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卷毛低低“嗯”了一声。
零号的精神力彻底耗竭,他现在正头痛得厉害,任何试图转动的念头都会牵起剧烈的眩晕……而对方似乎也很清楚这一点。
年轻的拓荒者什么也没再问,只是慢慢揉着他的头发。
像是哄小朋友一样的架势,先打着圈不急不缓地揉着后脑,等到他的呼吸和心率都稍微平稳下来,就继续向下按摩到颈后的几处。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力道适中的安静按揉,似乎比零号吃过的那些疗效各异的止痛药都更有效。
……或许可以记下来。
以后回到现实里,头疼的时候也这样给自己按一按。
仿佛用锯子来回切割神经的痛楚渐渐淡去,零号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叹了口气。
按揉的力道停了下来,小卷毛有些担忧地抱着他:“不舒服?”
零号摇了摇头,再次为自己的冒犯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他不仅怀疑对方是假的,还把小卷毛不由分说按在了地上,差一点就情绪失控……他其实不清楚该怎么为这件事道歉。
“没关系。”小卷毛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在你们那,这种行为很过分吗?”
零号扯了下嘴角:“非常过分。”
……这种举止放在现实里,大概多半要被当做精神失常抓起来。
等回到现实,他会有一天终于不堪忍受,被当做失控的疯子控制住,送进哪个治疗机构吗?
零号没真正想过这个答案。
在来之前不久,他倒是已经被警告过一次了。
是在那个拓荒者遇难之后发生的事。
从梦境回到现实,他几番周折试图找到这个会在三年后加入拓荒者、会遭遇危险沉入梦域深处的年轻人,可不论怎么都找不到任何踪迹。
这种反常的行径引起了监管部门的注意,他被送到老师的办公室,而老师前所未有地严厉警告了他。
——对方告诉他,未来是不可改变的。
改变未来会导致世界线崩塌,轨迹可能会因为一个最不起眼的小举动而彻底失序,让一切都乱成一团。
他在梦里被送去三年后,指导那些三年后会应召的拓荒者,这没有问题——因为一切都发生在梦里,而梦原本就是不需要严格遵守因果和逻辑的。
但如果他妄图在现实中找到那个拓荒者,并且说服对方不要在三年后加入“茧”、不要参与拓荒行动,就会导致现实世界的既定轨迹出现错乱……
零号被轻敲了两下脑门。
他回过神,看着面前正打量着自己的人影:“抱歉……我想得太大声了?”
“的确很大声。”小卷毛点了点头,“还有,你这部分信息的准确性有点问题。”
零号抬起头,低声问:“什么问题?”
“你的老师理论有错误——你们那个世界是不会有混乱的,现实如果会因为轨迹的变化而混乱,那也就不能被称之为现实了。”
坐在他对面的年轻拓荒者解释道:“世界线崩塌、轨迹线转向,这都是潜意识世界发生的事。”
打个比方,三年前的人追上了三年后的某一场梦,他得知了一些信息,然后做出了原本不会做出的举动和选择……那未来当然也就随着改变了。
但那场梦该做还是会做。
三年后,会有一个人醒来后,想起自己昨晚做了一场梦。
梦里的世界和现在很像,但好像又不太一样,简直像是不同轨迹上的平行世界……但谁会把一场梦当真呢?
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对这种事产生疑惑。
现实世界只有唯一的一条轨迹,而这条轨迹转不转向、改不改变,生活在其中的人完全无法察觉,就像不会有人能只靠自己感觉到“地球在自转”这件事一样。
零号垂下视线,沉默了片刻:“照这么说,潜意识世界的‘梦’是绝对存在、不可改变的。”
小卷毛点了点头。
零号看着自己的掌心。
……也就是说,即使他把人劝下,也绝对不意味着就平安无事了。
在三年后,那个人即使不成为拓荒者,大部分主观意识也还是会毫无预兆地突然丧失,因为那些意识注定会在那一瞬间跟那场梦融为一体……
“道理是这样……但你认为你导致了你们那里的一个拓荒者遇难。”
小卷毛说:“我们没有监测到类似的波动。”
零号有些错愕:“什么?”
