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治疗室内。
严会长关上门,他像是有所察觉,转过身时,已经被黑洞洞的冰冷枪口盯住。
“看来你今天的精神不错。”
似乎并不对此感到意外,严会长走到桌边,放下手里的病历记录:“原来这就是传说的那个‘三代茧’弄出来的东西。”
“这种粗鲁的方式,可不像是我教给你的……零号。”
严会长扫了一眼那把枪:“我原以为,你会在我进门的那一瞬间,拿手术刀直接割开我的颈动脉。”
凌溯靠在束缚椅里,把玩着手里的枪:“我以前这么干过?”
“和现在比起来,你以前下手可要干净利落得多。”
严会长翻了翻记录:“你是那种很有反抗精神的学生,一旦发现我在操控你,就会立刻对我的投影——或者是你自己的投影这么干。说实话,我们很担心你有一天终于彻底分不清梦跟现实,在外面不小心弄开谁的喉咙……”
“没有这种可能。”凌溯淡声道,“与其操心我,还不如去关心一下全球变暖和动物保护。”
严会长第一次听凌溯这样说话,不仅没有发怒,反而更有兴趣地打量了这个学生一会儿:“看起来,你这几年是真过得不错。”
“在午餐的时候,应该是又发生了什么……才会把你变成这样。”
严会长忽然伸出手,探进凌溯的太阳穴,从他脑中凭空扯出一团淡白色的薄雾。
那段薄雾变成了颜色尚新的胶卷,严会长把胶卷打开,向回展开:“你们在食堂碰了头,你遇到了一个被派来的三代茧任务者……他把外面的消息带给了你,还给了你这把枪。”
“你们还是看到了昨天解封的局中人计划。你知道了我对你设的局,知道了那个牺牲的拓荒者原本就不存在,感到很愤怒……这有什么可愤怒的?”
严会长不紧不慢地查看着,他抬起头,有些奇怪地看了这个学生一眼:“得知你的错误没有导致真正惨烈的后果,你应该松了一口气才对吧?”
说着,他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掏了掏,抓出一把子弹,松开手,让它们叮叮当当落在桌面上。
“检查一下你的弹夹。”严会长提醒他,“看看我有没有漏掉一两颗子弹。”
严会长拉开椅子坐下:“如果在我们的谈话中,这东西又不小心走了火,打穿了什么人的肺或是其他内脏,都会很麻烦的。”
凌溯拆下变得空空如也的弹夹,随手扔在桌上:“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要我解释?”
严会长看着他:“零号……我开始不理解你在想些什么了。”
“你表现得越来越抗拒和不配合,你开始对一切产生怀疑,每次陷入濒死状态都不肯及时醒来,在任务里又总是优柔寡断不够坚定。”
“初代茧的测试者里,你是唯一清醒着活下来的。你是我最优秀的学生,所以我才把你借给他们去做教官——可你看看你表现得多糟糕?”
严会长双臂撑着桌沿,身体前倾,盯着凌溯:“你现在知道我当初是在欺骗你,所以就觉得不满和愤怒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没有给你安排这样一个‘不存在的人’,你的失误就可能害死一个真正的任务者?”
凌溯扫了一眼他手里的资料:“即使这种概率只有千分之零点五?”
“再小的概率也不是零!”严会长倏地起身,双手重重拍在桌上,“可一旦这千分之零点五的概率发生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就会因为你变得生不如死,彻底失去自我概念,只能行尸走肉地等待死亡……你以为我给你设的局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吗?!”
“你是不是觉得,我培养你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满足我的控制欲和野心?”
严会长厉声道:“我当初是怎么会认为你的天赋优秀的?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意识不到,我根本用不着通过控制你来满足这些——在这里,我已经是神了!”
他用力一握,凌溯扔在桌上的那柄枪就瞬间被扭曲着攥成一团,变成了无法使用的废铁。
“你以为拿着三代茧的武器就能对付我?我都不敢相信,原来直到三年后,我最满意的学生连这种程度的思考和推理都做不出来……能决定一切的不是程序,也不是机器,是‘规则’!”
“就算初代茧被那些愚昧的家伙否定了,后续的那两个所谓的‘替代品’设计思路、理念、程序都完全不一样,它们遵守的规则也只能是同一个……因为潜意识世界的核心规则就只有那一个!”
