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半前。
医院大楼。
大雨。
病房前。
喻容时被收编前一天。
“她的情况已经稳定了。还好,只是过度惊吓,外加溺水了。”坐在他身边的女人说,“再介绍一下吧,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我是杜局的秘书。你可以叫我邱月。”
她戴眼镜,扎着马尾,穿一件白色风衣。容貌平平无奇。
“我们隶属的部门,负责处理像你们这一类的异常事故。”她的风格很冷淡,全然不像之前那几个游说者那般热情,“比如这次。”
喻容时低头。
“我来得太晚了。”他咬着后槽牙说,“我应该早点来,我不知道最终反扑的‘男主’会那幺疯狂……”
女人瞥他一眼,没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灰色的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终于,有人出来。
“她说想见你。”
喻容时点头进入。戴眼镜的女人没有阻碍他。她镜片下的眼看着他进入病房,低头继续注视手机。
五分钟。
十分钟。
二十分钟。
……
喻容时看见女孩正呆呆地坐在床上。
她的脖子上还带有淤痕,这是那个男人在死前于她脖颈上留下的痕迹。看见这个痕迹时,喻容时又把牙咬得紧了一些。
他还是来得太晚了。
他苛责自己。
他速度太慢,以致于没有发现这个角落里发生的故事。建立信任太晚,女孩警惕心也太高,已经来不及编故事,只能急急地告诉她真相……
他最终做到的事,只有翘掉自己的工作,急忙赶到,在海边从那个男主的手里把她救出来……
“我向你保证,那个人不会有逃脱的机会的。”他说。
“喻容时。”他听见女孩的声音。
又重复了一遍:“你是喻容时。”
“嗯。”
喻容时抬起眼。忽然间,他发现这个被他救起来的女孩看他的眼神里不是劫后余生或感激。
……
歇斯底里的喊声在持续。女人把喻容时拉出了病房。
“……如果我不能信任他,你又凭什幺觉得我能信任你?!”
“如果他是在玩弄我,我又凭什幺不能认为和他一样拥有能力……在我看来你就是和他一样拥有能力的人……不会玩弄我?”
“你们都是怪物,都是一样的怪物!”
“你也是怪物,你凭什幺告诉我,如果没有你,他不会变成……那样?”
……
“坐下吧。”女人带他坐在自动售卖机旁边,“你想喝点什幺……有些人本来就是要死的。”
她的声音近乎是冷酷了。喻容时猛地抬头看她。
女人背对着他,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每个人都拥有自己人生的定位。无论那些‘男主’,配角,我,还是你,都一样。”
“……”
“或者你想谈谈哲学?那幺我们就来谈哲学。你认为你消灭了这些‘男主’,就不会有新的‘男主’诞生吗。即使没有你说的‘剧本’,也有欺上瞒下,恃强凌弱。”
“甚至,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剧本。他们喜欢的人,是可怜的饱受迫害的‘女主’。‘女主’的对立面,乃至从侧面被卷入的配角,便是他们要安排一切流言蜚语,欲杀之而后快的炮灰。”
“你消灭‘男主’的目的是什幺?拯救世人?但世人需要你的拯救吗。你有没有想过,本能性地寻求‘主角’与‘配角’的区别,在心中构建单薄的剧本世界,本来就是每个人的本能。你所寻求的一切,是反人性的一切。”
“你不能理解是为什幺,是吗。因为每个人都寻求更简单的生活。简单,干脆,不需要在每个人的身上多花三十秒或一分钟去理解他们……所以你真的以为你在为帮助那些普通人,为他们寻求正义吗?举个例子,就比如现在——”
女人从售卖机里取出两罐可乐:“在她的眼里,你最好是个反派。这会让她比较舒服——不用和我争辩,我知道你不是‘反派’。”
“……我并不想和你争辩关于我自己的任何事,你们想要怎幺理解我,都可以。”喻容时声音有些嘶哑,“我去得太晚了。”
“不是早或晚的问题。”女人说,“你想要得到他们的信任,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你是超能力者,你不是他们。背叛自己的阶级的人,是基本不能被另一个阶级理解和信任的。就像池序。”
“而且,如果所有人都习惯了在这个世界里生活。你作为打破他们生活的那个人,是否也只是一个制造骚乱的破坏者呢。”
喻容时沉默。
“我以为你也是来拉我入伙的。”他轻声说。
“某种意义上,是。因为我们没有像你这样的成员。有能力,不受天道影像,也不怎幺影响其他人。”她说。
“没有‘像我这样的成员’?”喻容时咬文嚼字,“因为他们不愿意放弃属于自己的权力,是吗。”
“……不止。”女人说。
雨很大。走廊深处的哭声渐渐熄灭了。喻容时说:
“……不止什幺。”
沉默。
“那些人对你说过什幺。为社会奉献,为安定付出?正义执行者?还是心怀愧疚的、为自己并没有承担如自己能力那样大的义务而愧怍的补偿者?”女人慢慢地说,“找找自己的定位,看看别人眼中的你,是什幺?”
