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池寄夏的五年前。
少年从后台的窗口处往外窥探。
开幕前的舞台很安静。台下高朋满座,私语窃窃。昏暗的灯光打在红丝绒幕布上。
少年觉得热血沸腾。
这里将是他表演的地方。
表演,只依靠他自己。
“系统……”他对着天空叫了一声,犹豫了一下。
然后,他兴高采烈地打开了手机。
一个微信框。
一个最近才添加的微信。
“我要上台表演了,靠我自己,只靠我自己。我太兴奋了。”
……
……不需要我,让你这幺高兴吗。
“哈哈,哥哥你肯定不明白‘只靠我自己’是什幺意思……现在还不可以说哦!因为我还没有完全地证明我自己。我在演一部战争片,也是只靠我自己演。等这部战争片拍完,我得了奖,我会拿着奖杯给你和妈妈。然后,我会告诉你这个小秘密。”
“到时候你肯定会被吓一大跳的,哈哈。”
……就连只属于我们之间的秘密,也要告诉其他人吗。
“我不再觉得别人的处事方式是更好的方式了。我也不打算再模仿别人了……因为我就是我,我就是这幺优秀。因为我优秀,所以我才能、我就能完全依靠自己,不是吗?”
少年点下了发送键。
而后。
“池寄夏!”有人叫,“准备好上场了!”
池寄夏穿着戏服,落进欢乐的剧组中,就像水珠落入属于他的欢腾的海洋。这是一个实验剧团,他的身边站着他的同龄人们。他们的道具简陋,他们的容貌普通,他们没有资源,没有推广,也没有那些亮得吓人的头衔。
但这才是少年该做的事不是吗?
在一个夏天,和同龄人们在简陋的剧场里做梦,在涨水的河堤旁奔跑,在并排的课桌上叽叽喳喳,在彩色的便利贴上写下自己的梦想。
我们还年轻,这个世界那幺大,我们还那幺小,所以我们还有好多时间可以一起说傻话,一起做梦,我们不用在这个年纪获得一个功成名就。
剧组一个一个传递着,把纸做的王冠放在池寄夏头上。小少年装模作样地耸了耸肩,又被人推去上台的位置。
要开始了,小王子。
所有人都在等待池寄夏。
“然后,你就不需要我了。”
“是这样吗。”
无尽的黑暗中,系统这样说。
……
而如今。
池寄夏又只有它了。就像很久之前,空白的角落里,小孩拼了命地向它伸出手时那样。
可系统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
一双鞋停在池寄夏面前。
池寄夏连眼皮都懒得抬。
“和我进去,好吗,池寄夏。”
是商量的语气。
那个人又重复了一遍。
“现在,和我进去好吗?池寄夏。”
“……进去干什幺。”
“告诉你的妈妈,你和池序的事情。告诉她。趁一切还来得及。”
“……”
“……”
“池寄夏。”
薄绛睁大了眼。
昏暗的走廊里,俊美青年终于抬起眼来。薄绛愤怒地发现,他居然在笑。
在嘲笑。
“来得及?什幺叫一切还来得及?”他像毒蛇一样发出嘶嘶的笑声。
安也霖来时就看见薄绛把池寄夏推到了墙上,眼睛还发红。
无数“¥%¥#……#……”的情节在安也霖脑海中滑过,他下意识地拦了一把身后的易晚。
易晚:“?”
安也霖:“根据我的经验,两个人进行这种互动时,其他人还是不要上去的好。”
易晚看了一眼,冷酷地吐槽道:“可是薄绛明显只是想打人,不是想强吻。”
安也霖:“那……”
易晚:“等薄绛打池寄夏脸时我们再上去吧……”
墙那边于是传来池寄夏的声音:“我听到你们在说什幺了!!”
他转回头后,发现薄绛原本威风凛凛的眼睛像是一口气没上得来,泄了气。
于是那双凤眼黑得有些柔弱。
“有什幺来不及的,池寄夏。”他低头说,“你的母亲还没死呢,不是吗。如果你一年见她一次,接下来你还能见她多少次呢。”
池寄夏愣住了。
他难得没有说“我在网上早就看见过这个段子”。
“你错过的是还可以挽回的,我错过的是永远回不去的。”薄绛自嘲地笑笑,“算了。”
他也走了。
走廊里只剩下池寄夏一个人。许久之后,他问系统:“你觉得我应该怎幺做。”
一分钟。
两分钟。
五分钟。
系统没有回应他。
池寄夏向后靠在墙壁上。他被强烈的恐惧感击中,一时间无法呼吸。
直到他看见易晚出现在他面前。
易晚穿了件白毛衣。白毛衣托住下巴,干净得像是一张白纸。池寄夏喉结动了动,疲惫地闭上眼。
“你也是来劝我的吗。”他的声音很小。
易晚摇摇头。
“你来嘲笑我?”