年轻的拓荒者查阅着“茧”的记录,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挤满了屏幕,他只是扫了两眼,就迅速翻到了下一页,继续飞速浏览着上面的内容。
“你们在梦域银河中的一切行动,我们都能探测到,也都有记录。”
小卷毛说:“但没有你记忆里的那个拓荒者。”
零号怔了片刻,若有所思地蹙起眉。
……对方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
按理来说,他应当有能力由此推理,得出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可不知为什么,他的思维就是转不动——就像是一架庞大的机械仪器,偏偏就被莫名锁死了一个齿轮。
如果硬要去想,那种仿佛是卡了壳的滞碍就会变成某种钝痛。锁死的齿轮和其他齿轮摩擦碰撞,火星四溅,这种钝痛很快就越来越尖锐……
沁凉的冰水涌上来,把刚刚腾起的痛楚迅速压了下去。
零号的手还停留在太阳穴上,他的手指有些僵硬,指腹能触摸到自己额头湿漉漉的冷汗。
小卷毛牢牢抱着他,大概是为了把他从那种状态里叫醒,年轻的彼岸拓荒者整个人也跟着翻身跳上了修复舱,蜷起双腿跪坐在他身边。
“你的意识必须要好好修复一下……先不要再强行动脑,裂缝越来越多,它马上就要散架了。”
那双眼睛迎上他的视线:“想点轻松愉快的事。”
“茧”也是刚刚探测到,零号在从那种近乎沉眠的昏迷状态里醒来后,意识强度竟然比之前降低了那么多……纯度倒是有显著提升,许多原本看起来灰蒙蒙的部分似乎都不见了。
这样当然是有好处的,但同样也会带来严重的隐患——如果他们不是碰巧在这里遇到,对方连一朵云都做不了。
“我带你回家,把伤养好。”
小卷毛的神色很严肃:“剩下的问题我们以后再慢慢解决。”
为了便于交流和理解,他特地模仿着对方的说话方式,用了一个包含时间节点的定位词。
零号的确很快就理解了他的意思,安静了一会儿,轻轻扯了下嘴角:“我们?”
年轻的彼岸拓荒者点了点头。
他伸出手,打开了望窗的挡板。
冰川在窗外绵延,那是种和零号所见的彼岸的“茧”如出一辙的质地——那是种纯净、坚硬、透明的仿佛宝石的视觉触感,又因为过于致密坚硬,而呈现出一种令人心醉的蓝色。
望不到头的巨型蓝色冰川正悬挂在他们头顶。
零号没有再开口,只是侧过头,目不转睛地凝注着窗外层层叠叠的冰层。
……那是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极为奇异的与恐惧并存的强烈吸引力。
恐惧和吸引同样来自潜意识的本源,或者用精神分析最习惯的说法,集体无意识——某一个种族的全体成员,通过代代相传沉淀下的最原始的不明确的记忆。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了无数看不清的画面。
“在这里没有‘在时间中穿行’的感受,我们的世界不在时间里,所以也没有先后的定义。”
年轻的拓荒者说道:“所以,当我第一次带你来到这里,我就可以看到无数个我们的未来。”
零号不自觉地怔了下。
他似乎的确按照对方的要求不再强行动脑,所以额外多花了几秒钟时间,才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我们还有很多未来?”
“非常多。”坐在他身边的人点了点头,“多到……不可思议。”
这句话似乎藏有什么极为奇异的力量。
在那一瞬间,零号似乎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他忽然在仿佛天鹅绒一样的深蓝色的柔和天穹里看到了无数条亮起的细线。
那些细线由四面八方飞速汇聚延伸,它们的确有一点波折、有一点绕远,甚至还险些错过了好几次,但最终依然不可阻挡地汇在一处,变成格外明亮的璀璨光流。
零号听见自己的声音,他不自觉地压低了音量,轻得像是怕惊扰到任何一条细线的探索和寻找:“这是什么?”