束缚椅猝不及防地发生变化,将凌溯的身体彻底牢牢禁锢在了其中。
这一次不再有什么多此一举的束缚带,那把椅子变成了一个灌满了湿透的细沙、锈迹斑斑的硕大铁桶。
这些沉重的湿沙一直埋到凌溯的脖颈,它们比想象中的更加沉重,将他肩部以下的身体全部压迫得动弹不得。
“不太先进。”凌溯皱了皱眉,“这些手段也太原始了……”
严会长秃鹫似的盯着他:“你说什么?”
“你接受了充分的现代教育,虽然现在已经彻底过气了,但至少曾经也算是心理学界的领军人。”
凌溯看着那些湿透了的、还带有海水咸涩气息的沙子。
他的胸腹腔被严重挤压,几乎吸不进去任何一口空气,这让他说话的声音也变得低弱了很多:“拘束椅是十九世纪的治疗方式,用湿透的沙子活埋人……甚至找不到一个标志性的节点,冷兵器时代?或者更早……”
他像是在某种无形的重压下不得不停住话头,吐出了一口气,脸色终于隐隐变得苍白,嘴角也溢出了些许血色。
凌溯舔了舔唇角的血痕。
他的神色并不痛苦,反而像是在仔细感受某种从未经历过的体验。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学会了这样东拉西扯、虚张声势……但如果你是想通过这个向我证明你已经废了,让我不必再对你有任何期待,那倒是的确很成功。”
严会长弓着身体,双手撑在桌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已经开始考虑彻底废掉你,重新培养一把手术刀了……”
凌溯笑了笑:“可以啊。”
严会长瞳孔微缩:“你说什么?”
“来,在这里彻底杀死我的意识,让我被这场梦吞噬掉。”
凌溯咳嗽了几声,有更多的鲜血从他口中涌出来,那些湿沙也变成了刺目的殷红。
“就这么继续……”凌溯低喘着,露出了个兴致盎然的微笑,“让我在现实中变成等死的行尸走肉,你再去找一个新的手术刀,这不是很好吗?”
严会长彻底怔在原地。
他并不是第一次对零号说这些……事实上,针对零号的全部培养内容,都是一场被精心设计出来的完整实验。
在梦中世界,零号身边发生的一切都是被设定好的轨迹。
计算机通过计算,会自动筛选出最恶劣的那一种事件发展模式——不论这种概率究竟有多小。
——通过不可控的强痛苦刺激,让目标不论做什么,都无法中止惩罚。
不论到什么时候,零号会遭遇的不利因素、突发状况、危险和绝境都是最多的……这并不是因为他运气不好,而是因为计算机主动将他引导向这些局面、甚至有意将他困在了这些局面之中。
他就是会遭遇数不清的痛苦,数不清的力所不能及,一次又一次看着想要保护的人或是其他的什么东西在眼前猝然毁灭,变成抓都抓不住的粉末尘灰。
要锻造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只能这么做。
零号必须彻底放弃一切侥幸、犹豫,不再逃避和反抗。
只有这样,他才会获得从容应对和处理任何最糟糕的情况的能力。
……同理,要保证持续的否定和心理上的绝对孤立无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至少三年前的零号,是无法承受来自老师这种程度的彻底否定的。
虽然他不会崩溃,当然也绝不可能痛哭流涕地认错忏悔——如果是这样,严会长也不会把他挑选出来,作为最看好的一个实验体送进初代茧当中了。
他只会一言不发地玩命加练、逼着自己去做得更好,彻底割舍掉那些软弱的天真妄想,按照设定好的轨迹一直走下去。
这是一场完美的实验,或许不够人道,有些地方看起来似乎过分残忍,但这也是不得已的牺牲。
潜意识世界的“涨潮”已经无法阻挡,那片海水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吞噬掉现实,那会是一场全人类的浩劫。
在这之前,总要有人站出来做点什么……
“很不错的逻辑,不过弄错了一件事。”凌溯说道。
严会长的视线倏地盯住他:“你说什么?”
