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一些东西

易槿近几天忙得昏天暗地。

最近经济不稳定,国外的环境尤其动荡,国内也受牵连,易槿的外贸公司遭受影响巨大。昨天晚上没能合眼,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今天忙到下午两点得以喘口气。易槿回家路上胡塞几口面食,到了家爬楼的力气都没有,直往客房的床上扑,一觉睡到午夜,半梦半醒间觉出点儿饿来,起床觅食。

门才拉开一条缝,客厅沙发上两个人的谈话就炸在耳边。

宋野枝说他不怕喜欢男生。说他的喜欢可以很真,很久。

易槿顶着通宵的脑袋,神志不清。脖子转了一圈,黑暗之中,蒙头蒙脑左右前后看了看,才掂量清楚事情轻重。

同性恋?

易槿狠狠抓了一下头发,暗骂一句,怔愣着。

原地站了半天,等门外的两个人都没了声音,她提着气把门没声没响地关上。摔进床里,按亮手机,翻开通讯录,再也睡不着,也忘了肚饿这回事。

第二天,晨光微曦,宋野枝比李姨起得早,占领厨房和餐厅。

易槿在凌晨三四点睡了个回笼觉,六七点一头鸡窝地从客房走出来,到厨房找水喝。

“小野,起这么早,不是九点上课吗?”

宋野枝回头叫人:“小姑。”

“睡不着就起床了。”他问道,“小姑,你想吃小米粥配鸡蛋还是面包配培根。”

“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易槿多看了几眼,奇道:“还有热牛奶和蜂蜜水?”

宋野枝多调了几杯,点头:“小叔昨天晚上喝酒了,早上喝这些应该能好受些。”

“小巍?”易槿的脑子这才变清明,昨晚的记忆涌进来。

宋野枝停下,转头不确定地问她:“是会好些吧?我也是听说的。”

易槿看着宋野枝精心调试甜度的模样,再看看那排任人挑选的玻璃杯,笑了笑,忧虑全堆在眼角的细纹里。

“是的。”她说。

不一会儿,易青巍下楼来,低着头,两手忙系纽扣。他昨天是打算在酒吧里待一整晚的,被沈乐皆搅和了。今天早上醒来,即使说过换班,想了想,还是决定撑着起床去上班。

易槿和宋野枝坐在餐桌上,正一边聊天一边吃早餐,听见声音了,双双回头去看。

“收拾好了过来吃早餐。”易槿说。

“没胃口。”

“小米粥,蜂蜜水,治宿醉的——你也没醉,滚过来吃完再走。”易槿说完一连串话,眼也没抬。

易青巍的眼神给了一旁咬着叉子不吱声的宋野枝,走过去。

“为什么我是粥,你们是肉。”

“好意思问为什么。晃晃你那胃,哗啦啦一片响,全是酒精,吃什么肉?”易槿说,“小野特意给你熬的,闭嘴吃,吃了再喝杯热的。”

对面两个人手中的刀叉叮叮当当,易青巍也执着调羹撞瓷碗,餐桌上很是热闹。粥煮得软糯粘稠,入口即化,易青巍多盛了一碗。

“小叔。”

“嗯?”

“我不想去上补习班了。”

易青巍看他:“为什么?”

面对周也善,不管接近与否,光是打个照面,也足够让宋野枝尴尬且不自在了。

“我可以自己学好的。”

易青巍见宋野枝说不出理由,便接着说:“回去和宋叔商量一下。”

“……我也不想回家。”

轮到易青巍无话。

他不似刚才追问为什么,怕问了之后宋野枝就不留了。

易青巍说:“行,过完寒假再回去。”

宋野枝眼睛亮了亮:“中午我继续到医院去给你送饭。”声音低了点,情绪没低,“可以吗?”

易青巍弯着头,不停喝粥:“好啊。”

易槿默不作声看着两人你来我往,作为局外人,缓缓咽下最末一口醇香的牛奶,呼出一口气。

她确定了一些东西-

宋野枝从来是不爱笑的,但因为易青巍脸上常常有笑,那么他也觉得笑很好。宋野枝从来是不爱和人打交道的,但因为易青巍人缘不错,那么他也觉得交际很好。

就像此时,段成从办公室出来碰上他,马上招手:“小宋,这段时间来得这么勤呀?”

宋野枝:“放假了,空闲时间多。”

段成往他手里瞧:“今天小易吃什么?”

“回锅肉,炝冬笋,要不要尝一尝?”宋野枝说着,把其中一个饭盒捧给他。

说话间,段成已经将白大褂的一排纽扣好。

“我吃过啦。”他拍他的肩,跟他说悄悄话,“你小叔在抽屉里藏了巧克力,一会儿走的时候一颗也别给他留。”

宋野枝笑起来。

走之前,段成不忘叮嘱:“别告诉他是我说的哦!”

