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姆被敲门声吵醒,他裹着被子滚了一圈,伸出一只手掀开窗帘瞧窗外,一片漆黑,再看看钟面——凌晨三点。吉姆闭回眼睛,打了个哈欠,拖拖拉拉地下床去开门。
宋野枝站在门口,一身睡衣,精神抖擞,怀抱一盒巧克力,先道歉:“对不起,这么晚……这么早把你叫醒。”
“没关系。”吉姆揉了揉眼,“这不是易送给你的礼物吗?”他哈欠不停,“如果打算丢给我处理,不必这么紧急。”
宋野枝摇了摇头,甚至把盒子圈得更紧。
吉姆说:“你最好有大事找我哦。”
宋野枝问:“你知道怎么把玫瑰救活吗?”他说,“我打算上网查的,但是我们已经一个月没交网费了。”
“嗯……”吉姆撑着门框,一脸荒谬地看他,“你……宋,现在凌晨三点,九点我们还要去实验室,你把我叫醒,就为了问这个?”
事觉蹊跷,吉姆出了房间,在家里晃了一圈,问:“易呢?”
“走了。”
“……”
吉姆二脸荒谬:“他,午夜十二点,把你叫醒,就为了送这个?”
宋野枝把盒子放到桌上,将玫瑰解下来,说:“你快说,我感觉它撑不住了。”
“它迟早会枯萎的。”
“多活一分钟也好啊,你会吗?你有养花的朋友吗?”
“我的朋友不是和你的朋友差不多吗。”
“哦。”宋野枝有些失落,盯着躺在桌面的玫瑰,垂头丧气,“放冰箱冷冻层会不会好一点。”
吉姆变得聪明一点:“一朵玫瑰花,有这么重要吗?”
“非常重要,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朵玫瑰。”
吉姆点头,表示理解。
“但是你毕业那天,我们家门口的垃圾箱里全是别人送你的花,不少玫瑰。”他说。
宋野枝赶紧拦住他:“它真的很完美,你过来看,每一片花瓣,无暇的。”
他坐下了下来,但不吃这套。吉姆的脑子只有在火锅面前才会被宋野枝带着跑偏。
“易青巍是谁啊?”
宋野枝一惊:“你知道他的名字?”
吉姆确切了不寻常:“他告诉我的。他把你吵醒,你不但没生气,还给他煮了碗面。”
宋野枝说:“他是我小叔。”
吉姆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小叔送你玫瑰吗?”
这句话问倒宋野枝了,因为他自己也昏沉,被大奖砸中脑袋,不敢认领。
“好像是喜欢我。”
“……”
吉姆诚实地告知自己的所观所感:“你也不像是不喜欢他的样子。”
“我喜欢他啊。”宋野枝很坦然,“16岁就喜欢他。”他左手支着下巴,右手掰着指头数,看向花,喃喃自语,“八年了。那时候他可一个字没透露过,但今晚看起来,好像……和我一样,喜欢得要命。”
宋野枝的脑子突然安静下来,小叔——确实,真的从始至终没一次听他表过“不喜欢”的态。
完蛋,他更厘不清了。
对于男人喜欢男人,吉姆见多了。对于情侣长相厮守,吉姆见多了。但是互相喜欢还能不清不楚异国数年,异国数年完了还能依旧喜欢的,吉姆没见过。
他双手抓着头发,感觉全身在起鸡皮疙瘩。
“那他走了算怎么回事儿?”
越问,越是一团糊。
“我和他,没希望的。”
可他亲了他。
但亲了也不能怎么样。
宋野枝耳朵又烫起来:“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我有办法。”吉姆抱着脑袋,艳羡且自怜地出谋划策。
“什么!”
“制成标本。”
宋野枝推开桌子跑向杂物储藏室,吉姆踹着拖鞋噼里啪啦跟过去,两个人把所需的化学药品、容器、材料合力全搬出来。
围着一朵奄奄一息的玫瑰,鼓捣到天亮-
易槿今年四十岁,自过了三十五岁的关卡起,她就很少回独栋住了。李乃域在公司附近买了一套小公寓,她们大多数时候都待在那儿。
但易槿近两天没去公司,也没回公寓,一直待在家里。易青巍从小汤山回来的那天,捯饬一会儿要出门,说是办事,结果接近晚饭时,急匆匆回家一趟,留了句“我今天不回”的话之后就跑得不见人影。
四十多个小时了,杳无音信。
她誓要蹲到易青巍现身。
早晨,易槿还没洗漱,端着水杯在沙发上醒睡意。门被人在外面用钥匙拧开,她赶紧翻身跪起来看。易青巍身上西装皱巴着,眼圈青黑,下巴冒出胡茬,疲惫不堪地推门进来。
易槿瞧了一眼楼上,光脚走过去,把易青巍推出去,合上大门。
易青巍一碰便晃悠,站不稳,扶着柱子,气若游丝:“姐,你干嘛?”
