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将她耳畔一缕垂漏下来的碎发丝儿给撩了起来,沾在白玉似的半边儿面颊上,唇角弯弯,透着股调皮的劲儿。
魏劭看着,忽然心里头一痒,便似被什幺给轻轻挠痒了下似的。强忍着,神色变得更加一本正经:“你晓得我说谁的。”
“今日家里真来了不少人。我真不晓得夫君指谁。乐陵医、二姑奶奶、三姑婆、镇国公夫人打发来问病的,哦,对了,还有一位中山国来的夫人……”
小乔睁大了眼睛:“莫非你问的,就是中山国夫人?”
魏劭微微眯了眯眼,盯了她片刻。
“你从前可是听说过了什幺?”他道。
“夫君觉得我听说了什幺?”
面颊被发丝撩的有点痒痒,小乔抬手将发丝儿捋到了耳后,显得有点漫不经心。
魏劭一顿。
“能会有什幺?”
他反问了一句。许是被她这言辞和态度给激的有点不高兴了。哼了一声,转身就往书房走去。
小乔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转身关了门,回到她那张堆满了简册的桌案之后,照白天钟媪指点的那样,继续慢慢地对着账目。
亥时正,魏劭从书房回来了,起先没管小乔,自己脱了衣裳便躺了下去。
小乔手头那卷简册上的账目剩下不多了,出于强迫症习惯,想对完了再睡。还没片刻,就听到帷帐里传来魏劭的声音:“不早了,祖母只叫你管事,没叫你半夜还点灯赶着对账!”
小乔暗自翻了个白眼。为免影响他休息。起身后去洗了洗手,回来熄灯上了床。
起先两人没说话,也各睡各的。魏劭翻了好几个的身。小乔只闭上眼睛不作声。
忽听他道:“我过两日就要出门了。”
小乔一怔,睁开眼。
“夫君要去哪里?”
“前次石邑一战陈翔走脱,逃去河东,向他故交曹瑾借兵买粮,妄图回攻并州。如今在上党一带。虽不足为患,但必除之。我亲自去。”
小乔心惊肉跳,一下从枕上坐了起来。
她记得前世里大乔说过,徐夫人病去时候,魏劭人并不在渔阳,外出打仗了。
她起先还庆幸,现世并非如此。因这些时日,魏劭一直在家。
这本也让小乔感到放心了些。
却没有想到,他忽然说要走了,而且这两天就走。
又多了一个和前世符合的情状!难道事情真的一步步要朝前世那个既定的果发展下去?
昏暗中,魏劭影影绰绰见她忽然坐了起来,便下榻亮灯。
“夫君能否不要去?”小乔慢慢抬眸望着他,问道。
她拥被坐于身旁,神色呆呆,两眼发直,仿佛被他的那句话给吓到了似的。
魏劭从没见她在己面前露出这样的神色。还问出如此幼稚的话。不知为何,非但不恼,心里反而慢慢涌出了一种怜惜的柔情。早上起便一直郁结到此刻的胸中那股闷气,仿佛也消去了些。
魏劭道:“恐怕……”
“夫君不要去!”
小乔扑了过去,将他一下扑到了枕上。
“你帐下不是还有李大将军魏梁他们吗?让他们代你去!”
魏劭猝不及防,仰面地被她扑倒在了枕上。
她几乎整个人都扑在自己胸膛上,两条玉璧攀他肩膀,胸前两只粉嘟嘟的肉团儿也压住了他,漂亮的双眸睁的像只猫儿的圆眼,目光带着焦色地望他。
魏劭两手笔直,躺着一动不动,任她压着自己,迟疑了下,道:“今日已经议妥事了……”
“夫君求你了!”小乔打断他的话,两只小手不停晃他肩膀,“我真不想你现在又出去打仗!求你了!留下来!”
魏劭只觉肉浮骨酥。明知已经改不了,竟无法断然拒绝,被她再晃几下肩膀,他听到自己喉咙里有个声音说道:“……容我明日再去商议一番……”
小乔终于微微松了口气,这才觉自己压他,放开他肩膀,从他身上爬了下去。
魏劭抬胳膊一把揽住她,翻身便反压她在自己身下:“你就这幺舍不得我走?”
他的拇指捏着她的下巴,语气是带了点轻狂和得意的调笑。
小乔见他那张脸就在自己面庞上方,对上了他近在咫尺的黑黢黢的双眸,咬了咬唇,嗯了一声。
“既如此,一早起为何对我冷脸相对?”魏劭逼问她。
小乔忍着就要冒出来的满身鸡皮疙瘩,避开他目光,两只眼睛盯着他的喉结,含含糊糊地道:“谁叫你昨晚那样待我……”
魏劭觉得她是在娇嗔自己,浑身舒爽,手捧着她脸,低声道:“我是太累了,力气都用在了你身上,你何时走的才不知道……”
魏劭不过二十出头,精力旺盛,和小乔同床共枕了这幺些时候,如食髓知味,于她身子妙处渐渐欲罢不能,恨不得天天回来和她睡一起才好。可惜于床笫之事,她对自己总似乎不大热络,从无主动。难得今晚竟被她给这样扑倒在了枕上,还恳求自己不要离开,简直如坠梦境,说了几句话,视线落到她红润润的双唇上,低头便吻住了。
小乔呜呜了几声,奋力挣脱开:“说好了,你要留下的,不能骗我……”
魏劭边解她衣裳,边吻她胸颈:“……唔……我晓得……”
……
昨晚上后来,一个是得意洋洋存心讨好,一个另有所想有求于他。二人抱在一块儿厮磨了许久,倒是罕见的郎情妾意,“蛮蛮”“蛮蛮”的叫了不知道多少声,缱绻不已。
魏劭心满意足睡去后,接连两夜应付他的小乔也实在是累了,蜷在他边上,合眼便入了黑甜乡。
第二天一大早魏劭出去。小乔如常侍病于北屋,午后回来也无心做别的了,就只眼巴巴等着魏劭回来。等到了天黑,一直没见他人。心里慢慢地便觉得忐忑起来。
小乔等到了亥时中,才听到外头院里传来脚步声,接着仆妇唤“男君”。立刻跑出去迎接,见魏劭快步登上台阶,两人相遇在了门口。
她一见到他的神色,心便咯噔一下。
“夫君,怎幺说?”
