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被打开,易晚弓着腰、坐了进去。他像是莫名进入某个片场的路人,还有点懵逼,并感谢了安也峦的热情。
安也霖见事情已经无法被拒绝。易晚在这里,他又不想开口让对方误会自己是在对他发作,只能咬牙作罢。
他可不相信自己这个大哥是出于什幺想向易晚分享快乐的好心肠。他很担心安也峦会借机对易晚不利。
安也霖于是极力平静自己的心绪。最终,他握住易晚的手,对他道:“……别紧张,易晚,我们只是去玩玩。”
易晚反过来拍了拍他的手,安慰他道:“没关系的……刚好那里人也比较多。”
人多一点的地方热闹,阳气也重。
即使在这样压抑的车厢里,安也霖也忍不住笑了一下。他泪痣生得忧郁,笑起来时却有两个浅浅的小梨涡。
“……以后我们会站到人更多的地方。”他低声道。
这一世,他一定会和易晚一起成为最出名的偶像。
车辆开始行驶。直到这时坐在前排的安也峦才想起一件事来:“你是叫……易晚,是吧。你一个人?”
他这时候才想起易晚方才说的是“我们俩”。
不过他看向后视镜时发现易晚似乎没有听见他那句提问。易晚看着玻璃窗上自己的影子,似乎是在发呆。
与此同时,丁别寒在萧瑟的秋风中打到了一辆出租车。
“跟上前面那辆迈巴赫。”他对司机淡淡道。
……易晚、安也霖,两个知晓他真面目的人,如今,他们却一起向着安也霖的坟墓而去。
——这要让他如何不怀疑,这两人正背着他策划一场针对于他的阴谋?
丁别寒坐在后座,无意识地用手指敲击着座椅。
他一定要弄清楚两人的真面目。无论是制毒放火的专家易晚,还是疑似活死人或僵尸的安也霖。
出租车司机看着后视镜戴着口罩的丁别寒的凝重的表情,又看了一眼面前追着的豪车。
他觉得自己领悟了什幺,并想起了自己的前女友。
“小兄弟。”在途经一个红灯路口时,出租车司机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看开点。”
丁别寒:??
丁别寒抬眼看向后视镜。后视镜里,司机看他的表情温暖而宽容。
又是这种突然被理解了的眼神!丁别寒忍不住全身一凛。
——就连一个出租车司机,也察觉到了什幺吗?丁别寒有些茫然。
到底有多少人能一眼看出他的秘密?
迈巴赫最终停在安家宴客的会所之前。尽管安氏的光线科技在这几日因股票被抛售方大少忽然解除与安也云的婚约而大受打击,这场属于安也云的生日宴会也依旧维持着表面的体面。
——又或者,正是为了让人看见他们的体面与光鲜。
会所中名流汇聚,装潢富丽堂皇。安也峦有心要打压安也霖,于是待易晚非常客气。一路上他随着易晚流转的目光,向他适时地提及会所中的珍品。
“这是明代知名画家陆蘅的画作,市场价三千万。”
“这是意大利知名雕刻家迪奥的雕塑,拍卖价两千五百万。”
一路上金光闪闪的数字足以晃得任何人眼晕,安也峦不紧不慢地说着,仿佛自己只是在介绍一些俯拾可得的平凡之物。
他的话语所想表达的内涵。
——在看见这些东西后,易晚,你羡慕吗?
——在看见这些东西、与这场为安也云所举办的生日宴会后,口口声声要与家里断绝关系的安也霖,你嫉妒吗?
易晚一路上跟着他,让看什幺就看,让听什幺就听,像是一个春游的小学生。他毫无防备的样子让安也霖有些紧张。
直到在途经几人时,安也峦停住了脚步。
“杨叔。”他向着那中年人走去,恭敬地与他打招呼,“今天是什幺风把您吹来了?”
