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大年初一那天,午饭过后,大人们排排而坐,各自手里都攥着双份红包。独留赵欢与和宋野枝站着,然后两个人从排首的易青巍、沈乐皆走到排尾的宋英军、易伟功。
一一拿走压岁钱,一一谢过,祝恭喜发财,万事如意,健康平安。
宋野枝没见过这等世面,只觉隆重有趣,眼下都初十了,还记忆犹新。
赵欢与花钱一向大手大脚,何况摇身一变成富婆,现在就大包小包拎着来敲宋野枝家的门,顺手带上周也善。
宋野枝从繁冗里翻出似药的盒子,问:“这是什么?”
赵欢与在挑零食,百忙之中抬头看:“哦,钙。小叔让我带的,那还有牛奶。比我才小一岁,但和我差不多高,他说他有点儿担心。”
周也善在旁笑,拉近人,两人虚虚相贴,以手掌作尺,一比,宋野枝的头顶才到他的嘴唇。
他不正经道:“什么味儿的洗发露?好香啊。”
宋野枝推开他,说:“姜味。”又转向赵欢与,“你多高?”
赵欢与:“1米68。”
宋野枝:“5厘米也是高啊,怎么就和你差不离了。”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不显高嘛。”赵欢与眉一挑,掀起衣角露出腰线,“也可能是我腿长显高?来比比。”
周也善说了句人话:“个人差异嘛,你可能还不到发育的时候,别着急。”他凑近了些,专注宋野枝的下巴,“你看,胡茬也没长,声也没变,还早呢。”
“我变过声了。”
周也善吓一跳,夸张道:“那你这音儿……没变之前是什么雌雄莫辨的样儿?”
宋野枝没理人,摸了摸下巴要去做题。
周也善拉住他:“干嘛,今天的活动是看电影。”
赵欢与上前一步,刚吃完零食,油腻腻的手拽开周也善的手:“干嘛,明天就开学了,你也做,开学有摸底测试。”
周也善做题前去洗了一道手,然后才晓得,赵欢与不看电影,是因为她寒假作业还没写完。
宋野枝被分配帮她抄写概念,不动脑,很轻松,他问:“你的英语做完了?”
赵欢与:“没打算做哦。”
宋野枝:“……”
赵欢与:“明天早上我来找你,一起吃完早餐然后一起出门。”
宋野枝:“好。”
赵欢与一拍脑袋:“今晚我在这儿睡,明天就不用跑来跑去瞎折腾了。”
宋野枝:“好。”
宋野枝埋头写得认真,安静了一会儿,状似不经意,问:“小叔……什么时候给我找的学校啊?”
“彼日冰嬉,尔谓不欲归,吾转而告之,不知其……”
“啊!”周也善崩溃地大喊一声,抢走赵欢与笔下正在抄的文言文,“我来!我来帮你抄!行了吧!”
赵欢与耸了耸肩膀,呵呵地笑,转着笔放松手腕:“我也不知道小叔什么时候给舅舅打的电话,但应该是我说了之后没几天。”
她的舅舅,就是沈锦云了。
周也善作了个暂停的手势。
赵欢与作了个请的手势。
周也善:“你表哥的爸爸,是你舅舅。”
“是。”赵欢与歪着身子,斜眼看他,“有什么问题?”
周也善:“那你表哥的小叔,为啥还是你小叔?不应该是小舅?”
赵欢与:“我哥叫什么我叫什么咯,又改不过来了。”
周也善点头,作了个继续的手势。
赵欢与嘬着吸管,一边看眼前的数学试卷一边说:“不过我舅当时还挺惊讶的,我小叔从来就不爱管家里事儿,这次竟然揽了,还揽了他最不屑做的。”
宋野枝这次猜到了,最不屑的,恐怕是裙带关系这一套。
“小叔中考的目标就是进四中,但他小学初中都是混不吝的样儿,初三才有了点儿紧迫感,开始立大志,不过佛脚再粗,也只进了实验。其实那时候他进四中就是我舅一句话的事儿,但他硬是没点这个头。”
赵欢与还补了个八卦:“他高中谈恋爱的对象就在四中。”
宋野枝目瞪口呆:“易爷爷……许早恋啊?”