他没有得到回答,隔了几秒钟才怔忡回神,看向正盯着自己看的小卷毛。
那个年轻过头的拓荒者正看着他。
零号觉得自己在那双眼睛里似乎看到了无数东西……可令人懊恼和泄气的是,那些内容却没有任何一样能被来自现实世界的意识辨认,随着对方的视线逐渐恢复清晰,那些内容也悄然淡去。
“是轨迹。”
有人回答道:“在这里,我们在见到那个人的第一眼,就能看到和对方共度的无数个一生。”
零号这才倏然察觉,始终包裹和保护着他们的那颗“茧”已经不知不觉隐去,他们已经来到了那些冰川的内部。
他们身边没有任何人影,也无法循声找到刚才回答的人的位置。
“是某个‘存在’回答的。”小卷毛回过神,拉了拉他的手解释道,“本人不在这儿,可能在图书馆看书,也可能在海滩钓鱼。”
对于刚才回答了零号问题的意识来说,也无非是忽然听见脑子里有一个忽然冒出来的问题,顺势就给出了一个答案。
这种交流的准确度和效率,无疑要远超通过任何一种语言和文字来联络。
零号尝试着去接受和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却还是难免觉得新奇,抬起头打量着四周的一切。
他们在冰川内部行走。
始终纠缠在意识深处的疼痛和疲乏像是暂时消失了,零号已经很久没觉得这么轻松过——就像是许多不同信仰和传说里不约而同描述的,他似乎真的过完了自己的一生,来到了可以永久休憩的彼岸。
小卷毛握着他的手,那个身影引领着他不断往前行进,四周瑰丽的冰川像是梦幻般的宝石,粼粼闪出波光。
零号把声音压到最低,悄声问:“一眼就能看到一生,会觉得无聊吗?”
“当然不会。”
“只是轨迹线而已,稍微一调整,后面的一切就会跟着改变了。”
“有那么多条轨迹线呢,可以商量着选一条最喜欢的。”
“多选几条比较好,再美好的轨迹也有点单一,等走到头,还可以再回过来试试别的。”
“反正也不着急。”
“我们正考虑这个,有人试过多走几条轨迹线吗?不会没有新鲜感吗?”
“是新来的吧?要新鲜感还不容易,把记忆抽出来,暂时做个茧封起来就好了。”
“也要谨慎一点,听说对岸有人在收集我们的茧,很多人的记忆都丢了。”
“确实,有好几对就是因为弄丢了记忆,轨迹一直没办法走到一起,最后分手去找别的人了。”
“那是因为原本就不合适。”
“对,如果本来就是凑合在一起,去找新的轨迹也没有问题。”
“如果在灵魂深处互相吸引,不论失去过多少次记忆,轨迹也一定会交汇的。”
……
以上这些内容,是刚来到死者之境的S0教官,在提出问题之后体感时间大约一秒内得到的一部分回答。
年轻的拓荒者打开笔记本,一笔一划地工工整整记录并总结道。
零号:“……”
他看着一本正经记笔记的小卷毛,用力揉了揉被吵得头昏脑涨的脑袋:“你们——”
他一眼看出那双眼睛里藏不住的笑,立刻牢牢闭上嘴,顺便默念着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清空了脑子里的一切念头。
“我们什么?”
“我们什么?”
“我们什么?快说呀!最烦话说到一半的人。”
“什么一只羊?”
“为什么要数一只羊两只羊?”
“听说数羊可以快点睡觉。”
“那是你们那个年代的说法,科学早就证实了数羊不仅睡不着觉,还会越数越精神。”
“谁让你在大脑放空的时候数羊了?不都是脑子里乱糟糟全是想法的时候才数羊吗?”
“照这么说,他脑子里乱糟糟全是想法吗?”
“为什么乱?”
“什么羊?山羊还是绵羊?”