被众人围绕的老人精神矍铄,笑容倒是大气开朗。他与安也峦随口寒暄了几句,道:“我家那小子今天也来了,不过还在等人。一会儿也让你们几个年轻人多聊聊。”
安也峦被他拍着肩膀,笑容堪称谦和,和方才介绍珍宝时的表情全然不同。
“安哥,这位是谁?”易晚道。
易晚难得有好奇心。安也霖看了那边一眼,淡淡道:“杨氏风投的董事长,安家盼着他投钱来让自己渡过难关。都是安家的自己的事,没什幺意思。”
他想了想,又道:“不过他的儿子是杨镇——一个没继承父亲的事业、却反而跑去当导演的富二代。你应该听说过他,他也是《绕天愁》的导演。”
易晚:“哦……”
安也峦与几人交流完,又带着他们往里面走去。在进入会所正厅后,两人第一眼就看见了被众人围绕着的安也云。
正厅中挂满了安也云的照片,从七岁时、到十二岁时、再到十七岁时。没有一张属于安也霖。和容貌中总带着几分冷艳的安也霖比起来,安也云容貌清秀,眼睛清澈,看起来像是一只干干净净的小兔子。他正和人说着什幺。
在抬眼看见几人后,他先是惊呼一声、旋即开心道:“也霖,你也来我的生日聚会啦?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感觉也霖哥我们有很多误会。”
他转眼看向易晚道:“旁边的是你的朋友?”
“嗯。”易晚点点头道,“安也峦邀请我和也霖一起来他的家里给你准备的生日宴会看看。”
就连讽刺人的话也没有说。
的确是个不明状况的路人。
安也云于是弯起眼睛、笑得无懈可击:“嗯。原本我和爸爸说,明天是也霖哥的生日,虽然不知道也霖哥愿不愿意回来,不过也一起办了吧。不过爸爸说,既然也霖哥之前说和家里断绝关系,那就……我求了好几次,不过也没办法了。”
他有些为难地叹了口气:“不过还好,也霖哥今天总算愿意回来了。易晚,你是也霖哥的好朋友吧?拜托你劝劝他,不要再和家里闹脾气了。”
粘腻的恶心像是毒蛇一般从心的深处爬了上来。
上一世,安也云就是以这样的作态,夺走了原本属于安也霖的一切。
安也霖脸色一冷,正要出言讥讽。正在这时,有仆人从外面过来:“也霖少爷,听你回来了,老爷让你去阳台上一趟。”
——正好,安也霖原本就想和他们谈谈。
安也霖拍了拍易晚的肩膀,深呼吸一口道:“你先自己去玩一会儿,我去一下就来。”
所有的交锋就这样被藏在了平静的水面之下。安也霖只怕易晚遭受无妄之灾。
毕竟易晚对他复杂的家庭丝毫不知情。
安也霖匆匆离开。安也云看着易晚,觉得安也霖真是越混越糟糕了。
安也霖是在两年前被认回安家的。彼时他穿着白T恤,背着吉他,脚踏一双被穿得破烂褪色的回力帆布鞋。安也云躲在房间里,听门外家里的保姆讨论说,安也峦是在一家酒吧里找到安也霖的。
安也霖初中读完就辍了学,在地下酒吧里卖唱,偶然给不守男德的客人敬个酒。也有客人为他打架。在那些人打架时,他只在台上抚弦,看也不看头破血流的那些人。
他的养父是个早就死了的家暴酒鬼,养母有病,在精神病院里熬日子。安也霖从来不去看自己的养母,不说原因。
安家的父母对安也霖如今的境况很不满意——无论是辍学、还是卖唱、还是“不管不顾”他的养母。安也云躲在房间里,在听见安也霖向父母自我介绍后,便拿刀割了腕。
他获得了不被从这个家里被赶出去的权力、与安父安母更深的爱。
他努力让自己做好安家教养优秀的乖孩子,安也霖则是叛逆、上不了台面的那个。一切都如他想象中一般发展。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单薄的血脉抵不过情感的吸引。安也霖终究是比不上他。他变得暴躁、易怒、敏感、自卑。方大少不愿解除与他的婚约、转而去娶安也霖。安也霖的意志也越来越消沉、甚至频频去酒吧买醉。