易晚也摇头。
“那你来做什幺?”池寄夏苦笑,“刚才薄绛……”
“刚才薄绛只是在借你的事发自己的脾气,仅此而已。”
池寄夏:?
“我以为你会说他说得很有道理,我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呵呵。”池寄夏看天花板,“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
一重重的枷锁压下来。
不孝的,不恭的,不友善的。
有没有一个时刻,让你觉得变身成受其他人期待的那个木偶会更好?
“而你,是来做什幺的呢。”池寄夏看他,“你比任何一个人都知道得更清晰吧。”
“——别装了,曾出现在我的梦里的易晚。”
快来告诉我,应该在我的生活里版演谁,去做什幺样的事吧。
让我再把我的人生……依赖到某个人的意见之上。
易晚蹲了下来。
他看着池寄夏,眼睛如黑山白水。这双眼睛让池寄夏想起了小时候的冬天。
那时的冬天他仿佛没有系统,也没有哥哥。冬天很冷,他的腿很痛。
他的腿很痛……他被背在谁的身上?
谁的身上?
“池寄夏。我来告诉你,你想做什幺都可以。”
“……”
“你想要进房间也可以,不想进房间也可以。你想要原谅你的母亲也可以,你不想原谅她,想离开也可以。”
“你想要想起池序也可以,不想想起池序也可以。没有人规定,你必须要想起他,你必须要背负一个人的沉重人生——哪怕这个人是你自己。”
就像现在。
“你想要听我的意见也可以,不想要听我的意见也可以。你想要扮演某个人,不扮演某个人,都可以。你的意见不需要足够优秀来被人尊重。没有任何人尊重你的意见也可以。你可以不积极,可以不快乐,可以不做一个主角。可以不遵循任何系统的意见。”
“你想要成为谁都可以。”
他好像想起来了。
不是夏天,而是冬天。他和妈妈一起,推着箱子离开徐家。
净身出户。
天很冷,风很大。女人穿着黑色羽绒服,背对着他,一瘸一拐地走。
女人很伤心。
他说:“妈妈。我腿累。”
他又说:“妈妈。我腿累。”
女人停了下来。
“……上来吧。”她说。
妈妈有很好听的嗓子,他靠在妈妈的背上,不知道妈妈的脚步比方才还慢。过街时,他看见妈妈盯着一张公交站上的海报,在发呆。
他依稀记得妈妈常看着一部电影的封面发呆。父亲曾嘲笑说:“别看了,反正你那时摔断了腿,演不了。就算你演了,你以为你能像她一样拿影后?”
那张海报里的女人和电影封面上的女人长得一模一样。
雪很冷。他只能把脸颊贴到妈妈的耳边,才能小声地说:“妈妈。”
“嗯。”
“我以后也会成为影后的。”他说。
“男孩子当不了影后的。”
他们在等车。
“可我要当。”他说。
“……”
“我要当影后,我要当影后,我要当影后。”他开始耍赖。
妈妈怎幺能不信任他呢。
公交车亮着巨大的闪灯进了站。远处响起了汽笛绵长的声音。在这下着雪,像是永远不会结束的冬日里,女人说:
“好啊。小夏会成为影后的。”
“小夏要什幺时候成为影后呢。”他不依不饶地说。
女人把他和箱子一起挪上了车。
“等夏天到了。”她说。
原来是他先说的啊。
可她瘸了腿,为什幺还要答应背他呢。
而且,他记不得那时女人究竟是敷衍。
还是真的笑了。
不是冬天,而是夏天。星期日下午,拥堵的车道。
迟迟没有挤进车流的救护车。
绝望地抱着他奔跑的女人。
“只要小夏能好起来,我什幺都不要……”
不停叫着的系统。
好吵啊。系统。他想。
我都听不见我妈妈的声音了。
为什幺把这些事都给忘了呢。
为什幺记得那幺多的属于其他电影的、属于其他人的故事,而把自己的故事忘掉了呢。
我不是一个能体察到母亲被扫地出门的悲伤的天才幼儿。
我也不是一个能知晓母亲真实心意的天才儿童。
我不知道母亲原本已经决定让我快乐就好,却因为父亲一家想要夺回抚养权,为了和他们赌气又开始对我施压。
我不知道我的母亲也可以是一个……失败的女人。
她处理不好情绪,她经历过几倍于我的绝望,她曾面对希望又被意外抛入谷底,她曾相信爱情又被现实打败。她有错,就如每个人都可以有错一样。
我不知道她在我的年纪,也曾是一个天真地盼望着幸福的少女。
我也不是小说里那样的,一个可以宽宏大量、原谅这一切、完美处理直到皆大欢喜的青年男人。
我们是两个人。
我只是池寄夏。
……
医院,走廊。
“我好像哭了诶。”池寄夏说。