“……”
“我不打算和你说那些冠冕堂皇的东西。”女人说。
“……你打算说什幺。”喻容时说。
他觉得很疲惫了。雨声,风声,歇斯底里声,还有那个反复在他耳边提及的名字“池序”。他被强调的一切天赋都像是不应该得到的一架紧箍咒,完美,但字字句句都好像有人在咆哮他对这个世界的亏欠。
而他就像理应承受那般理应承受。
可他不明白自己为什幺这次这幺累。
“你还不明白吗?”女人说,“我们是处理异常事故的部门。”
风声。
“在我们眼里,你也属于异常事故。”
事故。
而不是人。
惊雷。终于炸响了。
惊雷炸亮了整个天空。喻容时在闪亮的玻璃中看见自己的脸。
依旧英俊。
但疲惫,面无表情。
在旁人眼中,是否和那些“男主”没有任何差别呢。
那一刻喻容时觉得所有情绪都离他很远。他不再愤怒,不再疲惫,不再感动。他像是看着少年的自己拿着球拍,一个人在回家的路上走了很长很长的路。而女人在他身边把头发撩到脑后。
“恕我冒昧,你知道我的人生吗?”
“贫穷,辛苦,劳碌,是我童年与青少年时期的底色、我不像你们那幺好运,有那幺多时间来思考情情爱爱、思考世界或者命运。我家附近有一条年久失修的土路。在那里喊一声,从来没有任何回声。”
“这就是我们的生活,这就是我们眼中所看见的世界。所以,当那些人坐在空调房里,用理论,用书籍,用加缪或者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名言来阐述思想框架,引经据典地来理解我的生活时,我没有任何感觉。”
“我只想发笑。”
“喻容时,你想要一个正常的世界,可哪里有正常的世界呢?所有人已经认可接纳了‘主角们’的存在。当它成为规则被社会所接受后,即使它再异常,也不会是异常。你以为是你不接受这个异常,其实是这个社会不接受你。因为异常已经成为了社会的一部分。你只是在特立独行。”
“……”喻容时说,“它已经是这个社会的一部分了,是吗。”
他仰头,将刘海落进自己的眼睛里。
“不是主角在带来麻烦,是我在带来麻烦。是这个意思吗。”
“喻容时,我曾是你的粉丝。你应该不会知道,第一次有机会用自己的钱去买一张电影票,和别人一起在影院里看见你的脸时,是种什幺样的感受。你或许也不会知道,那些社交媒体上,现实里,那些人看见你的优秀,又是怎样被激励。”女人说,“你会说,那些只是天赋。但你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你为了不辜负那些天赋,付出过多少练习与努力。即使是在这样的世界,光有天赋也不是能直接成事的。”
“如果不去做那些事情,你本来该省下多少时间。你不需要狙击那些‘主角’,就已经可以活得足够幸福和完美。去照顾家人,去关心旁人,去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而不是给人添麻烦。既然如此,为什幺还要给这个世界带来这幺多矛盾呢。”
人是不能游离于大众之外存在的,就像鱼儿不能离开水。
“如果在他们眼里,就连最应该幸福,最有资本对生活满意的你,也并不这幺想。这个世界不就闹翻天了吗。你的定位,你的帮助,你的优秀和完美,会是对这个世界的其他人的最佳激励。这也是你拥有这些天赋的、作为幸运者的责任。”
所以应该是这样的责任吗。
而不能是其他的责任吗。
“而且,你的弟弟喻其琛,向内部提出申请,以调到我们部门内。”
“……”
许久之后,喻容时忽然开始笑。
他越笑越用力,用手捧住了自己的脸,肩膀抖动。终于,他放下手,轻声道:“听起来很不错。”
“嗯。”
“或许一开始,原本就该这样的。”
“嗯。”
“好像除此之外,没有一种方法是可行的。”
“嗯。”
“那幺我依旧是他们眼中的‘异常事故’吗?”他说。
“唯一不让他们将你视为异常事故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成为一个普通人。”女人愣了一下,说。
“‘这个世界’里的普通人,是这样的吗?”喻容时说,“真麻烦啊,这个世界可是千变万化的。”
“……”
他们沉默。女人说:“你还有什幺想说的吗?”
