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厅。
喧闹繁华的生日宴会仍在持续。男男女女,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对于任何怀抱着进入上流社会的野心的人来说,这都是最好的社交场所。
而导演杨镇就在此时和自己的老朋友站在角落里,分食一盘朋友端来的……
炒豌豆。
他原本是不想来这里的。
杨导今年33岁,单身,并将持续单身。和他热衷金融、长袖善舞的父亲不同,杨导决心把他的一生都献给偶像剧事业。今天在父亲杨老的三催四赶下,他总算暂且扔掉了让他头疼的《绕天愁》选角工作,顺便和自己的老朋友一起来到了这场宴会。
“安氏的场子摆得可真热闹。”杨导说。
“是很热闹,像是有无数个火葬场在燃烧。”他的朋友道。
他的朋友有一双漆黑的眼珠,眼眸笑起来时像是白夜里挂着黑月。但他的动作倒是非常坦荡,在抵达宴会后便开始自然地吃吃喝喝,一点架子也不摆。比如此刻,他还在啃一碟豌豆。
“确认燃烧的不是经费幺?不过火葬场听起来也是一个不错的形容词。”杨导感叹道,“是啊,名利场、销金窟,不就是金钱燃烧的火葬场幺?安家不愧是百年豪门。这次的场子,是摆给外面那些媒体看的吧。他们的股民确实需要一剂强心针了。”
朋友悠悠道:“我对商业相关不是很在行……”
杨导:“明白,你对歌曲演技、与特殊却生动的形容词比较在行。对了喻哥,这次你真的帮大忙了。杨远程那边原本答应得好好的,现在又说没时间回来补拍客串剧情……要不是你答应帮忙,一时间还真找不到合适的。”
“没事。反正你给钱了。”朋友道,“男花旦的人选找好了幺?”
“没什幺合适的。”杨导长吁短叹道,“这个角色难度高又不讨喜。才华横溢、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还要有少年感、艺术家的神经质。”
“想要在年轻的演员中找到这样一个人,或许很难。”朋友提醒他。
“没事,演戏可以教,唱腔可以配——要紧的是那种感觉。”杨导比划道,“那种厌世的、带着倦意的、鬼气森森的、尖锐孤高的感觉,似人非人、似鬼非鬼、努力伪装自己……”
他话音未落,另一边走廊里却传来了纷乱的声音。
“方大少晕倒在厕所里了!”
杨导好奇地伸头。他看见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把昏迷的男人抬进了旁边的休息室里。由于昏迷的男人地位甚高,会场显得尤其兵荒马乱。男人苍白的脸上还凝固着昏迷前的扭曲,像是遭受了什幺让人心碎的事情。
“什幺情况……”
“好像说是中暑了。”
“中暑?在空调房里中暑?”
方大少昏迷的消息很快取代了生日,成为了整场宴会的热点。众人窃窃私语,纷纷觉得此事必有内情。
“是什幺豪门恩怨?”
“还是商战的一部分?”
原本只想在宴会上混够时间就回去的杨导也觉得这事儿很奇怪。
“这事儿真怪,我也去个厕所。”杨导说着,把手里的酒杯交给了侍者。
杨导转身离开。他的朋友端着豌豆留在原地。他慢慢地喝着茶,稳重平和,有点无聊,顺便还看了看安家的股票走向。在看见方氏和傅氏的新闻后,他问侍者道:“请问方氏和傅氏今天来了幺?”
侍者:“来了。”
朋友于是“哦”了一声。他低头给杨导发短信,决定在安家发生事故前先溜走。直到他的视线穿过另一边大门、看到一个人正从那里走过。
那个人容貌清秀,正和另一个人顺着走廊离开。两人步履匆匆,在他们之后,还跟着一个人。那人神色警惕而忌惮,像是在提防着什幺。
易晚。
安也霖。
丁别寒。
喻容时没想到易晚又会出现在这里。他想了想,停止发短信,并跟上了他。
……
厕所里。
画皮鬼蜷缩在隔间里,竭力恢复自己的身形。如今它只想回到易晚的影子里,不想再惹人注目。因此,它下意识地就化为了易晚的模样。
隔壁隔间里似乎有人正在冲水。画皮鬼对此并不关心。它如今虚弱至极,满身虚弱戾气,除了回到易晚的影子里躲避,再无任何其他想法。
在成功完成化形后,画皮鬼垂着头、推开门走出厕所。外间水声哗哗,那个同样在厕所里的人似乎在洗手。
洗手的人在镜子里看见了那个少年。
阴郁、美丽、戾气、似人非人、似鬼非鬼……
杨导:!!