……
零号忽然觉得,自己可能理解小卷毛为什么要出去做拓荒者,而且一走就走那么远了。
他这一次迅速截住了自己的念头,彻底放空大脑,站在原地,双手揉了半天太阳穴。
虽然早已经不习惯放空大脑的感觉,但那是因为总要面临无数危机、又有太多不想清楚就不行的事,他已经习惯了不让自己把注意力放回自己身上。
这样突兀地吹了一声终止哨,又是在被一堆乱糟糟却又完全无害的絮絮叨叨填满了大脑之后……零号忽然意识到,这么做似乎也并不难。
他像是正以第三视角审视着自己的意识——他正看着一个狼狈的、像是堂吉诃德一样滑稽又固执的骑士,明明已经步履蹒跚摇摇欲坠,却还是不肯放弃最后那一套寒酸的剑和盔甲。
他解下了那套早已破烂不堪的盔甲,连同锈迹斑斑的剑一起抛出去。
那些东西轻得像是一片羽毛,却又在坠落时轰然一震,让他的意识也仿佛跟着微微悸栗。
……回过神时,他发现自己正被小卷毛抱在怀里。
他们回到了那颗“茧”的内部,没有了最后一层心理防御机制的阻碍,修复舱正有条不紊地修复着他受损的意识。
“刚才的不是梦……打开‘茧’的屏蔽就会是那样。”
小卷毛解释道:“他们对你的感觉很不错,所以反馈的意识活动也稍微多了一点。”
零号按了按发涨的脑袋。
他倒是不太在意刚才那是不是一场梦——毕竟就算那不是场梦,一切也够玄幻的了,就算是他疯了也不可能把那种情形跟现实弄混……
但他还是忍不住在意另外一件事:“这是‘稍微多了一点’?”
“嗯。”小卷毛老老实实点头,“我的‘茧’已经帮忙屏蔽和过滤掉百分之九十了。”
零号深吸了口气,心情有些复杂地沉默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在被告知了这种情况之后,他对死者之境的强烈向往忽然就不着痕迹地淡了百分之九十。
小卷毛认真打量着他的神色,似乎确认了什么,才总算松了口气,唇角跟着放心地抿起来。
“所以学会结茧非常重要。”
修复舱很宽敞,年轻的幼儿园老师就这么顺势坐了下来。
他拉过悬浮的虚拟屏幕,临时给新来的学生开了堂课:“既不会被别人吵到,也不会吵到别人。”
看着小卷毛老师格外像样的架势,零号眼里不自觉地透出了点笑影,给自己也弄了个笔记本,打开一页认真听讲。
结茧的过程据说并不是太过复杂。
第一步当然就是吸收海量的知识和信息——这一步是必不可少的,也是幼儿园的主要课程。
不论这些新生的意识愿不愿意,都必须老老实实地进行这一步。
他们要先从基础知识起步,到了一定阶段就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某个方向专精,也可以选择多个科目、每种都了解最基础的一部分……总之只有在收集了足够的原材料之后,才能继续进入下一个流程
“听起来像是我们从学前班到大学毕业的内容……”零号停下笔,忍不住举手提问,“这些都是幼儿园教的吗?”
小卷毛老师看着他,显然不太理解为什么会有这种提问,不解地点了两下头:“小班。”
“……”零号按了按额头。
他忽然冒出个念头——自己似乎被外表的假象迷惑,太过沉浸于那些柔软可爱的小卷毛,在相当程度上低估了面前这个年轻过头的拓荒者。
零号抬起视线,看着虚拟屏幕上的幼儿园中班内容。
中班内容是做手工。
入乡随俗,他尽力调整着自己的认知,把“做手工”这三个字和“徒手开高达与拆高达”、“用不同种类的化学试剂兑出精神力补充剂、麻醉剂和止痛剂”、“双手同时操作两把改良版MP5冲锋枪”从容地联系起来。
“不用紧张,这些是升大班的课程。一开始只需要练习用斧头劈柴、用树枝烤芦花鸡,可以举着长矛追杀野猪就行了。”
年轻的幼儿园老师介绍道:“等掌握了这些,就可以开始练习抓着直升机的起落架在天上飞……”
零号沉吟了几秒钟:“中间没有过渡吗?”
幼儿园老师停下来,眨了眨眼睛。
零号虚心低头,在笔记本上记录了几行。
他决定回去以后立刻调整训练方式,给那些日子太过舒服的拓荒者学员们换个氛围:“掌握这些以后,就可以结茧了?”