笑和交际并不是不好,只是宋野枝不必需。易青巍潜移默化改变他,那改变后的宋野枝所得到的欢愉就是额外的,附加的,是遇到易青巍的运气赠予的。

他细数着,琢磨着,又多一个正当理由去喜欢他。

没有雪,没有雨,没有风,这个冬天是凝固的,干冷。

宋野枝含着巧克力站到窗边,窗户上有冰霜,他哈着气写字。

“青”字的下半部分他划了飘逸的一竖,占满半扇窗的长度。

“写那么嚣张做什么。”

易青巍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宋野枝一抖,第一个反应是要把字擦了。但看都看到了,再多余做就是欲盖弥彰。

他搓了搓食指,若无其事回到椅子上:“小叔,你真的每天都是最后一个吃饭的。”

闻言,易青巍披着大褂向他作一揖:“久等。”

宋野枝闲闲掀开饭盒的盖子,问:“又看金庸了是不是。”

易青巍走近,问:“偷我巧克力吃了是不是。”

宋野枝闭紧了嘴,而后嘬尖薄唇,张开浅浅一条缝说:“你怎么知道?”

易青巍笑忍俊不禁,掐他下巴。

“不关你嘴的事儿,纸你丢桌上了。”实在过于可爱,他又说一句,“傻子。”

宋野枝也笑,眼睛也成浅浅一条缝。

“今天有没有什么计划?”

“做了一早上的作业。”

“对,寒假作业完了吗,马上开学了。”

“放假没多久就写完了。”

宋野枝开饭盒时,没控好力,汁水弹到衣领上。他低头去看,完全浸透了,没有拯救的机会。

“完了,爷爷看到又要唠叨我。”

“爷爷看到?你今天就回家?”

“明天回,不过今天应该要在胡同睡。”宋野枝说,“下午爷爷和易爷爷约着去冬钓,非要带上我,让我去给他们画画。去年就想拉我,今年没躲过。”

“自从放假就没出去玩儿过?”

“没有。”

离了赵欢与,宋野枝的发条就没人拧。

“那怪不得宋叔,谁遇着了都想拉你。”

易青巍想了想。

“你是不是和周也善吵架了?”

宋野枝精神一振,问:“为什么?”

那就是了。

易青巍顿时很奇怪,或者说,他一直很奇怪,很难以相信,天天待眼皮子底下的宋野枝,居然喜欢上了他名儿都没听过的人。

“你不约喜欢的人出去玩儿吗?”

他问了出来。

宋野枝呆了。

“不应该是想和他天天待一块儿吗?怎么都窝在家里。”易青巍埋着头一直夹菜,看似注意力全在于吃。

“……想啊。”

所以我鼓足勇气说不回家。

所以我自告奋勇来每天送饭。

听到他这话,易青巍又摇头:“算了,不行,学习要紧,好吗?”

宋野枝:“……好。”

宋野枝走后没多久,段成进来。

“小宋回了?”

“嗯,刚走。”

“他之前没来的那几月怎么了,最近又续上了。”

段成说的是从陈涵宇到周也善那些日子,让易青巍心烦意乱,身处沼泽的两个月。

“寒假有时间。”

“哦。”

听到这个回答,段成也才想起自己刚刚问过宋野枝同样的问题。

他好笑:“小侄子来一次,你的照片就得干净好一阵。”

易青巍抬头,不解:“什么意思?”

医院里每一个科的医生都有简介和照片,包括实习生,全安置在玻璃框内,摆在楼道口。

段成碰到过一次。

那天中午,走廊上空无一人。他从四楼下来,阶梯夹缝中,看见宋野枝站在照片墙前。全神贯注盯了一会儿,他拨长衣袖,去擦斑驳的透明玻璃窗。

然后,一整面,只有易青巍的那一张证件照变得崭新如初。

有过那一次,段成每天路过都会留意一下。

始终如此。

唯独宋野枝缺席的那些天沾过渍,蒙过灰。

“我刚才帮你看了,又变亮啦!”段成跟着穷开心。

易青巍没顾得住理他,站起来快步走了出去。

一堆蓝湛湛的职员照,人来人往,也没见能引得几个人驻足。

易青巍无声站着,恍惚间,一刹那,像站在四中操场上,天空飘雨,红艳艳的光荣榜上,宋野枝不苟言笑的脸,框在红底背景里,悠远宁静地与他对视。

痒,甜,不安,一切,种种,从心底开始漾起来,路过胸膛,路过喉咙,他闻到香味,看到美丽的可能。

相同的举动,相同的傻。

宋野枝。

易青巍在心底叫这个名字。

他望向自己时,眼里是有光的吧。

他靠拢自己时,是没有缝隙的吧。

以往的疑虑化作泡沫,险险即破,要现出真章。

脑海中呼啸而过的念想,易青巍感受到了,拦截到了。

狂跳不止,无比忐忑。

他擒住了一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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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才发现45章有两个词被屏蔽了,我跑去加上分隔线了。(还是说朋友们看的时候都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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