“不是人道不人道的问题……整个实验的设计思路就是错的。”
凌溯垂下视线:“欧阳会长应该提醒过你吧?博弈论不能完全套用在心理学上……在最初期,它的方法是考察无情感的天才在博弈中如何行动,后期又加上了带有情感和有限预见力的一般群体。”
“考虑到你还在对我用十九世纪的拘束椅和活埋,这么说你可能听不懂。”
凌溯低声说道:“你的实验是矛盾的。”
“在你的实验设计中,只有当个体有属于人类的正常情绪,拥有相当程度的责任感、乐观主义情绪和对活下去的渴望……才能在那些设计出来的实验步骤里,给出你想要的结果。”
“如果我没有这些特质,你就算让一百个‘不存在的人’在我面前死去,我也会无动于衷,照看电影不误。”
严会长的瞳孔缩了缩:“你是认为我对你的表扬不够?”
“对你的严格要求,是为了避免你产生懈怠和自满。”严会长说道,“我从没有否认过对你的青睐,你是我最满意的学生——”
“你理解错了。”
凌溯不以为意道:“不要打断我,我还没说完。”
凌溯说道:“我是想告诉你,对于这种乐观、正直、有强烈的责任心和担当的天才,最简单的办法其实是直接告诉他……世界有点儿危险,我们需要你。”
“你要跟我讨论人性?”严会长的语气有些讽刺,“我没想到你还在考虑这个。想跟我谈谈人是环境的产物,还是那一套心理动力学?你皈依人本主义了?没看出来……你是打算带领所有人乐观地在梦里沉眠吗?”
凌溯有点好奇:“你认为这种方法行不通?”
“当然行不通!”严会长厉声道,“这不是普通的高危事件,我们是要处理潜意识的入侵,以前从没有过这种情况!”
“没什么情况不一样的。”凌溯的语气显得漫不经心,“你看过三代茧目前是怎么处理梦域的吗?很轻松,就像打游戏……”
“这样不可能长久!这种体系要不了多久就会崩盘,只有人才能解决人的问题,否则他们也不会来找心理协会合作了!”
“你以为心理学是干什么的?你们每个人入门的时候就该知道,它的核心是描述、解释、预测和影响人的行为,这是一门科学,不是陪着几个讲故事的家伙抹眼泪!”
严会长用力挥了下手,那张桌子就像是纸折的,轻飘飘在他手中飞出去:“我知道你对这个实验极端不满,但这是唯一的办法!”
他揪住凌溯的头发,逼着他抬起头看向自己:“只有抹杀掉你身上那些软弱的人性,只留下纯粹属于能力的部分——”
他的话音忽然一顿。
凌溯的声音忽然令他无比烦躁地响起来。
……实验是矛盾的。
只有拥有人性,才能在设计出的实验步骤里,给出想要的结果。
可如果实验体因为实验而彻底抹杀掉了人性——不论如何辩解、反驳或是利用其它更加堂皇的描述来粉饰开脱,他终于被凌溯逼得自己承认了这一点——那些步骤就不会再奏效了。
即使大量精密严谨的行为预测、认知分析和实验步骤设计掩盖了这一点……但当它暴露出来时,严会长却找不到任何理由来否认。
所以,初代茧中除了凌溯之外的所有实验体,才都以失败而告终。
失败才是这个实验最标准的结果。
凌溯之所以能熬过来,成为唯一的那个幸存者,不是因为实验设计得如何漂亮完美……而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也只有一个凌溯。
凌溯绝不能废掉,没有第二把备用的手术刀了。
根本不可能再找到一个人培养到这种程度,因为这个实验本身就不具有普适性,他必须——
严会长的意识几乎冻结在了原地。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被自己抓着头发、被迫仰起脸的零号……而对方也同样回望着他。
不同于之前的任何一次,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东西,只有平静释然的空洞。
“不……不不。”严会长像是被恐惧挟住了喉咙,他手忙脚乱地去挖那些红色的沙子,“你不能死……不能在这时候死!”
他似乎失去了对这片空间的控制,只是疯狂地把凌溯的身体从那些沙子里挖出来。
在刚才的暴怒失控中,严会长操控那些沙子不断加压,想要逼凌溯像以前一样服从自己,却没有留意到这种程度已经超出了任何人能够承受的极限。
凌溯被他歪歪斜斜地扔在地上,依然睁着眼睛。
他的胸腔已经被那些沙子压得凹陷进去,折断的肋骨大概已经把肺部戳得千疮百孔,大量的鲜血直到这时候才从口中涌出,流淌下来漫过地面。
“老师,承认吧?”