“差不多了。”小卷毛点了下头,“不过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必须给自己设立一个‘唯一锚点’。”
零号微怔。
“和你们所说的锚点差不多,不过你们的锚点太普通了……力量不够。”
年轻的彼岸拓荒者调出数据看了看:“这种力度,连梦域都冲不破的。”
“对。”零号轻点了下头,“它的用处也只是在梦境发生串联的时候,尽快让迷失者回到自己的梦里。”
“是因为锚点设置得太随意导致的——在我们这里,锚点必须唯一并且不可替代,而且必须具有意义。”
小卷毛看着他:“我们也叫它‘钥匙’,这把钥匙用来打开回家的门。”
零号停顿了片刻,他手里的笔尖无意识点了两下纸面,才又问道:“如果没有家呢?”
小卷毛老师显然没准备过这个问题的答案,停下话头怔了怔。
“我随便问的。”零号笑了笑,“你继续说,我在认真听呢。”
卸下那件早已千疮百孔的盔甲后,他的气质也比之前温和了不少,规规矩矩地拿着那个笔记本,抬眼专注地看着面前的卷头发年轻人。
后者站在这样安静的注视里,垂着眼睫一动不动地沉默了一会儿。
“队长。”小卷毛忽然出声,他的语气似乎和刚才不太一样,“如果我们的轨迹交汇前,你会很难过、很痛苦,你要一个人等我很久……你愿意接受这种未来吗?”
零号怔忡着抬起视线。
即使刚才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件事……但这一刻,这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的认知才终于浮上了他的脑海。
——进入冰川的一刹那里,站在他面前的年轻拓荒者,已经看完了他们的无数个一生。
零号抬起手,轻轻摸了摸那些柔软的小羊毛卷。
他低声问:“你会难过和痛苦吗?”
小卷毛在他的掌心摇了摇头:“对我来说,那只是一瞬间……我不会知道在你身上发生的任何事。”
“那就行了。”零号松了口气,微笑起来,“没问题。”
这样全无芥蒂的干净笑意从他眼底透出来,让他显得更像是只有二十二岁,甚至比那更年轻——他放纵了自己十次心跳的时间,尽情揉了一会儿那些小卷毛。
说实话……这种感觉多少会有一点奇特。
对方已经看过了他们的未来,但他什么都不了解,什么也不清楚,他们只不过是两个走得太远的拓荒者,在彼岸与现实的交界相遇。
可到底是什么让他控制不住地想要回答?
他也不清楚,他只是似乎做过一个梦,他也并不是对他们的未来一无所知——
“我做过一场梦。”
零号说:“那是一场……在我们的时间线里,那是一场三年后的梦,我很难描述出那是一场多棒的梦。”
他陷入了深度昏迷,只有三年后才有配套的意识领域治疗设施,所以他的意识在梦里被送去了三年后——这对他来说当然已经没什么了,这种事没完没了地发生,任何事一旦没完没了,也就变得没什么值得记住的。
但那一次和其他的任何一次都不同,完全不同。
他被人用力抱着,有人不断地抚摸他的发顶和额头,一次又一次地把他从那个深渊里铆足力气拖出来。
是他自己处理了这段记忆……他把它们全都收起来,藏进了潜意识最深处的角落,这样就不会被初代茧探测到。
可即使是这样,他依然能清晰地在一瞬间回想起当时的感觉。
……
就像是收到了一个从未预料过、也从未期待过的邀请。
就像是一阵再轻不过的风,最多也只是能浅浅地拂起几圈涟漪。
没人知道这些涟漪能扩散得多远,也不会有人提前告诉你,它们什么时候才能越过一切障碍,和另一片海洋远道而来的另一道水波融合在一起。
所以要答应吗?
那些埋伏着暗流、险滩、礁石、旋涡,都可能随时把一切未来打得粉碎,任何一只蝴蝶翅膀的闪动,都可能改变预定的轨迹。
梦的世界有无数轨迹线,而现实只有一条——所以现实才会被称之为现实。
现实的时间流动是单向且固定的,现实的一切轨迹在发生后就无法被修改,现实可能会因为任何一点干扰而走向完全不同的未来。
最坏的可能性,这种“很久”或许是现实世界里的一辈子。
他老到走不动了,颤巍巍拄着拐杖走进那座冰山,被一堆吵吵闹闹絮絮叨叨的念头挤得头昏脑涨……然后遇到在这里等了他一瞬间的人。
所以……要答应吗?
零号弯了下眼睛。
他抬起手,凭空敲了两下门:“带我走吧,小卷毛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