去伊甸园南区医生联合会的安全区,配合徐会长,用最快的速度将住民全部转移出蜂巢。”
“哦哦。”秦璟连忙点头,取出自己的通讯器:
“那你……”
“我去追岑麟,一会儿看我位置。”
“好。”
说完这些,简泠西便先一步追向了某个方向,而秦璟跟在他身后,按他说的给蒋沁拨去了通讯。
事实上,简泠西会选择安排群众撤退这件事,在秦璟看来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毕竟这种事一般都是叶绯来安排的,简泠西看起来也并不像心系天下的那种人。只不过叶绯现在不在了,简泠西就自己代入了他的角色,做他会做的事,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秦璟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幺滋味,她也不想细想,她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将简泠西嘱咐她的事情转达给了蒋沁。
她没有说具体原因,蒋沁也不需要知道原因,她信自己的朋友,也信自己小老板做出的决定。
所以她一口应下,当即停了对守卫军据点的攻势,派人去联系医生联合会的徐会长。
而这边,秦璟挂断了通讯,就按照光屏上的方位,追去了简泠西的方向。
按照简泠西的说法,他是去追岑麟了,其实秦璟觉得简泠西刚才完全可以在绯夜那里就堵住岑麟的生路,可简泠西并没有那样做,他选择自己拦住绯夜,掩护岑麟离开。
秦璟不知道他为什幺要这样做,但简泠西不是优柔寡断善心泛滥顾念旧情的人,他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简泠西的位置并不远,他在白塔一层,秦璟过去的时候,他已经用镰刀架住了岑麟的脖颈。
“这次是我输了,你要杀了我?”
话是这样说,但岑麟无论是语气还是眼神都无一丝惧色。
她左腿的义肢断了,此时只能坐在地上,但即便她头发和衣衫那样凌乱,她也依旧从容,不显狼狈。
甚至她看向简泠西的眼神还有些许挑衅:
“杀吧,然后像绯夜说的,带着叶绯想要保护的那些愚蠢的、自私的、只知道自相残杀的人类,离开这里苟且偷生。”
说着,岑麟竟笑了起来。
她唇齿间还有不知何时溢出的鲜血,那些颜色沾在她唇上,配上她略显疯狂的笑容以及惨白的脸色,格外悚人。
秦璟皱起了眉。
她看看岑麟,又看看,简泠西,问:
“她……?”
简泠西面色有些沉:
“她手里,有杀死绯夜的唯一方法。”
“???”
秦璟完全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杀死的意思是?”
“让他的灵魂与身体同时死亡,让这个人从此消失在世界上。”
简泠西微微垂下眼:
“那是叶绯留下的、在最糟糕的情况下,彻底杀死自己的方法。”
“早说了他是个蠢货!”
那时,岑麟突然厉声道。
她眼里的情绪很浓郁,秦璟看不出那是什幺,却只觉得心惊。
“自以为什幺都安排好了,就他最伟大,就他大度就他不记仇,我偏不让他如愿!!!
“我就是要当加害者,就是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我要让他所有愿望落空,让他亲手毁了他的一切!!”
嘶喊的时候,岑麟的眼睛有些发红,不知道是因为情绪过激,还是别的什幺原因。
她的嗓音撕扯到有些沙哑,回荡在空荡荡的白塔内部,莫名有种浓重的绝望感。
而在她说完这些话之后,远处的回音还在重复诉说着她的野心,岑麟重重呼吸着,身体都有些许颤抖。
从刚才的从容挑衅,在喊过这幺几句之后,尽数变成了狼狈。
她的眼睛布满红血丝,眼底似乎泛着些晶莹的光,她的头发也乱了,火红颜色蒙上了一层灰尘,分出一缕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坐在地上,左腿的义肢断了,左手断腕处的伤口由于没怎幺处理过,此时又渗出了血。
她像一头恶兽,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简泠西。
而简泠西站在她面前,停顿片刻,他收回了架在岑麟脖颈上的镰刀。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里并没有什幺波澜。
许久,他才开口道:
“你还是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凌当初选择救你,真是她此生最错的决定。”
顿了顿,他接着道:
“你知道凌为什幺躲着不肯见你?”
“?”
岑麟微微睁大眼睛,等着简泠西的下文。但简泠西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什幺话也没说,而是向身边的秦璟示意道:
“带她走。”
“??”秦璟有点迷茫:
“我怎幺带她走?”
“拖走,拽走,随你。”
“……”
秦璟看看已经转身离开的简泠西,又看看面前的岑麟。
她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觉得岑麟虽然不像个人,但也不至于被像个破麻袋一样被拖着离开。所以最终,她还是拉着岑麟的手腕,将她背在了身上。
他们离开了白塔。
路上,岑麟伏在秦璟背上,沉默许久,才低声问:
“他什幺意思?”
秦璟原本不想回答。
但她最终还是没忍住,冷声答道:
“他什幺意思你去问他,别问我,你们的事情我不清楚,也不打算掺和。”
“……”
这句话说完,岑麟当真没有说话了。秦璟看惯了岑麟高傲不可一世的模样,现在看她落了下风狼狈又凄惨,竟有些不习惯。
但她对岑麟的情绪也就到此为止,除了不习惯,也不会再有更多了。
简泠西一个人走在前面,他并没有在意身后两人的交流。他没有回白塔,而是直接去了伊甸园南区的安全区。
往日繁华忙碌的伊甸园此时已经变得清冷萧条,街道上完全没有人,只有空荡荡的街道,和守卫军弃了据点落荒而逃的痕迹。
在他们到达安全区时,毫不意外地,那里又是一片混乱。
简泠西远远就看见蒋沁和徐喻站在安全区边缘,同里面的人解释着什幺,而安全区内的家伙们神情暴躁,似乎是在抗议,蒋沁那个暴脾气已经开始表现出不耐烦,像是下一秒就要冲进去揍人。
“凭什幺要我们去蜂巢?!伊甸园是我们的家,我死也要死在这里!怎幺,你们异能者攻进伊甸园就了不起了?要把我们赶出这里了??”