赵欢与:“当然是瞒着啦。但我啥都知道,我哥和小叔聊啥都当着我面儿。”
宋野枝:“后来呢?”
周也善抢答:“毕业前必分手。”
答对了。
赵欢与:“追小叔的女孩儿没断过,小叔的女朋友也没断过——哦,这段时间应该断着。”
赵欢与看宋野枝情绪不高,她回想了一下自己说的话,慌道:“你这个性质和小叔不一样的啊,你是转校,不是借读。明天好好考,还能是我们学校中上等呢。”
周也善问:“你小叔……不,你舅安排全面了吗……宋野枝是不是6班?”
赵欢与嘴下胡噜几声,酸奶没了:“当然,同校不同班有什么意义。”她撑着下巴,“便宜黄菊了,我们小野一去,她的英语年级第一就有人顶上了。”
周也善搭腔:“太好了,我正瞧英语课代表不顺眼,小野去,把她给我换下来。”
赵欢与惊道:“大哥,全班都知道她喜欢你呢!”
周也善:“那全班都知不知道她卡我作业贼严!”
赵欢与幸灾乐祸:“爱情的特权。”
周也善:“爱谁谁,我不要。”
赵欢与:“小野上任,给你友情的特权,独一份儿。”
「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周也善写至“见”字,手下一抖,竖弯钩划成直溜溜一捺,止不住,出了框界。
他皱着眉头说:“李兴成什么毛病啊,《琵琶行》不考还让我们抄。”
赵欢与接道:“老夏也不遑多让,居然出了本集合专题。”
仨人里就宋野枝把作业当回事儿,抄到重点时还不忘提起红笔勾注一番。
深夜来得悄无声息,大家都各自睡下后,宋野枝放下画笔时已经凌晨一点多。他用湿布擦手,站在画架前,端详这幅成品,尽量客观地去判断优劣。
正聚精会神,响起敲门声,惊得宋野枝身子一颤。走去开门,暗自庆幸自己已经搁笔。
赵欢与抱着枕头站门口,问:“小野,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宋野枝:“……”
宋野枝:“你说呢。”
不怪赵欢与,西房就她一个人睡。大半夜有**的流浪猫在叫春,一声一声就像婴儿在哭,听得人心里发毛。风声太大,像要破门而入,她给自己打了半个小时的气才下的床。
“我有点儿害怕。”
赵欢与裹着外衣蹲在桌前打座机电话,宋野枝在一边儿陪着她,结果没说两句话那边就把电话挂了。
宋野枝:“乐皆哥怎么说?”
赵欢与也把电话撂了:“我哥让我等着,来接我。”
沈乐皆来得很快,下车一看,睡衣外面披了一件大衣,眼眶里的红血丝也可见是上一秒还在被窝里,下一秒就被硬拉出来。
赵欢与脆生生地叫哥,沈乐皆没应,让她快上车,走之前嘱咐道:“小野早点睡,明天早上——”
赵欢与及时接上:“七点。”
沈乐皆:“我们七点到这儿,接你一起走。”
宋野枝:“好,谢谢乐皆哥。”
赵欢与坐在车里招手:“明天留着肚子,今日无缘同寝,明日我们同餐!”
车已经发动了,沈乐皆剐了一眼她。
院里的灯亮了又熄,归于寂静。
宋野枝回到房间,没睡,去到画架前,握着毛笔犹豫不决。比起画,他是不擅字的。最终没有下笔,还是哪日请爷爷来添,比他好。
作礼送人,他企图臻至完美。
第二日,在去办公室的路上,宋野枝心下一片木然。
一些树,一些草,一些石雕,一些楼,一些西装,一些校服,一根旗杆,就是千篇一律的一个学校。
一个年级的学生都在教室里准备考试,只有宋野枝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听沈乐皆和黄菊聊天。
沙发对面的窗户外,已经有树枝探进来,宋野枝盯着抽出的那点儿芽走神,想,黄菊也不是太过一板一眼,又想,忘记带钢笔了。
沈乐皆先站起身来,同黄菊握最后一个手:“黄老师,俩孩子就麻烦您多费心了。”
※※※※※※※※※※※※※※※※※※※※
周二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