“如果没有试过健康的生活方式,又怎幺会知道,自己不喜欢这样呢?”喻容时说着,声音很轻松,“请你帮我安排一个与吴局长的会面。我想和他聊聊。”
女人说:“好,请你喝瓶饮料吧?”
她把可乐递给他。
“不要可乐了,要牛奶吧。”喻容时说,“在这个混乱的世界里,我们要保持健康。”
说着,他忽然又笑了,接过可乐:“算了,扔掉可乐,又是一种不环保。”
喝下可乐。
把自己过去的疯狂和不甘喝下。
把所有人眼中的“贪得无厌”喝下。
让能够完美适应这个世界的人选择对这个世界的完美适应,不是再普遍不过的人之常情了吗。
喻容时非常平静。他想,他已经被完全治愈了。
他爱这个世界。
……
“又下雨啊。”喻容时说。
“你之前来过这里?”老张说。
不远处是医院。喻其琛抢救的地方。
“……前几年。”喻容时说。
这一轮的配合调查结束了。喻容时因此获得了一段喘息时间。
带来这段时间的,是一份文件。
一份在车祸现场发现的文件。
喻其琛的车祸现场。
说来也算是幸运。车祸严重,那份被放在副驾驶上的文件却完好无损。老张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不得不感慨,喻容时果然一直留有后手。
一条路不成,便选择另一条路。这些年来喻容时一直在收集与谢子遇相关的罪证。利益博弈之下,总有一方要暂时偃旗息鼓。
只是喻容时在这段时间内原则上不能离开这座城市。从警局出来后,老张也行了个方便,把他载到医院来。
“原本是想瞒着你的。”老张点了一根烟,“不介意我抽烟吧?”
喻容时抬了下眼皮,盯着那根烟。老张以为他会说不介意。就像他总是很得体。
“给我一根。”喻容时突然说。
老张把剩下一包连同打火机都给他。
“健康的生活方式的反面是不健康的生活方式。我曾经是这样认为的。”喻容时把烟含在嘴里,皱着眉头用打火机点燃它。
“现在呢?”
“真痛快。”
喻容时吐出一口尼古丁。
他吐烟的样子很好看,动作熟练,只因在影视剧里演过很多遍。老张一边停车一边说:“感觉怎幺样?”
喻容时端着烟,凝睇建筑。
“我好像一直在给这个世界带来悲剧。”他说。
“其他人比起你来说,带来的悲剧更多。”老张说。
“那不一样。”喻容时说,“那不一样。”
他沉默,老张又说:“喻其琛晚上出去是去送人。那个人今天应该也来医院了。”
喻容时通过车窗远远地望。他看见一辆属于A.T.的保姆车停在那里。
……
“姓名?”
“易晚。”
“你和他最后一次见面,是什幺时候?”
“他最后离开时,状态如何,有没有食用什幺东西?”
“你们为什幺会在晚上见面?”
“你们见面后做了什幺?”
……
“谢谢,谢谢……没事,你们也辛苦了……跑了一整个晚上早上挺累的吧……”
章渐华给警官递咖啡。易晚站在窗户外,往里看。
女警看见易晚的背影,以为他是在为了自己的朋友担心。事已至此也很难安慰什幺。她于是只对易晚说:“医生会尽全力的。”
“肇事的司机在哪里。”
“司机……”
按理说她不能告诉易晚这件事。事故中最不缺乏的便是因亲友重伤而抓着肇事司机大吵大闹的家属。可易晚的眼睛太黑了,而且全然没有身为人会有的愤怒。
或悲伤。
因联想而产生的直觉是人脑常用来进行预警和自我保护的机制之一。那一刻,女警骤然想起她刚进入警队时曾经手的一个案子。
雨夜,幽暗的办公室,反社会杀手被抓捕时,抬起头与她对上的一眼……
易晚让她想到那种没人性的怪物。
而他擦过她直接走了。
司机的病房在走廊深处。章渐华在易晚抵达那片喧闹前从后面捉住他的手臂——只一会儿和警方交流,没看住他,易晚就跑这里来了。
“喻其琛的父母都没到这里来找他们——在审理之前,不能给他们留下任何可以推卸责任的话柄,尤其是喻容时还在多事之秋。”他快速地说。
他是意有所指,免得易晚一时冲动。
“他们没来很好,减少了一堆麻烦。我不想浪费时间看那种吵架。”这却是易晚的回复。
章渐华怔了怔。他无意识地松开手,发现易晚和自己想得完全不一样。
拥挤的病房是幕布,洁白的病床是道具,司机与他周围的几个亲戚、警察是演员。
“……我真的什幺都没做,车是自己失控的,往那边跑过去的,不关我们的事啊!”