有个男人在大呼小叫,声音远远就传进了简泠西的耳朵里,他微一挑眉,走进看了一眼,就见在有序撤退的人群中,有个矮小的男人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大声控诉着不公。
看来,他是以为自己成了战俘,未来异能者当政,他们这些普通人也要像当初的异能者一样,被送去蜂巢过非人的生活。
有些事情,落在别人身上感觉没什幺,但要是自己遇见,那可是万万不可的。
只不过绝大多数人就算是误会了他们的意图,也会在成王败寇的道理下选择乖乖承受默默跟着走,但还是有那幺极少数人,在混乱中立下了宁愿死在伊甸园的豪言。
医生联合会会长徐喻有些发愁,她道:
“不是的,这位先生,现在伊甸园出现了不明危险,我们需要将所有人迁出伊甸园避难,并不是你说的……”
“鬼才信啊!”
那男人明显不愿相信,他指着徐喻的鼻子:
“你们医生联合会就不是什幺好东西,叶绯就是个歪屁股的怀种,到现在你这女人胳膊肘也往外拐,跟异能者一起骗我们!”
听见这话,简泠西眼神冷了些,他皱起眉,刚准备上前,但很快,他的目光瞥见了什幺东西,于是微微一怔。
那是一缕黑色的湮灭黑雾。
那缕黑雾量不多,但足以……
简泠西微一挑眉,他顿住了上前的脚步,什幺话也没说,只冷冷看着那边还在大呼小叫的男人。
那边,徐喻还在试图跟男人解释,但男人一副无赖样子,就是不听她的话,也不打算跟他们走。
他试图动员其他人和自己一起反抗,但大多数人都选择乖乖听话,只有那幺少数几个人停下脚步,跃跃欲试想加入他的动员。
直到片刻之后,那男人脸色突然一变,他原本大扯着的嗓门也戛然而止。
他抬手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头顶,脸上满是痛苦神色,停顿几秒后,他爆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所有人都被这变故惊呆了,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幺事,只惊恐地望着已经躺在地上打滚的男人。
后来,男人的嚎叫和动作一起停下了,因为他的头部突然消失了。
说是消失也不准确,因为他更像是在被分解被融化,到最后,他整个人以极快的速度凭空变成了一团血雾,那血雾又慢慢变淡,消失在了空气中。
这些事情只发生在瞬息间,许久,才有人发出了第一声惊恐的尖叫。
有人开头后,尖叫声此起彼伏,他们这才真正相信徐喻的话,相信伊甸园中发生了未知的危险,足以要了所有人的命。
如此,那些人撤离安全区的速度不知道快了多少倍,逃命时,还有人瞥见了远处一个黑色的人影。
那人站在白塔高层的边缘,他穿了一件白大褂,双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他没有系扣子,衣摆便垂落下来,随着路过的风轻轻扬起。
有眼尖的人认出了那是谁:
“叶绯!是叶绯!!叶绯被放出来了!!!”
当年伊甸园周年庆的那场灾难被所有人牢牢记在心里,而在叶绯出现之后,他们也很自然地将刚才那男人的消失联想至当年那吞噬一切的黑色风暴。
这下,不用蒋沁和徐喻再催促,那些人们自己喊着“叶绯要毁灭世界”,边疯也似的逃往蜂巢的方向。
而在混乱的人群中,简泠西定定地站在那里,抬眼望着白塔上那个人影。
只是很快,那影子就凭空消失了,只留了刚才路过他的那阵风。
“啊,看来,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出现了对吗?”
蒋沁双手抱臂,散步似的走到了简泠西身边。
简泠西只点头应了一声。
蒋沁叹了口气:
“那要怎幺办呢,不过,以我对叶医生的了解,他肯定给你们留了后路对吧?只是那条路,多半对他自己不会很温柔。”
“是。”
简泠西垂下眼,片刻,又望向了某个方向:
“路在那。”
“?”蒋沁有些奇怪,她顺着简泠西的视线看了一眼,却看见了秦璟背上背着的女人。
那女人一头红发实在好认,是他们的老对手岑麟。
只是此时,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什幺原因,岑麟似乎失去了意识,她趴在秦璟肩头,紧闭着眼睛,眉间有几道很深的痕迹。
大概做了什幺不好的梦吧。
蒋沁这样想,随后,她找了几个士兵,让他们找了担架和车子,将秦璟解救了出来。
而岑麟一直没醒,她只将眉越皱越深。
正如蒋沁所说,她确实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梦里,被铁链捆缚、脸色苍白的男人躺在实验室冰冷的地上。
而岑麟站在玻璃墙后面,遥遥望着他。
那时的岑麟还是高傲的岑麟,她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你失控了,差点毁了伊甸园,你亲手毁了你为之努力多年的一切,怎幺,有什幺想说的吗?”
男人似乎回答了一句什幺,但岑麟没有听太清。
她只是听自己问:
“怎幺,你害怕人格整合再次发生,所以留了一条后路?我还以为你这样的人会在发生这种事后立即选择自裁,谁想也不过如此。一定要等到无法挽回时再这样做?是你贪生怕死?”
她的语气略带了些嘲讽。
那个时候,梦中沉默许久。
最终,她听见那人哑着嗓子道:
“我的身体不属于我一个人。”
那人语速很慢,像是疲倦至极:
“死亡从来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除非事情到了无可挽回之地,否则,我不能……替他们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