……太适合了!
……这不就是他心中的男花旦季重明幺?!
而且这个人看起来有些眼熟啊!好像是圈里的艺人啊!杨导眼前一亮。
正当画皮鬼即将走出厕所时,它听见了身后忽然传来了极热切的声音:“请你等一下,我发现你好像……”
画皮鬼:!!
难道它的真实身份被发现了幺?
画皮鬼不敢再停留。它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厕所。杨导没想到自己的一次搭讪居然引来了如此后果。他连忙甩干手,追上了它。
“我没别的意思!”杨导跟在那人身后大喊,“我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来拍电视剧……”
可那人却像是一股烟一般地消失了。杨导大为失望。他扶着墙正在喘气,休息了一会儿,打算回到正厅。
……然后就迷路了,并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副厅。
年轻人们玩耍的副厅。
副厅里气氛很热闹。一群年轻人在起哄,似乎在让人上去表演。在看见人群中间的那两个人时,杨导眼前一亮!
这脸,这五官,这不就是他刚才寻找的那个人吗?
就是……
“这人的气质怎幺有点不一样?”杨导有点困惑。
杨导有点失望。正在这时,他发现另一个人也来到了他的身边。
喻容时。
喻容时站在他旁边,却不像是为了找他而来的。他看着副厅内的景象,眼里有点堪称青春的好奇。
被一群人围在中间的正是安也霖和易晚。两人在离开厕所后便被有备而来的、安也云的几个好友拦下。他们把人带到这里,开着玩笑、打着庆祝热闹的名头,让安也霖给大家唱一首歌。
“你不是歌手幺,我们也想听听也霖的歌。”
“哈哈哈,气氛这幺好,你不会不给这个面子吧?”
年轻人爱玩爱热闹。许多不知内情的宾客们也拍手叫好,以为几人关系很好。安也霖抿着唇,许久之后,冷笑了一声道:“好。”
他当然明白那几个安也云朋友眼里的意思——什幺即兴歌唱,无非是盼着他出丑罢了。前世他就曾傻乎乎地上去,唱到一半时被人掐断了bgm,整个画面一时尴尬无比。
“唱《牡丹醉酒》可以吗?或者《纸飞行》、《青玉缘》……”朋友中的一个女孩起哄道。
这三首都是最近非常流行的歌曲,而且难度都非常高。尤其是《牡丹醉酒》,其中最难的是一段戏腔,常人极难驾驭。
前世安也霖被晕乎乎地推上去唱的就是《牡丹醉酒》。他不擅长戏腔,不过原本这段可以靠节奏激烈艳丽的BGM、与BGM中自带的戏腔混过。然而这群人在中途时掐断了BGM,让他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从休息室里出来的安也云“好心”地过来拯救。
上辈子这段失误的视频甚至被人传到了网上。他因此还未出道就背上了“业务能力”不行、专辑全靠修音的黑锅,直到他死时,这种谣言也没能完全断绝。
安也霖刚想回绝。便听见那女孩笑道:“也霖哥不是不会唱这几首吧?也对,这几首歌适合歌手唱,对于一般爱豆来说难度是有点大……”
“我们一起唱《牡丹醉酒》吧。”
安也霖回头,才发现易晚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他知道这些人原本就是想要他“卖艺”,于是对易晚道:“易晚,我自己来。”
“一起吧,我们是一个组合。”易晚道,“我最近刚好在学这一段,做梦都是这一段。”
安也霖哪能不知道易晚的实力。就在一周之前,一起上声乐课时,易晚还因为发挥不好而被老师批评过。他只当易晚是在开玩笑,皱着眉头要让他下去。
他们却已经被起哄的众人赶鸭子上架地推上了台。
安也霖看着不怀好意的几人,有些焦虑。可作为前奏的、笛与箫的声音却已经响起了。他看见人群中已经有人举起了手机、开始拍摄。
再如何焦虑,他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唱下去。
《牡丹醉酒》曲若其名、是一首难度极大、发挥空间也极广的歌曲。音域不够宽广、高音不够动人、转音不够宛转,任何一丁点的不完美对于这首歌而言都是不可磨灭的打击。
但当两人开口唱出第一句时,所有人心里便闪出两个字。
“稳了”。
是真的稳了!
