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是数学竞赛的决赛,赵欢与通过了选拔,得去参加集训,整个寒假都不能回家。
临走,她抓住周也善盘问。
“什么时候的事儿?”
期末考试已经结束,周也善在整理书包,头也不抬:“干嘛,当时不问,隔那么久又想起来了。”
“得给我时间消化一下。”
“消化什么?”
“你喜欢……”
“还不是怪你。”
赵欢与自感无辜:“我?”
周也善又粲然一笑:“真谢谢你。”
赵欢与心想:坠入爱河的周也善脑子真他妈失常。
宋野枝早在门口等他们,周也善把书包甩上后背,推着她往外走:“喜欢上小野不奇怪吧。”
宋野枝在远处,两手揣上衣兜里,低着头,时不时晃一晃转个圈,无聊又专注地等人。赵欢与趁他张望时朝他招手,然后和周也善一同笑着迎上去。
“这倒是。”她低声对旁边满脸灿烂的人表示赞同-
高考也就转眼几个月的事儿了,班里大多数人在学校附近报了补习班,所以大家的寒假又聚在一起,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上课而已。
天气越来越冷了,一张嘴就是一连串白气。周也善在路边买了两个烤红薯,塞一个到宋野枝手里。
“我今天中午能不能和你回去吃饭?我妈出差了没人做饭。”周也善啃手里的红薯,含糊问道。
宋野枝听出周也善语气中的小心翼翼,他干脆地点头答应:“可以啊。”
“易青巍在不在?”这句倒说得很清晰。
“不在。”
他很久没去过那个房子了。
周也善私底下都叫易青巍的名字,宋野枝没纠正,因为他在周也善面前,也从未管易青巍叫过小叔。
但后来的午饭是在街边的小吃店解决的,之后宋野枝领周也善到出租房里午休,正好空出赵欢与的屋来容他睡。
宋野枝拿出杯子,准备倒热水,就见周也善从赵欢与房间出来,嫌弃地喊:“什么啊?赵欢与还喜欢粉红色的床?一堆猫猫狗狗在上面,我不睡。”
也不可能睡易青巍的床。
“那你要和我睡吗?”宋野枝从白茫茫的热气中抬眼,淡定地反问。
周也善呆了几秒,挠头折回去:“粉红色就粉红色吧。”
因为下午有测试,宋野枝睡得比平时早些。两点的闹钟响起来,却睁不开眼。
白日里短短几十分钟,足够他做一个梦。极美,已知是虚幻,也轻易不肯醒过来。
周也善起床后简单洗了一把脸,循着闹铃声打开门,走进宋野枝的卧室。
柔软的头发,睫毛,挺翘的鼻尖,嘴唇,精巧的下巴,躺在床上闭着眼的宋野枝。
情|欲来得迅猛而汹涌,几乎要把周也善掀倒在地。而地面,是软绵绵的,轻飘飘的,在云端。
宋野枝浑身无力,意识模糊,感觉有人趴在自己身前,颈间一片湿痒,伴随轻微的疼痛感,他挣脱梦境,睁开眼睛。
“周也善。”他看清人,弄清状况,冷静强硬地叫他名字。
周也善两手撑床,虚虚跨坐在宋野枝身上。他抬起头,视线停在宋野枝的颈侧,似在欣赏,过了几秒,若无其事地笑:“你醒了?”
宋野枝手指微动几下,在蓄力,拳头砸到脸上去,沉闷的一声响,周也善从床上摔下来。
这一觉睡得过于沉,宋野枝头昏脑胀,手脚发软,勉强从床上爬起,没有多余的话和表情,咬着牙径直去了卫生间。
周也善捂着鼻子在原地缓了一会儿,起身跟去。宋野枝正站在镜子前,仰着颈,看那个新鲜的吻痕,粉色紫色掺在一起,那么一块,不大,很碍眼。他寒着脸,拿沾水的毛巾使劲擦了数下,然后拉合衣领,掠过周也善去客厅拿包走人。
开门之际,听见周也善在身后说:“你硬|了,是不是?”
宋野枝转过身,看他。周也善倚着墙,也看他,笑着,很无所谓。
如今,他浑身散发着破罐子破摔的丧气。
宋野枝低了低头,不再给他目光。
“周也善,你越界了。”
砰的一下,大门合闭。
走在冷风中,混沌的脑子被拍打得更混沌。一路拖着脚步走到补习班大门,他驻足,转身看了一眼来路,没有周也善的身影。又抬高视线,望向不远处那座医院大楼。
他至今未寻到易青巍和他之间的差错出在何处,双方也都默契地粉饰太平。但在宋野枝看来,很多事情正朝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如轰鸣而过的火车错轨,不明前路。
周也善终于忍不住出了格。
而宋野枝呢,又何尝不想。
却不得不兀自压抑倾诉的欲望,独吞甜蜜与痛苦。
小叔,我被梦魇住了。
梦里全是你-
下班回家,李姨在厨房忙活,后倾身子向外喊:“回来啦?”喜滋滋的,“这段时间都回这么早,真好,汤马上好了,今天晚上咱吃炖猪蹄啊。”
易青巍弯腰脱鞋,应:“早吗,还去了一趟宋叔家帮宋野枝拿书呢。”瞟一眼楼上的客房房门,接着问,“姨,宋野枝回来了没?”