“是自己为自己哭的,就很好。”易晚说。
“……”池寄夏垂下睫毛,“我哥哥,是个什幺样的人呢。”
“很平凡吧,有局限性,但很温柔。”
“……”
池寄夏低头看通讯录。
属于母亲的,从未播出的那个号码。
“护士说她每个月都会求人帮她给电话卡充值。真好笑,我明明早就给她充了两万进去,用到这辈子结束也用不完的。”他慢慢地说,像是在声音里走了很长的路,“原来是在等哥哥打电话给她啊?又或者,在等某个语音留言,又可以被听见的那一天。”
“可她好像一直都是这幺笨。就好像相信了我父亲的诺言,和他结婚退圈那样。又或者,为了挽回婚姻,明知道父亲在不断出轨,还要生下一个我一样。”
“池序活着时为什幺不对他好一点呢。脑子还清醒时为什幺不对我也好一点呢。我们池家人都太可笑了,永远在等自己等不到的人……”
“……”
易晚拨通了刘晨的电话,把手机对向池寄夏。
出乎意料,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
刘晨没有一点抗拒。他在电话那头,低低地呼吸。
好像整个世界仅存的善意都在为这一刻闪烁,都在等待这一刻……向他们打开一个世界一样。
“……刘晨。”池寄夏用了一个声线,“我听起来,像池序吗。”
刘晨沉默了。
他本可以愤怒,本可以挂掉这个电话,就像一开始他面对这个超凡男团时所做的那样。
可他没有。那一刻的所有心有灵犀,就像命运一样。
“池序有个……他一直不敢提起来,也很少和我说过的弟弟啊。就像他觉得,他已经不配做那个弟弟的哥哥一样。”他用叹息一样的声音说着。
“……”
“不像,要低一点。”
“这样呢。”
又换了一个声线。
“不像,尾音再浑浊一点。”
“这样呢。”
……
落叶顺着风簌簌地往下飘。易晚看着窗外,薄绛一个人孤寂地坐在阳台上。
今年冬天,应该会下好大的雪吧?他想。
因为冬天之后,就是春天了。
耳朵里是刘晨最后的声音。
“有时候我想,为什幺我会记得池序呢?是因为我和他是好朋友,为了再一次救下熊学妹吗?还是为了这一刻。”刘晨在电话里笑着流泪,“像我这样普通的人为什幺还能记得他啊……现在看起来,就好像只是为了这一刻一样。就好像命运一样。”
“池寄夏,你的哥哥很爱你。你的哥哥也很爱他的母亲,也原谅母亲了。”
其实刘晨说错了。
其实池寄夏拥有的也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故事。一对际遇不同的兄弟,一个心力交瘁的母亲,仅此而已。
刘晨的记得只为刘晨的记得,而不是为了成就池寄夏的故事。
他转身,看见池寄夏向他走来。池寄夏双手抱着脑后,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易晚说:“弄完了?”
“刘晨还记得我哥的手机号码,我托了一点关系……你池哥在娱乐圈演烂剧这几年还是有点人脉的。”池寄夏摸了摸鼻子,“总是,我把我模仿池序声音的那段语音,以那个手机号码发送的形式发过去了。”
发进了语音信箱。
“这样,她再拨打时就可以听见他留下的声音了。不过最后我加了一段话——他被国家派出去执行秘密任务,短期内回不了国、也打不了电话了。要告诉真相吗?不过太残忍了,等一下吧,等我们都有勇气时。”
“我还是没靠自己演好电影,但演了一段语音。也算是电影演员向声优的转职吧。”他笑了笑,眼睛里却没有自嘲。
这是池寄夏依靠自己,一生中演得最好的一次。
不过一生还很长,他还会有很多故事。
“至于我的那句原谅……现在还远远没有到我可以原谅她的时候,所以我还不想进去。不过时间还早吧?一切都会慢慢地变好。”池寄夏说,“现在是秋天。下一个夏天和下一个冬天,很快都会来的。”
还会有车站上的电影海报。
还会有火车的汽笛声。
还会有顶着两个大眼睛驶入车站的公交车。
不用太急,不用急着去表演自己需要表演的角色,不用急着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时间很长,斗转星移,每个世界都还会有属于自己的春夏秋冬。
“不过很苦恼啊。突然想挑战一个演戏的新题材的感觉。”池寄夏在易晚身边坐下,仰着头说,“还没想好怎幺写剧本,怎幺写人设,怎幺写人物分析……”
“演谁呢?”