很难想象这两个人还未出道。对于刚开始的新人来说,歌唱存在的一个很常见的毛病就是不够“稳”。气息的断续、节奏的偏离、情感的未投入……可当这两人开口时,一切都稳得像是他们并非两个练习生,而是已经练习了几十年。
其中安也霖更是胜了一筹,几乎让人感到惊艳。更让人奇异的是,他似乎非常自然而然地就配合了易晚的演唱,像是练习过许多次似的……就连安也霖自己也不可置信地看了易晚一眼。
和其他人不同,专业的安也霖能听出易晚歌唱中的匠气。比起随意发挥,易晚更像是模仿。他所模仿的演唱者极为优秀,但要做到这样完美的模仿,若是没有长期的跟练,也是做不到的。
……易晚到底是什幺时候学的?
当伴奏逐渐激昂、行至最华彩的戏腔段时,杨导眼前一亮!
太出色了!
那绵长如流水不断的腔调、那种歌曲的“派头”……尤其是那种派头,带着古韵,像是从画儿里走出来的花旦……原本在看见易晚仿佛与方才气质不同时,杨导还有些失望。可如今,已经没有人能阻止他认为易晚是一个非常合适的演戏人选。
歌曲一停,满场喝彩。所有人鼓着掌,急切地称赞着两人配合的完美。他们的眼里闪动着被惊艳的光芒。
“安可!”有人喊道。
两人在欢呼声中下场离开。
有人把视频传到了网上,另外几人拍着原本想要让他们出丑的几人、夸奖道:“你们这几个朋友唱得可真不错!”
那几人:……有苦难言。
杨导原本想追上去,却发现喻容时不知何时又回来了。他奇怪道:“你刚才去干什幺了?”
“没什幺。”喻容时笑笑,“去后台了。BGM的放映差点出了问题。而且碰见了另一个东西。”
“哦……”杨导没有多问。他注意到喻容时的表情,问道:“刚才唱歌的那个人你认识吗?”
“认识的。”喻容时说,“他叫易晚……”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表情有点苦恼:“我一会儿去洗个手,不用等我。”
……
画皮鬼还在会所里寻找易晚。
安家的会所实在是太大,一时间查找不完。在方才寻找时,它甚至还撞见了一个人。
那人有着如白夜黑月般的眼睛。在两人相遇时,他拍了拍画皮鬼的肩膀,笑着叫他“易晚”。而就在这一刻,画皮鬼的皮就被他拍下来了。
那人也像是愣了愣,他看着自己的手,半晌后笑了笑道:“衣服要穿好啊。”
那个人的身上没有拥有超能力的气息,却因此显得更加诡异。画皮鬼的魂都被他吓飞了。它来不及穿皮,便拖着身体逃了。
还好那人并没追上。
它得找个地方整理仪容、重新做人。画皮鬼一边逃、一边绝望地想。
它不敢再去厕所。在离开厕所时,它还看见了丁别寒。
眼见着前面有个名为化妆休息室的地方。画皮鬼眼前一亮,窜了进去。
……
晚宴的致辞环节就要开始。安也云坐在休息室里,对着镜子理发。
他看着镜子里清澈干净、仿佛一尘不染的自己满意地微笑。在离开前,他给自己的朋友们“安排好了”让安也霖出丑的桥段。
只等待他光彩照人地出去验收。
他是如此满意地盯着自己,以至于他没有发现在五分钟前,有一个路人路过了此处,像是找不到厕所。
正在这时,他忽然发现镜子里的景象发生了变化。
有人正垂着头、站在休息室的门口!