李姨顿一下,握着汤勺走出来,放低声音说:“回来啦,但我看着孩子心情不怎么好,问他怎么了,闷头闷脑说没事,把自己锁屋里。”
没等李姨说完,易青巍脱了外套马上往楼上走,步子越走越缓重,半道停了,一脸苦思地又下来,说:“吃饭再去叫他。”
李姨举着勺子指他一下,笑笑回厨房去了。
易青巍知道笑他什么,笑他笨拙,多虑,不果断,失去和宋野枝亲密交流的技巧,和勇气。
盛满汤的大瓷碗搁到玻璃餐桌上,房门应声而开,宋野枝现身,乖巧地下楼来。
易青巍一边摆碗筷一边看他:“学习累不累?紧张吗?”
“不累啊。”
宋野枝去厨房接菜盘子,一一摆上。
李姨卸了围裙,擦擦手:“小槿呢?有没有说她什么时候回?”
易青巍张罗道:“姨快坐下吃吧,我姐吃饭的地儿多着呢。”递筷子去宋野枝手里,等他快要碰到时收回一节,“冷吗?在家里还穿那么高的领儿。”
衣领紧,宋野枝不适地活动两下脖子,再伸手松了松,才说:“随手拿上穿的。”
易青巍多看他一眼,点头。
“嗯,吃吧。”
傍晚,易青巍早早上床,辗转反侧毫无睡意,翻来覆去几轮,最后乒乓哐当地下床,开门,又返回去从桌上抱了一摞书,来到宋野枝的门前。
敲门,无人应,六下过后,他自发拧锁开门。
房间里没人,易青巍放下书,去走廊探身往楼下瞧,浴室的灯亮着。
他气定神闲坐到桌前等,没几分钟,宋野枝的脚步声响起来,传到耳朵里,有水,湿沥沥的。
宋野枝一开门,第一眼看到正前方,大开着腿坐在转椅上的易青巍。而易青巍呢,第一眼看到他凝吊着水珠的发梢,掉落,滚动,划过脖颈。
他的白,是莹润健康的白,在灯光下亮得出奇,好看极了。也正是那白,衬得睡衣掩不住的那个吻痕可怖。
易青巍看着,凝视着,吻痕和伤痕很像,直直朝他眼睛刺过来,害他一起疼。
“谁弄的?”易青巍问。
万籁俱寂。
“过来。”
易青巍站起来,宋野枝走过去。
大掌掐上他的脖子,没有用力,只是指腹贴到那块去,抚摸,粉紫色的纹理随他的动作牵扯,任其宰割。
易青巍按紧了,遮全了,问:“谁弄的?”
“说话。宋野枝。”
易青巍甚至在思考,一个正常的长辈遭遇此事,正常的反应该是怎样。
他思考无果。
因为,他不正常啊。
喉咙干涩,嗓子喑哑,易青巍不动声色地发狠:“男的女的?”
宋野枝终于肯抬头,两双眼睛相遇,两双都认真,眶内一同泛起雾气。他来不及想易青巍如何扯到性别之上的,他要顾着判断易青巍有没有嫌恶,有没有感到不齿。可泪太满了,这么近,还是看不清。
他沉默地承受,听他审判。
“男的。”易青巍替他说。
“谁。”他说,“宋野枝,别装聋作哑。”
宋野枝用耳朵辨出来了,有恨意。
“周也善。”宋野枝声气颤抖。
易青巍松开他,绕开他走出门去。
宋野枝软软坐到地上。
一声巨响,门重新被踹开。
李姨听见声音,吓得够呛,急急忙忙上楼来。站在门口,不敢走近:“小巍,怎么了呀?”看到坐在地上不声不响红着眼睛的宋野枝,她说,“小孩儿犯错了要好好教的呀,不能发脾气骂的呀。”
易青巍屈一条腿,蹲在宋野枝面前,看着他,他说:“没事儿李姨,我问他几句话就走。他没犯错。”
等李姨蹙着眉头去楼下了,易青巍捡起他垂在地面的手腕,抬高,轻轻拢在掌心。端详着,珍重地,如对待某样珍宝。
宋野枝戴着一个运动手环,深绿色,印有日文。
戴很久了,易青巍很早就注意过。一看就是尚在高中的男孩子喜欢的款式,洋溢着青春,活力,蓬勃逼人的朝气。
“周也善送的?”
“是。”宋野枝有浓重的鼻音。
他洗澡也不肯摘。
“你记不记得,我送过你一个银镯。”
宋野枝当然记得,一清二楚,去年,临近除夕时,宋俊要来带他走的前一天。
“嗯,它在哪?”易青巍问。
宋野枝摇头:“不在这儿。”
想起他一直以来,光洁,空无一物的脖颈——生日项链也不在这儿。
易青巍再次松开他。
果然只有几句话,问完,易青巍两手捧起他的脸,纤长细腻的手指为他拭净干涸的泪痕。
四处流连,无比留恋。
宋野枝落过两滴泪。
“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再说。”
易青巍站起来,离去的背影萧索仓促。
“算了。明天宋叔回来,放学直接回家去吧,你的东西我会早早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