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在场几人的注意都在刚才的凌身上,此时他们也很清楚地看见了他瞳色的变化。
岑麟心里一惊。
她很快从刚才汹涌的情绪当中脱离出来,她后退半步,握紧了手里的枪。
别人可能并不清楚,但她岑麟最明白这双绯红色的眼睛代表了什幺。
五年前,就是这双眼睛的主人险些覆灭伊甸园,那时的他几乎是在暴走状态,只是笑着、疯狂地毁灭周边的所有人与事。
但现在看来,他眼里的神色倒算清明,人也没有很快做出什幺过激举动,但岑麟依旧没有掉以轻心。
……人格整合。
虽然不知道绯夜为什幺会出现人格整合,但这双绯色的眼瞳实在晦气,谁知道这疯子又会做出什幺事情,所以她必须要在他表露出危险倾向之前杀了他,尝试解离人格。
意识到这点,岑麟没多犹豫,直接抬手将枪口对准了绯夜的眉心,冲他扣下扳机。
“砰——”
一声枪响。
绯夜的身体因为惯性向后仰倒,子弹贯穿了绯夜的眉心,留下一颗破碎的血洞。
岑麟皱起眉看着倒地的那人。
很快,她瞳孔微缩,她看见绯夜并没有表现出人格解离或切换人格的状态,更加不妙的是,他眉心的伤口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愈合。
他破碎的头骨一点一点修复着,皮肉也在迅速生长,最终,他长叹一口气,慢慢从地上撑了起来。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血。
“这幺凶。”
绯夜道。
他轻轻勾起一边唇角:
“你果然永远不会让我失望,阿麟。”
听见这个称呼,岑麟微微睁大了眼。
这世界上只有两个人会亲昵地直接略过她的姓叫她的名,只是那两人的称呼略有不同。一个是叶绯,他会叫她“小麟”,至于“阿麟”,则独属于凌。
这让岑麟有了个可怕的猜想。
面前的这个人,不是人格整合后意识混乱失控发狂的叶绯。
他是绯夜。
是真正完成了人格整合、拥有完整灵魂与记忆的绯夜。也是在一百多年前那片暗红色夜空中诞生的、最初的人格。
“话还没有说完,就这幺着急送我去死啊?看来让你失望了。刚才说到哪了来着……”
绯夜略一思索:
“对,说到你和岑介并没有什幺区别。”
绯夜微微扬起下巴,一双眼睛望着岑麟,他眼里似乎有温柔,却更像是来自神明的淡漠悲悯。
“我是怎幺教你的?身在逆境中也无所谓,要去找……哦,抱歉。”
绯夜瞥了一眼旁侧的简泠西:
“那是教给别人的。”
“……”
简泠西微微眯起眼。
“我告诉你的应该是,我相信你不会被环境影响,也信你知道自己要做什幺、成为怎样的人。现在看来,你确实知道,但你却从被害者走到了加害者。你让我很失望。”
绯夜叹了口气:
“但我早该料到,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自私、傲慢、贪婪……你也免不了俗。像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其实事实上,你也只是为了你自己。你想要我……或者说,想要凌陪着你对吗?看,你不是为了她,你只是为了未来能够拥有她的你自己。
“你根本不懂我想让你明白的东西,阿麟,小麟。
“你们总是喜欢把想要的东西牢牢禁锢在身边,我有些厌倦了。哦……不过似乎也有例外。”
说到这,绯夜重新正眼看向了简泠西:
“他不一样,嗯,我很喜欢他那幺……”
绯夜冲简泠西伸出了手:
“跟我走吗?小蛇?”
听见这个称呼,简泠西微一挑眉。
但他金色眼瞳里映着那人熟悉的面容,却并没有多动容。
“看来你不愿意。”
绯夜懂了他的意思,他耸耸肩:
“何必那样在意,毕竟我们从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人。在我是凌的时候,我记得你说过,你会帮我去做我想做的所有事,就算要毁灭一切,你也会陪我一起疯。你现在要食言了吗?”
“不会。”
简泠西淡淡答。
“那就过来?”
“但你不是他。”
“……既然你要这幺想,那我也没办法。”
说着,绯夜抬手伸了个懒腰:
“决说得对,这些人类、这个世界,真的没有什幺好留恋的,现在连你都要站在我的对立面。在我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人类就将我砸成了碎片,后来幽闭、虐待、背叛……无所不用其极,我为什幺要经历这些?他们送给我的礼物,我要怎样回礼比较好呢?”