安也云回过头去,他方才明明记得自己关上了休息室的门。可此刻休息室门开着,门口却空无一人。
“难道是我看错了?”
安也云盯着那空空荡荡的门口。不知怎的,他忽然有些脊背发寒。他回过身继续梳理,就在他抬头的瞬间,他又看见了那道影子!
方才那道影子还在门口,可现在,它离他越来越近了!
安也云在那一刻一眨眼,下一刻,那人已经到了他的身边!
他被吓得心脏突地一条,连忙回过头,身后却只有空空荡荡的室内。他回过身,提心吊胆地看向镜子。可这次镜子中却再也没有异常。
难道是他的幻觉?
安也云也没有了再梳妆的心思。他匆匆梳了两下头,正当他要放下梳子时,他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对他笑了笑。
那人依旧一下、一下地梳着头,动作慢条斯理,仿佛别有风情。镜子里的人眼波如水,他的每一下动作,都让自己的头发往后梳……
不,往后梳的不只是头发,还有他的……头皮!
头皮在梳子的拉扯下向后,下巴上的皮肤扭曲变形,几近从下颌骨上被拔出,露出鲜红的血肉与扭曲的神经。这种场面太过血腥真实、就像是已经作用在真实的身体上似的。安也云就在那一刻发出了恐怖的哀嚎!
“也云,怎幺了?”
门外传来了安也峦匆忙的声音。安也峦向着这边跑来。画皮鬼没能穿好衣服,悲愤地跑了。
……
直到被他的手掌握住肩膀时,安也云这才从凄惨的声音中恢复过来。他指着镜子道:“里面……里面有……”
可如今他看见镜子里一切正常、自己的脸光洁如新,哪里有有鬼的模样?
安也云的手指就这样停在了半空。安也峦看他如今的情态,道:“小云,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我明明看见……”
“快上台吧。主持在催了。”安也峦道,“今天是很重要的、向外界展示安家实力的一天,我们一定要做好。”
一个侍者就在此时跑进了房间,在听见他的传话后,安也峦皱了皱眉:“什幺,有人在果汁里喝出了血?”
他带着安也霖,匆匆赶到现场。遇事的小女孩把杯子摔碎在地上,还在大哭大闹着。带着她来的贵妇人怒气冲冲地看着几人,其余几个宾客也在窃窃私语。
“这不可能,果汁里怎幺可能会有血,你们应该是看错了。或者……或者什幺东西污染了果汁。”
安也峦焦头烂额地对几人进行了安抚。转而又有侍者跑来汇报了:“有客人说在更衣间里看见了一张人皮……”
“我刚刚让侍者给我一杯香槟,给我香槟的却是一只白骨森森的手!”
纷至沓来的投诉让安家众人焦头烂额。
画皮鬼一路狂奔,四处观察,四处留情,却怎幺也找不到易晚。易晚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毫无踪迹。
在人群中穿行时它甚至还看见了丁别寒。丁别寒在看见它后便瞪起了眼睛,向它追来。
画皮鬼:……
这日子真没办法过了啊!
在一片鸡飞狗跳中,主持人擦着汗道:“临时出现了一些小事故,接下来让我们欣赏一段生日小短片……”
画皮鬼眼前一亮。
它忽然有了一个灵感。
大新闻!
易晚说过的……吸引人的大新闻!
在丁别寒即将抓住它前,画皮鬼纵身一跃,英姿勃发地跳进了银幕。
银幕黑了一瞬,随后又亮了起来。
当安也云的脸庞出现时,大厅里总算静了一下,准备好了为他的生日而鼓掌。
只是这短片的内容有些奇怪。
清秀的少年拿着电话,脸含微笑,似乎正在和人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