凌溯的影子蹲在他身边:“这根本就不是一次实验。”
“闭嘴!”严会长的双眼近乎赤红,他疯狂地用尽一切手段抢救着地上的人,“给我闭嘴,不准出来!”
在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两个凌溯,一个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还有一个笑吟吟咬着烟的影子,没完没了地啰嗦个不停。
“以你的能力,不可能设计出来一个自相矛盾的实验……太烂了,严巡都不会做出这么差的实验计划。”
那个影子好奇道:“可你偏偏做了,甚至不惜耗尽心血大费周折,这是为什么?”
“我原本想不通,但就在前不久,我发现了一件事。”
影子凌溯说道:“我为了保证自己不疯掉……把我在一代人格模型里经历的事,自我催眠成了一份鬼故事电台主播的工作。把五十次不合格的记录,修改成了五十次投诉。”
“我其实一直很在意。”影子凌溯说,“以我的乐观勇敢执着坚定,这不像是我靠自己能想出来的主意……除非是有人教过我。”
严会长像是没听见这些话,依然着了魔一样仓促进行着毫无用处的抢救。
凌溯的影子绕到他面前:“除非……我看见你这么干过。”
“闭嘴,闭嘴,闭嘴……”
严会长脱力地跪在地上,紧闭起眼睛,用双手死死捂着耳朵:“给我回去,你只是我的幻觉!”
“没错,老师。”凌溯的影子点了点头,依然蹲在他身边,“我只是你的幻觉——真正的我已经死了。就在刚才,被你亲手解脱掉的……多谢你放过我。”
“你是什么时候,产生了一个以我的形象为载体的幻觉?”
凌溯的影子掸了下烟灰,看着那些灰白的余烬坠落下去:“应该是在你对自己下暗示,让自己相信这是一场蹩脚的实验的时候吧?”
“你把真正的目的藏起来,把伤害解释成牺牲,把逃避解释成无奈,把你的自救解释成一场伟大的救世行动。”
“然后你剩下的那点微不足道的良知……被你变成了我的样子。”
“你把它称之为怪物。”
凌溯的影子耳语似的悄声道:“这样,你就可以骗过所有人,把我一直关在笼子里了。”
……
严会长抬起头。
他的面孔像是痉挛了下,缓缓问道:“我是这个梦中世界的神,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行啊,神。”凌溯的影子做了个毫无诚意的祈祷手势,“你把我救活,这样你的刀就回来了。”
严会长的视线缩了缩,他似乎在刻意躲避着地上那惨烈的一幕,抬手用力按住了耳朵。
可凌溯的影子却还是喋喋不休,那些声音清晰地传到他的意识深处:“因为你心里其实很清楚,你并不是这里的主宰。”
“你被困在了一个地方,想要逃出去,就需要一把手术刀。”
凌溯说道:“然后……你选中了我。”
“为了向别人掩饰这件事,也为了合理化你自己的行为,你把它解释成了一场完全有必要的实验——你甚至催眠了自己,让你自己也对这件事坚信不疑。”
“所以不论什么情况下,你都会想方设法抢救我,保证我能活下来。”
“所以……当我死在你眼前的时候,你才会这么崩溃。”
凌溯做了个打引号的手势:“你的计划彻底失败了。”
“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严会长的瞳孔艰难地动了动,“你只不过是试图扰乱我的想法,让我怀疑现实和真相而已。”
“这是我当初用来培训你的办法,你拿来对付我,是没有用的。”
严会长低声重复道:“我是为了救这个世界……”
“或许吧,你的行为本身还是对这个世界有好处的。”
凌溯点了点头,把吸尽的烟扔掉:“你的确给了我相当强悍的能力,让我成为了一把手术刀——不是用来救你。我培养出了第一批拓荒者,参与了真茧的构建……如果说这个世界面对潜意识的洪水建起了一艘诺亚方舟,我至少也是龙骨那个级别的关键构件。”
“但这些……”凌溯有点好奇地看着他,“和你有什么关系?”
严会长狠狠打了个颤,脸色逐渐苍白下来。
“到这一步就受不了了?老师,你的防御体系得一层一层拆,再坚持一下。”
凌溯继续说下去:“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总该相信你自己。”
“你其实给自己留下了一个提示。”
凌溯看着他:“你给这个实验起名叫‘局中人’,又要求欧阳桓接替你,做了你的下一任会长……”
严会长愣怔了片刻,眼底忽然腾起强烈的恐惧:“不要说了!”