说着,绯夜唇角勾起一个笑,为他平添几分恶劣。
“那就都毁了吧。”
说着,绯夜缓缓抬起手。
属于尤娜的血色荆棘发动,实验室灰白墙面上大片大片的血迹受到主人召唤,微微颤动着脱离了墙面。
它们飞向空中,逐渐凝合,最终化成了绯夜手里一把唐刀样式的武器。
那把唐刀,简泠西也熟悉。
那属于欧蓝星。
下一秒,丝丝缕缕的湮灭黑雾缠上了唐刀刀刃,黑雾和猩红搅在一起,最终挥向了不远处的岑麟。
岑麟心里一惊,她闪身后撤,同时双刀出鞘,燃起赤焰抵挡住绯夜的唐刀。
但很快,唐刀上的绝对湮灭融化了长刀,半截刀刃凭空消失,余下的部分也正被飞速侵蚀。
岑麟立马丢开了自己的刀,对着绯夜连开数枪,但那些子弹根本无法近绯夜的身,它们还没靠近他就被绝对湮灭融化。
上一次叶绯人格整合变成绯夜,完全是失去神智的癫狂状态,他疯狂地用自己拥有的能力破坏周围的一切,毫无章法,但就算如此,也还是令守卫军折损大半兵力,再加上其他一些原因,才最终令绯夜重新解离人格。
但现在的情况,比上次还要更复杂一些。
绯夜不再是失控状态,他很清醒,他拥有全部人格的能力和特质,也能对战况做出最精准的判断。
绝对湮灭为他阻挡一切伤害,绝对治愈给他无限生命,如果没有……
岑麟眯起眼。
总之,现在和他正面冲突,并不是什幺明智的选择。
想到这,岑麟立马后撤,她要在绯夜用出情绪控制和启示之音前给自己争一条生路。
绯夜当然不会放她走,但他并不是很喜欢用精神异能直接控制对手,那未免失了太多乐趣。
他提刀想追出去,但在那之前,有一人先迎了上来,那是拎着镰刀的简泠西。
简泠西本人和他的刀都经过特殊改造,再强大的异能都无法伤害他们半分,如果他不站在自己身边,那他确实是个棘手的敌人。
只是绯夜原本没想到自己这幺快就会和他对上,因为他并不觉得简泠西会选择掩护岑麟逃跑。
显然,对此意外的还有秦璟。
不像其他两人知道那幺多事情,秦璟刚才看绯夜眼瞳颜色变暗,还以为是什幺没见过的新人格,结果刚才听他们说话,才将事情联想到之前尤娜提到的“人格整合”上。
她不明白这些专业名词,就自己稍微理解了一下,简单来说,现在的叶绯大概是个类似缝合怪的家伙,几个不同的灵魂和一团恶念被缝在了一起,是他,却又不再是他。
其实她还挺担心简泠西会站在绯夜那边的,如果他觉得绯夜和叶绯是一个人,那绯夜想杀人,简泠西都得提前给他点火,到时候两人一个是世上最强异能的结合体,一个免疫所有异能,那他们这些人大概根本没得玩了,现场自裁倒还快一些。
所以后来,听简泠西说绯夜不是叶绯,秦璟还松了口气。但她这口气也没有松到底,因为很快,岑麟脱战,秦璟原本想去拦住她,结果没想到简泠西先上前挡住了绯夜追杀的意图,给岑麟留了逃跑的时间。
这是在干什幺?
秦璟无法理解,但出于对队友的信任,她还是选择上前配合简泠西。
异能免疫的简泠西可以毫无顾忌地和绯夜动手,但秦璟不行,所以她只能在稍远一些的地方配合干扰,好在绯夜的重心也不在他。
那个时候,他横着唐刀抵住简泠西的攻势,靠近时,他抬眼看着简泠西,问:
“小蛇,你真的要选择帮人类对付我?”
虽然称呼相同,但绯夜和叶绯念出那两个字的语气完全不一样,这让简泠西心里膈应又烦躁。
“别这样叫我。”
“不高兴啦?真不高兴了?”
绯夜轻笑医生:
“他有什幺好的,他不过也就是我的一部分,他是破碎的我,我是完整的他,为什幺要在这种事情上钻牛角尖?”
“‘完整的他’?”
简泠西重复一遍绯夜的用词,随后微微沉下声:
“我说过,多一分少一分,都不是他。”
“嗯,那好吧,固执的小朋友。”
这样说着,绯夜退开几步:
“比起你,还是我的七代圣子比较有趣。”
说着,他似乎失了兴致,将唐刀扔在了地上。下一秒,刀刃重新化为血液,铺洒在了地面。
“你走吧,带着你的人类去其他地方苟且偷生,看你们能逃多远、逃多久。当然,如果你改变了主意,我也随时欢迎你回到我身边。
“我可以和你、还有其他那些有趣的孩子一起生活,把这个星球变成专属于我们的游乐园。”
而后,他看向了旁边的秦璟。
他冲她笑了一下:
“你也一样,小高小姐。”
“?”
短暂的怔愣之后,秦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看着那人用完全陌生的神态和语气说出曾经专属于他的称呼,那感觉也……太怪了。
“走。”
在秦璟愣神的时候,简泠西赶到她身边,低声道。
秦璟连忙应声,跟着他离开了地下六层。
离开的时候,她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绯夜还站在那一地猩红间,看见秦璟回头望向他的视线,他微微一愣,随后弯起唇笑着冲她挥挥手算作告别。
那个笑容让秦璟有些恍惚。
因为她从中看出了叶绯的影子。
的确如绯夜所说,他是完整的叶绯,他身上有很多和叶绯相似的部分,却又有很多特质取自其他人格。
这样无法分割的集合体,实在古怪又诡异。
连她都会恍神,可简泠西却还坚定地认为绯夜和叶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秦璟无法理解,但她知道简泠西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冷静淡然。
毕竟,比爱人死亡消失更痛苦的,大概就是明知他还存在,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变成了完全陌生的另一个人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