直到从半年前开始,一切都变了。
安也霖离家出走、并以极为惨烈的方式与家里断绝了关系。他进入A.T.去做他的练习生。随后发生于近日的,一日之间被解除的婚约、安家被抛售的股份,都让安也云感到了不安。
不过在今天又看见安也霖、和他的队友后,安也云又放下了那颗不安的心。
原因无他。
与安家、与他来往的都是上流社会的名人总裁。他们面容英俊、潇洒多金、风度翩翩,且有着各种各样的能力。
而易晚这个人穿着一件粉色卫衣,被水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看起来就像是街头路人一般平平无奇。
如今安也霖只能和这样的货色交往,而他,还是安家一呼百应的小少爷。
不过安也霖会有朋友这点也让他有些不爽。安也云继续俏皮地眨眨眼道:“这家承办生日宴会的会所是我们安家的。我知道这个酒店里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楼上还有一个展览馆,里面收藏的都是家里的藏品,字画啊、雕塑啊……你有没有什幺想看的?我可以带你去看看——看在你是也霖的朋友的份上。”
他随意地说出了几样珍品的名字,易晚果然露出了一点意动的神色:“真的哪里都可以去看吗?”
安也云看在眼中,心底闪过一丝轻蔑:“当然。”
易晚于是诚恳道:“我想去个厕所,你可以带我去吗。”
安也云:……
……这位路人你是不是有点太咸了点。
正在这时,安也霖也随着仆人来到了阳台上。
窗帘掩住了男人的身影,然而在看见那双长腿时,安也霖已经隐隐地觉得不对劲。
直到那人的脸出现在眼前后,安也霖终于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方大少。
他上辈子的……未婚夫。
在看见他的瞬间,安也霖转身便向着外面跑去!
与此同时,丁别寒终于潜入了会所。
“兄弟,想开一点。”在把他放下车时,司机依旧好心地提醒了他一句,“我看了一下,进出这里的人都非富即贵。你没钱,是干不过他们的。”
“……我不是为了这件事来这里的。”丁别寒冷淡道。
司机同情地道:“我知道,是为了爱嘛。”
丁别寒走在会所的走廊中时还在思考司机的思考。会所装修豪华,只有一丝(属于画皮鬼的)阴气。丁别寒循着阴气的指引,想要寻找安也霖的坟墓。
不过幸运的是,他很快就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安也霖。
安也霖在走廊上飞奔,像是在躲避什幺。丁别寒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藏在了柱子后,眼睁睁地看见一个男人按住安也霖的手腕,将他压在了墙上。
他们在干什幺?
丁别寒又开始思考。
“……够了。”他听见安也霖压抑的声音,“这里会有人来的。你想要所有人都看见……吗?”
那人和安也霖对话了几句,随后便一起走进了厕所中。
厕所……
丁别寒眼眸微眯。他没有进厕所,而是谨慎地在门外观察。
安也霖是否在与那人讨论什幺秘密?
安也霖一进厕所,又被方大少掐着腰按到了隔间门上。有着雪松味的总裁红着眼看他,声音压抑着激情:“也霖。如果我不来这里,骗你回来,你到底什幺时候愿意接我的电话?”
“你怎幺会在这里?!”
“我和伯父说了,我想要的联姻对象只有你一个。也霖,我之前和安也云结下婚约时,不知道那个救了我的人是你。我承认一开始我的确把你当做了安也云的替身。因为你和他的侧影实在是太像了。直到现在我才发现,你像的并不是他的侧影,而是那天救了我的人的、属于你自己的侧影!”
“这件事是父亲算计我的对吗?他让我来不是想要见我、和我把话说个明白,而是想把我送给你!”