“你果然是个怪物。”严会长死死盯着他,胸口绝望地起伏,“你究竟是怎么出来的?我明明把你关进了我的笼子里,明明——”
凌溯笑了:“我没有出来啊。”
严会长错愕呆住。
他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慌乱地站起身查看四周。那些惨烈的、狼狈的景象全都不见了,只有一片漆黑死寂的空间……他正站在一个笼子里。
他为什么会在笼子里?
……为什么是他站在笼子里?!
严会长恍惚地站了几秒钟,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近乎疯狂地把手伸进自己的脑子里,抓出一团又一团的记忆。
那些记忆变成惨白的纸片,一个又一个画面从上面显影似的浮现出来,纷纷落下。
束缚椅变成了装满湿沙的铁桶,牢牢禁锢住了……他自己。
桌子对面的是他自己。
用枪瞄准他的是他自己。
他的五官在愤怒的驱使下狰狞扭曲,来回大步走来走去,对着自己大发雷霆、大吼大叫。
他扯住自己的头发迫使自己抬头,他看到了自己死去多时的脸。
……
这些混乱诡异的画面彻底把他拖进了强烈的恐惧当中。
他站不住地滑倒在地上,他的双腿发软,拼命摇晃着那个笼子坚硬冰冷的铸铁栅栏,歇斯底里、不顾一切地嘶吼着自己都听不清的话。
这是他的梦茧,作为梦主,他可以查看任何事。
他早就知道凌溯利用午餐时间和混进来的任务者见了面,也知道凌溯一定会来找自己算总账,并且早就提前做了防备——可对方用的是什么办法?!
到底是什么时候出了问题,为什么他成了坐在束缚椅里面,被折磨、被惩罚的那一个?!
“局中人……哦,这是个博弈论里的专业术语,指的是一局对策中的参与者。”
欧阳桓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来:“裁判不是局中人。”
“只要是结局与他得失无关的人,都不算局中人。”
“局中人为了达到各自的目的,争取得到对自己有利的结局,必须制定对付竞争对手的行动方案。”
“……在你们心理学领域,这种描述听起来是不是有点不光明正大?”
欧阳桓挠了挠头发:“博弈嘛,它本来就是个数学学科下的分支。无所谓卑鄙不卑鄙,目的也仅仅是利益最大化而已……”
……
“为什么会有一个这么蹩脚的实验?”
那个有关凌溯的幻影……那张脸和声音,最后也变成了他自己的。
“之所以蹩脚,是因为只能遮掩到这个程度了。”
“因为它真实的目的被藏起来了。”
“心理防御机制都有什么?最差的学生也该背会这些。”
“这是在潜意识世界自保的手段,只要你用熟了它们,就没人有办法伤害你。”
“幻想,补偿,理想化,合理化,转移,投射……”
“好了……好了!我说了谎!”
严会长歇斯底里地吼起来,他已经彻底受够了耳边不断回响的无数个声音:“我承认,实验是假的——”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将他的意识瞬间拉回了现实。
……
他站着做了一场梦。
……子弹叮叮当当地掉在桌面上。
严会长凝固在原地。
他还保持着把那些子弹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来,扔在桌上的动作。
随着他的一道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对面的一栋大楼也轰然坍塌。
窗外一片断壁残垣,漫天的烟尘几乎像是一场沙尘暴,遮住了整扇窗户。
“你催眠了我?”严会长匪夷所思地瞪着凌溯,“不可能……你的催眠术是我教的,你怎么会有能力催眠我?明明——”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发生了同步的碎裂——他左上方的额头像是被打碎的陶土,正扑簌下落着灰尘,一道裂痕贯穿了他的半张脸,几块干巴巴的碎片掉在地上。
严会长慌乱地退开数步。
他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再待下去了,也不再奢望什么手术刀……这是个怪物,那个可怕的怪物已经彻底被放出来了。
严会长扔下那些资料,回头不顾一切地想要逃出去,却发现那道门已经消失了。
在他对面的是一堵墙。
……
“别着急,只是一栋楼而已。”
办公桌后,凌溯坐没坐相地靠在束缚椅里。
他拆下变得空空如也的弹夹,随手扔在桌上:“现在,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局中人定义:摘自《博弈论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