易槿怕吵醒易伟功睡觉,特意出来说,放开了声音问:“易青巍,我是要问你干嘛。”
他快三天没得一个好觉睡过,光是坐在飞机上的时间,也超过24小时了,时差极其混乱。不过此时听易槿这么生气,他强打起精神,似乎也没什么大碍。
“我怎么啦?”
他只在姐姐面前用这招,嬉皮笑脸,装傻充愣。
“你去哪儿了?手机打不通,人也找不着。”易槿上手摸他的兜,搜他的身,“我看你这手机也没啥用,砸了算了。”
易青巍笑笑,干脆一把抱住易槿。他知道她担心坏了,他道歉:“手机没电了,也没找到充电的东西。姐,我去英国了。”
易槿没穿鞋,连易青巍肩膀都未及。但他就伏在她的肩头,闷闷地说话。
“你疯了。”
“我疯了。”易青巍也说。
“跑去英国做什么?”
“去英国,还能做什么。”
易槿使劲捶他的背一拳:“我知道你去做什么,我是问你为什么去!”
易青巍假意咳了一串:“那您问得不清不楚的,不能怪我。”
“小野回去了?”
“嗯,我去胡同里找他,他早就回英国了。”
“不应该啊。”
“应该。我之前,还困在小汤山,我叫他别等我了。”
“你活该。”易槿又去揉自己捶过的地方,“你去找他,他说什么?”
“他说他不喜欢我了。”
易槿顿了一下,细想:“那为啥还什么也不顾地跑回来,就为着你。”
“孩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除了迁就着还能咋办。”易青巍不愿意再和亲姐分享自己的感情历程,问,“我什么时候能进去睡觉?回程没买着直达,在俄罗斯转机,把我整得半死。”
易槿退开一步,瞪他:“还睡觉,等会儿爸爸起床,得再轰你一轮。”
易青巍一清二楚:“哥哥回来,还有第三轮。所以让我眯一会儿,偷得几分钟是几分钟。”
易槿还恨恨的:“我们仨干坐着等你一晚上,没良心的。”
易青巍委屈:“我说了不回的嘛。”
易槿白她一眼,要放人时,反而被他拖住。
“怎么了?”
“等我睡一觉,晚上补那顿庆功饭。”
“行。”
“叫上宋叔和陶叔,哥哥嫂子一家,还有表哥表嫂一家。”
易槿头大:“这么大阵仗?”
易青巍笑:“这一遭,好歹大家都算死里逃生。”
“可以,我一会儿去看看地方,在哪儿吃。”
“咱家。”
“李姨还没回来。”
“我做。”
“你吃还行,能做个屁。”
易青巍无端想起宋野枝说自己擅厨。他柔柔地笑起来:“那你帮我。”
“我帮不了。”
易青巍不依:“反正得在家里吃。”
“行行行。”易槿想起什么,“小欢与来不了,非典一解禁,就回广州去了。”
“动作这么快?”
“对,跟那边儿有啥吸着她似的。其余人都能齐全。”
易青巍点头:“好。”
扶着易槿的肩进门,易青巍状似随意地问:“我在医院这些天,爸爸身体怎么样?”
“就那一回高烧,其他时候都好得很。”
完了,他又想起宋野枝来。这一次易青巍不挥了,索性让他安稳在自己脑子里待着。
“我没盯着的这几顿,爸爸的药有在吃吗?”
易槿觉出些不对劲,扭头看他,但看不出什么名堂:“一直吃的呀,遵您医嘱。”
“行。”
到了房间,易青巍放开她,招招手,说:“我先去睡了,帮我在爸爸那儿打会儿掩护。”
易槿要走,易青巍扯她衣角。
“啧,还有啥。”
“姐,把乃域姐姐也叫上吧。”
易槿刚皱上的眉头僵住了,没舒开:“你居然记得她的名字。”
“王行赫婚礼那次写过,就记住了。”
“叫她做什么。”易槿直直盯着他问。
“她还没来我们家吃过饭吧。”他突然意识到什么,马上摇摇头,弥补说,“算了,这次不合适,下次,我们下次家庭聚会一定要带上她。”
易槿默声。
易青巍看着那个眼神,有些心疼姐姐,笑着拉近一截,轻声说:“这么凶干什么,没事儿的。”
易槿转了转眼珠,不知为什么泪就在眼睛里噙着。这件事,她从没奢望着能从家人身上寻求力量。
但她得到了。
她低了低头,掩饰潮湿的哭意:“你去这一趟,小野还跟你说了不少事儿。”
“……”
易青巍惊异,问:“宋野枝,那二傻子也知道?整天儿傻愣着——他居然也知道?”
易槿:“……”
不知道谁愣。
她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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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我滴存稿已没有。也好,接下来同悲共喜吧咱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