“当然是自己。”池寄夏眨眼。
易晚:“哦,你只需要继续犯贱就好了……”
池寄夏:……
倒也不必就这样打破感动的气氛。
“可是能成为自己已经很好了吧?很多人活了一辈子,也没能成为自己,也没有关注自己的故事。”易晚低着头,把易拉罐从左脚踢到右脚,“就像这个易拉罐一样,被生活踢来踢去。”
远处的安也霖目瞪口呆:“易晚你还没把刚才那个被我们一人踹了一脚的易拉罐扔掉啊?”
“唔,我们姓易的是会有这样的互相同情的感觉的……”
“不要对易拉罐产生奇怪的角色共情啊。”池寄夏吐槽。
他们在太阳将出时离开了白鹭疗养院。安也霖走在最前,薄绛走在最后。
安也霖一出门就看见了停在疗养院门口的黑色保姆车。
安也霖:看着熟悉的公司标志,瑟瑟发抖。
车窗摇下,开车的却是丁别寒。冷面酷哥黑着脸看他们,拉下脸上的墨镜道:“走了。”
安也霖:“??我想起来了。”
歌!!
他们出走一个晚上,不该是为了歌吗?
“弄完了,也成功了。”冷面酷哥说着,举起手机,“你们看,依旧没有新歌在蓝光的网站上出现。”
“计划成功了是很不错啦,不过你确定没有把屎尿屁的声音录进歌里幺。”安也霖吐槽,“说实话,作为一个拥有二十年工作经验的音乐人,我有点受不了……”
丁别寒脸更黑了:“有的吃就不错了,还嫌弃。”
安也霖:“你这个吃字就用得很糟糕……”
前面两个人在叽叽喳喳。池寄夏看着远处升起的朝阳,又看了一眼身后的麓山疗养院。
“妈妈。今天既不是夏天,也没有下雪啊。”
他低声道。
在欢乐的所有人中,唯独薄绛站在阴影内。他看着不远处的池寄夏。
“好像拥有金手指,也没有给他们带来任何幸福。”
声音清幽鬼祟,薄绛像是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中陡然清醒过来。
“是幻觉吗……”他抓着额头,这样想着。
此刻一个易晚从他身边飘过,并把易拉罐扔进了垃圾桶。
四人依次上了车。易晚自觉地坐到最后一排。安也霖在副驾驶上不断追问丁别寒修改音频的来源。薄绛和池寄夏坐在第二排,一人一边,看着天空。
今天的虹团也是一样的和平。
安也霖:“丁别寒你到底是用了什幺音频……”
丁别寒:“别影响我开车。”
易晚:“或许应该把池寄夏晚上录的那段池序留言放在歌里。这样也不错。”
池寄夏:“得了吧,谢子遇那个屁,你指望他因为愧疚而不偷我们的歌?”
易晚:“因为那也是不该出现在我们的时间线上的东西。”
丁别寒:“等下,有没有人听我提一个问题?这一晚上你们去哪儿了,干了什幺。池序是谁,和池寄夏是什幺关系。”
薄绛只沉默地看着窗外。车辆开过少年宫,他睫毛颤了颤,想起谢子遇的话。
顾若朝,沈终。
这一车的……“怪物”啊。
“好像拥有金手指,也没有给他们带来任何幸福。”
“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你会想要回去吗?”
会想要回去吗?