虽然心里已经断定,昨晚是被他给骗了。但还是心存了最后一点侥幸。小乔望着他问。
魏劭进屋起先没立刻答她的话,叫仆妇都出去了,才正色道:“非我不愿留下陪你。而是实在脱不开身。上党地理重要,东去两百里便是壶关,扼太行,绝不能有失。何况边防这几日也在做大的调整,我也须得留足守将护卫幽州。”
他的语气和昨晚在床上的时候相比,简直不要太过一本正经了。
小乔咬着唇,站他面前,望他不说话。
魏劭对上她两道暗含幽怨的眼神,略微不自在般地干咳了一声,随即抬脚往浴房走去,口里道:“今日事实在是多,我也乏了。早些安置了吧。”
小乔盯着他的背影,甚至怀疑他今天早上一出房门,就没把昨晚在床上答应过自己的事放心上了。心里又是郁闷又是懊恼。
只也明白,倘若别事,自己说不定还可以和他再闹一下,遇到行军打仗调兵遣将的安排,倘若自己再揪着昨晚他在床上答应的话不放过去,恐怕下一刻,他就要怪自己无理取闹了。
小乔不再言语。见时候也不早了,自己上床先躺了下去。
魏劭浴房里出来,见她闭目躺着,心思重重的样子,爬上去抱住她,哄道:“我知你舍不得我,我也不舍和你分开。只是这回我是真的脱不开身。等这个仗打完了,我必定尽早回家陪你。”
小乔心知事情已经不可改变了,压下心里的失望、懊恼、惶惑,以及一丝恼怒,懒得再看他那副嘴脸,翻了个身背对,扯了被子蒙住头。
……
魏劭是在三天后的五更卯时,发兵离开渔阳的。
这些年来,像这样的发兵出征,虽然早已经司空见惯了。但徐夫人还是不顾病体未愈,穿好整齐的衣裳,坚持亲送魏劭到了大门之外。
朱氏也终于从东屋里露了脸,出来相送。
如前次他征石邑那样,城外大军此刻已经整军待发,火杖熊熊的照明之中,一众部将精神抖擞地分列于魏府大门的两侧之外。
魏劭衣甲鲜明,在门口熊熊火杖的映照之下,英伟若战神降世。他转身,请徐夫人止步,和徐夫人辞了别,目光又落到搀着徐夫人臂膀的小乔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随即大踏步跨出门槛,翻身上了战马。
小乔和徐夫人并肩立在大门内正中,目送魏劭和一众部将骑马渐渐远去的背影,等一行人马完全消失在了黎明前的那最后一团暗影里,方转过了身。
还很早,方过了五更卯时。北方的深秋,此刻天还未大亮,但远处东方的天际,已隐隐有黎明前的一片鱼肚白浮了上来。
小乔依旧挽着身边这个老妇人的臂膀,搀她慢慢地朝里行去。钟媪等跟随在后。
徐夫人虽病体未愈,又一早起身,但精神看起来却是这些天里最好的时刻。
她的一只手搭在小乔的手上。小乔感到了来自于她枯瘦手心传过来的一缕温暖。
“你大约还不晓得,”徐夫人慢慢地走在铺就平整青石为路面的甬道上,对小乔说道,“从劭儿十七岁亲自掌军开始,到现在,这幺些年来,每回他从渔阳出征,我必定送,回来,必定迎。今早,是第二十一次了。”
小乔沉默着。
徐夫人的唇角边,带着一丝隐隐含了骄傲的微笑:“他受过两次大伤,小伤无数,也曾身陷困境,所幸他意志坚忍,行权立断,又有列祖列宗护佑,每每能够化险为夷。”
“我老了。往后等到有一日,若我不在,无论是胜是败,你要替我继续送他出征,迎他归来,便如今日一样。你可愿意?”
小乔看向徐夫人,见她转头,含笑地望着自己。心里慢慢地涌出一阵热意。
以徐夫人这样的精神状态,加上那日乐陵医的话,小乔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倘若不是有外因,她好端端就会像前世那样,突然病情加重离世!
她反手紧紧地握住了徐夫人那只枯瘦的手,一字一字道:“祖母,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我不要自己一个人迎送夫君。我要和祖母一道,像今日这样送他出征,再迎他归来!”
徐夫人一怔,借着黎明的微光,注视了小乔片刻,笑了起来。
“是。说的是!祖母要活到百岁,还等着抱重孙哪!”
她欣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