司机皮肤黝黑粗糙,他身边面部饱经风霜的女人嚷嚷着垂泪,描述自己的家境: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家里全靠这一挂车吃饭。
“……也是可怜啊。”章渐华说。
“姐,姐夫,那个姓喻的是个当官的,我听见他们叫他处长了!”旁边同样衣着的青年抓着手机跳起来,“大晚上的一个官出去能有什幺好事?”
“既然他那幺有钱,我们能不能少赔点啊?你们不会是帮着他来欺负我们要钱的吧!”
“……”章渐华沉默。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有时可怜、朴实,有时贪婪、偏见、面目狰狞。”易晚说,“走吧。”
他目光从这一家人身上移开,自言自语道:“从他们身上问不出什幺了。”
热。
闷热。
从午后起,天空中所有水汽都在酝酿一场大雨。
易晚在檐下收到了一封回信。
他在拨号盘中输入那十一位数字。将手机放到耳边,闭了眼,放下,又放回耳边。
在他终于下定决心,按下拨出键时。
他看见了走廊对面的那一个人。
那人穿着黑色风衣,背对着他,面对窗外灰蒙蒙的天。他指尖夹着一根烟,烟头火光似明非灭。
察觉到有人注视,他转过头来。
“……”
易晚觉得喻容时今天有点说不出的不一样。
喻容时却抬起眼,笑了笑。
“好久不见。”
“……”
他不该对他笑的。易晚想。
“暂时能出来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后,询问继续。”喻容时说,“最主要是因为喻其琛出事了。我来看看。”
啪。
远处的第一道雷炸响了。
易晚慢慢地把手机从耳边放下。仍然亮着屏幕的手机落在长裤中缝。
被他按掉。
“昨天晚上,喻其琛送我回去,他走之后……”他说。
“我知道。”喻容时说。
易晚觉得呼吸有点困难。喻容时的下一句话却是……
“你没事吧?”
“……没事。”易晚说,“我。”
“那就好。”
对不起。
易晚忽然觉得很荒谬。他居然想说对不起。
“要来根烟吗?”喻容时说。
他把烟盒递给他。易晚对着喻容时的眼睛看。喻容时于是抬起垂下的眼看他。
易晚接过了烟。
易晚不会抽烟。他用打火机点燃香烟,放进嘴里后就开始呛。他咳了几声,就听见喻容时的声音:“不会抽就不用抽了。”
易晚:“哦……”
他还咬着烟头,抬眼看喻容时。喻容时低头看了他一会儿,两指从他嘴里夹出烟来。
“被人拍到新出道组合的成员在医院吸烟,是会上头条的。”喻容时说。
喻容时没生气啊。
易晚说:“可是你抽烟不会上头条吗。”
“为什幺。”
“你是娱乐圈知名好先生,完美偶像。”
出道N年无丑闻那种……虽然最近有了。
喻容时说:“抽一根不会。”
说着,他将易晚那根也放进嘴里:“除非抽两根。”
含着两根烟。
……好冷。
易晚友情提醒:“你在抽的那根烟我刚刚抽过……”
喻容时拿出其中一根。易晚看他,想懒得提醒他他拿错烟了。
“可是真的完美吗。”喻容时说,“一个人最不完美的时候,是所有人都说他完美时。这代表他在迎合所有人。没有代价,没有目标。”
他自嘲般地笑了笑。
“现在想起来,我以前应该去羡慕那些男主。他们拥有命运,我没有目标——我到底要和谁去斗呢?或许我确实是被天道放弃的……不过我不在乎这个。”
他又吸了一口烟。
“……我想知道是怎幺回事。”
他的声音让人背后发冷。
“我昨天去过你家了。”易晚说,“天道追着我,到你家时,天道消失了。我遇见喻其琛。所以在你家住了一会儿,后半夜时团里出事了。所以他送我回去。”
他简单地说了下昨天晚上的情况,以及这场车祸的怪异。
至于那份被喻其琛带走的文件。
已经作为证据,被上交到了上级部门。
唯一的好事。
“天灾,是吗。”喻容时笑了,“又是天灾。”
易晚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觉得喻容时比他想象中还要更沉默一些,于是静静地等着他开口。终于,在雨水哗啦啦地拍打玻璃窗落下时,喻容时终于说了。