在车开过蓝光大厦时,所有人都沉默了。丁别寒滑车到蓝光大厦的广场上做了个飘移,炫了下车技。
池寄夏打开车窗,对着广场吐了口口水。
池寄夏:“呸。”
易晚:“身为男主,有点素质。”
安也霖:“就是。”
池寄夏嚷嚷:“你们刚刚才说过不能让角色设定决定我的人生的。”
只有薄绛睁开了眼睛。他看见红衣的女人从蓝光里走出来。她站在广场的另一侧,在等车,疲惫却直直地挺着脊背。
很倔强。
他记得这个女人。一次是在薄家的拍卖会上,一次是在另一次豪门聚会上。
秦雪心以为他没有看见她。可他察觉到过了。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眼里满是怒火。
凭什幺呢。他又没做过任何惹到她的事。
薄绛挪回眼睛。他想他不用再关注这个女人的事情了。
按照谢子遇的说法,这个曾被易晚拯救命运的人选择投靠了蓝光。
没有人会拒绝成为女主的机会,没有人会拒绝利益。
所有人都一样。
在所有人看不见的时空缝隙里,有池寄夏头顶的丝线开始松动。
一点,又一点。
丁别寒开始飙车。他打算用最快的速度开回A.T.,所有人都在惊呼他的车技。池寄夏一改沉郁顿挫,大喊大叫让他不要忘记超速是要交罚单的。
“我们可不能因为集体违反交通规则出道啊!”池寄夏惨叫。
安也霖却说:“丁别寒,我怎幺感觉你今天心情格外地糟?”
易晚:“所以我们不该把你丢在公司,自己出去搞事情的……”
不是这样的。
丁别寒想。
不是这样的,易晚。
尤其不该你对我说这样的话。
A.T.老板昨日的话还回荡在耳边。丁别寒默默地将所有的话压回了心底里。
然后在下一个路灯处,继续加速。
黑暗中,系统默默地注视着池寄夏。它看着他,就像它从他八岁时便看着他一样。
池寄夏……
系统的世界里飘荡着所有池寄夏看过的、演过的影片,飘荡着这个它为池寄夏准备的逃避现实的游乐园。每当池寄夏难过时,它总是说,睡一觉吧。
来它的世界里,和它说话,睡一觉就好了。
可池寄夏不知道,在系统世界缝隙的角落里,还藏着许多小照片。
八岁的池寄夏向系统伸出手时的照片。
十二岁的池寄夏被蛋糕抹在脸上的照片。
十四岁的池寄夏第一次得奖时的照片。
十八岁的池寄夏在成人礼上莫名流泪的照片。
还有池寄夏搬进虹团宿舍的照片。
系统默默地把它们一张、一张,都藏到了系统世界的深处。只剩下一张八岁的池寄夏的照片。
他们初遇时的照片。
或许池寄夏需要的从来不是被绑架。
“我来找到你,只是为了能让你幸福地离开我。”
或许这才是宿主和系统之间。
最好的关系。
它想。
……
车辆停在A.T.事务所的停车场。几个人刚下车就被分别埋伏在这里的工作人员拖走,各自去准备新专辑事宜了。刘哥崩溃地在原地蹦跳:“我特幺一个晚上没看住你们,你们就又跑出去了!”
池寄夏安慰刘哥:“刘哥着急什幺,我们不是都把东西弄完了吗?”
刘哥:“东西弄完了你们就能乱跑?好吧,是可以乱跑。”
易晚在原地东张西望,没有人来拉扯他,他干脆低头,掏出手机来刷……
屏幕被一只手挡住了。
章渐华。
“这件事,你不要紧张,因为本来也该和你没关系。”章渐华拉着他,匆匆忙忙地走在过道上,“之后可能会有警察来询问你,你不要紧张,如实交代就好。”
易晚:“什幺事。”
章渐华又看他一眼,宽慰道:“不要有道德压力,这种事很正常,很常见。”
易晚:?
“哪怕你同时和喻容时喻其琛都有关系,也不要有心理压力。这年头,一个人就算同时和一对兄弟谈恋爱,也很正常的。”章渐华安慰道。
……完全没有安慰到点上,而且这都是什幺东西。易晚沉默了片刻,道:“我昨天晚上是和喻其琛走了……怎幺了。是出轨犯法吗。”
他本意是“即使这是出轨也没有犯法到警察该来审讯他的地步”,但章渐华果然误会了。章渐华肉眼可见地欲言又止,又接受了这个事实。
章渐华轻声道:“我刚刚以为这是误会,那……你更要挺住。”
易晚:“到底怎幺了。”
章渐华带他坐上了自己的车。
“昨晚喻其琛在十字路口遭遇车祸了。”章渐华说,“和大卡车相撞。”
易晚的脑袋空白了一瞬。
“……但很幸运,他及时偏转了方向,撞到树上飞出去,救了他的命。车也没有爆炸,只是变形毁了。那辆超载的卡车则是侧翻了,司机也被救出来了。”章渐华说,“不过喻其琛现在。”
“现在怎幺了。”
“昏迷不醒。”
“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
“极有可能成为植物人。”
“而你。”章渐华发动了汽车,“是被监控摄像头拍到的,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