两人在厕所里压抑地对话,一个伤心欲绝、一个激动无比。易晚站在隔间里,单手摘下了耳机。
安家会所的厕所非常豪华。外间用于整理衣冠,里面每个隔间都有单独的厕所与洗手池。如今方大少把安也霖压在门上,全然无视了背后的敲击声。
易晚出不去。
外面太热闹。易晚不想加入战场,只好对着镜子很细致很慢地洗手以打发时间,耳朵则听着外面的争吵声。门板外的争吵声越来越激烈,属于追妻火葬场的灼热阳气四溢。易晚的影子开始焦躁。
卫生间的灯光照亮了易晚白晃晃的脸。易晚洗完手后又去拿手机,手指却因碰到钥匙被割破,有血流了出来。
“……这下有些糟糕了啊。”易晚有些忧愁地自言自语道,“不知道会不会得破伤风……”
在无人也无诡兰的、阴气最浓重的厕所里,因着血气的刺激画皮鬼又开始活动了。它攀着易晚的脚踝,趁着易晚正在低头看手,渐渐地在易晚的身后显现了身形。
镜子中映照着它血肉模糊的脸与狰狞血红的双眼。易晚看起来丝毫不知道,画皮鬼已经从他的影子中爬出,吊在了天花板上。
外面的两人吵着吵着终于从门板上挪开。易晚把门推开一条缝,他看见安也霖背对着他,方大少则正对着他。他抓着安也霖的肩膀,红着眼,在哀求、在质问。
“你到底要我怎样做才肯回来?”
厉鬼也早就无法忍耐了。它伸出双爪、红着眼、状若疯癫,就要飞身而下、刺向易晚的喉咙!
方大少再也无法忍耐将用力挣扎的安也霖强行抱进了自己的怀里,他红着眼、状若疯癫地抬起眼、低吼道:“你回来,我把命给你——”
易晚向着两人快速走来:“你们不要吵……”
方大少闻声抬头。他正要呵斥打断他的对方,可下一刻……
红着眼、为爱状若疯癫的他和易晚背后红着眼、为恨状若疯癫厉鬼,来了个四目相对。
厉鬼用与他相似的痴狂语气向着易晚袭去:“把命给我——!”
方大少:???
方大少:……
方大少:?!?!
易晚正向着两人走,于是那只鬼也直直地向着方大少扑了过来。
“啊——!!”
追妻火葬场的炙热阳气和无限流的阴气相互冲抵,方大少受到惊吓,凶恶的画皮鬼也受到伤害。
因给命而引发的双向奔赴引发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从厕所里传出。原本还在挣扎窒息的安也霖忽然之间感觉呼吸变得松快很多,方大少如铁箍般的双手在那一刻被松开,然后……
他在发出一声莫名其妙的惨叫声后、直挺挺地向着后面倒了下去。
安也霖:??
安也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瞳孔地震,惊恐抬头看向易晚。易晚也以同样茫然的眼神看着倒在地上的人。
画皮鬼受到伤害,惨叫一声摔回了内间里。易晚蹲下身,用手碰了碰方大少的脖颈。
很快,他抬头道:“没事,他还活着。”
并附赠了一个“一定没问题的”的微笑。
安也霖:……这是是否还活着的问题吗。
安也霖实在搞不懂方大少是怎幺突然昏了过去。他的手臂被对方掐青了,淤痕生疼。他垂眸看着这个他上辈子曾当成好友、对方却只把他当做看笑话的对象的男人……
他转身离开了厕所。
易晚跟在他身后。在离开时,他回头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厕所,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影子。
来不及了。他想。
“除非有什幺大新闻,我们应该不会回到大厅了吧。”易晚自言自语道,“比如安也云暴露了自己的真面目之类的。”
然后他转身、追上了安也霖。
丁别寒站在柱子后,看着两人跑出厕所。在更多的人赶来之前,他也怀着满腔的忌惮,悄声无息地跟上了他们。
……
隔间中。
画皮鬼蜷缩在阴影里,像是一团泥巴似的扭曲着身形。在抽搐许久后,它用尽最后的力气,想要努力化为易晚的模样。
它没办法脱离易晚的影子而单独存在。如今它必须要做的,是在消散之前回到易晚的影子里!
画皮鬼想着自己命途多舛的一生,几乎要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