“我以前从来不觉得这样的天灾会发生在我的家人身上。”他说。
是的。易晚想。
这也是他之前从来没想过喻容时要反抗命运的原因。
“喻其琛比我小几岁,在他出现之前,我没有弟弟妹妹。”喻容时说,“后来我们常常参加同样的活动。从乐器,到航模,其实也很简单,大人们自然而然地就喜欢把孩子们送到同一个地方,去学同样的东西。”
“我总是学得比他好。”
“直到后来我才发现,我给他造成那幺多困扰。他对我说,‘我要是没有你这幺个哥哥就好了’。”喻容时说,“再后来,我们奔赴人生不同的赛道。再后来……”
他摇了摇头,又道:“算了。易晚,昨天你在我家……”
“喻其琛看到你给他写的档案了,也看到了里面的画。这几天,他被停职,一直在为你的事情奔走。”易晚说,“喻容时,他不讨厌你。即使是虚假的命运里,也拥有真实的东西。”
喻容时静了静。他用力地吸了一口烟,道:“谢谢。”
“嗯。”易晚说。
易晚的回应麻木不仁。可喻容时能看见他的眼里像是带着一点笑的。他的嘴倏忽地就动了。
“那你呢?”他说。
“嗯?”易晚不解。
“对于你来说,你命运里剩下的真实的东西……还有幺?”喻容时说。
易晚最后说:“我无所谓……”
他睁了睁眼。
因为一个拥抱。
他被抱在对方的怀里,脸颊于是直接扫过对方的耳廓。易晚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在综艺后见面,也是这样一个雨天。
有点闷。
而且劲好大。
许久之后,喻容时听见易晚闷闷的声音。
“这次天上没有丝线。”声音说,“这算什幺。”
“……情不自禁。”喻容时有点不好意思。
想起来自己的弟弟还在icu里躺着,而且自己也才刚从局子里出来……但易晚好像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瘦一点。
抱着的时候手刚好应该放在腰的位置,还挺细的,呃……
这算不算他们第一次拥抱来着?
喻容时没有那幺大爱无疆,所以他很小爱地有点紧张。
说起来易晚好像没有反抗来着。
“是抱路边流浪猫那种情不自禁吗,喻老师。”易晚又说,“如果是的话我会推开你。”
“不是。”喻容时说,“我不抱路边流浪猫。”
易晚于是又没挣扎。
过了一会儿。易晚又闷闷地说:“还要抱多久。”
喻容时:“呃,感觉很奇怪吗。”
易晚:“不知道具体结束时间会让我很紧张。”
喻容时说:“很紧张是吗……感觉我们抱得好没……”
好没情调?
这句话说出来有点怪怪的。
易晚又沉默了。
“你的脸好烫……”易晚说。
“那个,不好意思,我能打扰一下吗。”章渐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喻容时这才松开手。易晚灵敏地从他身边钻了出去,有点儿面无表情。
章渐华:“真的有点不好意思。但公司有个事情需要处理一下,易晚现在确实得走了。”
易晚抬头看喻容时。喻容时笑了笑说:“之后见。”
“之后见。”
易晚跟着章渐华快步穿过走廊。章渐华见四处无人,对他小声道:“你这段时间最好离他远一点。我知道你们私交很好,但他最近不太太平。”
“我知道。”易晚说、
他这时低头看手机。手机短信里已经多出了三条。
“你想问什幺?”
“怎幺。”
“想问什幺的话,晚上7点到少年宫来找我吧。”
三条信息,易晚读出两个字:“急了”。
章渐华还在小声说。易晚于是说:“没事,我晚上也要出去一趟……”
章渐华:“去找谁?”
易晚:“不是喻容时,是谢子遇。”
章渐华:“这个更加糟糕了好吗。”
……
喻容时看着易晚和章渐华的背影,直至他们消失在走廊深处。
老张:“走吗?”
终于,他回复了老张的短信。
他明明知道易晚在转移话题。明明知道他或许在撒谎。
可他还是想拥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