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天色开始变得阴沉,不久之后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程泽生冒着雨跋涉在山路上,沿途询问村民, 一路泥泞终于找到那间废弃的公馆。
它矗立在山林烟雨之中,墙是灰的, 院子里铺着青石小道, 门锁锈迹斑斑,推开之后,公馆里的场景与梦中别无二致。
程泽生的黑发早已湿透,淋得像落汤鸡, 他在公馆里查找一番,可惜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找到, 这里长久无人光顾,地板上只有他带着泥水的脚印。
“何危!”
“何危!”
他在公馆里呼唤,甚至去阳台的玻璃前, 希望能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同样的, 没有奇迹的出现, 他见不到何危, 也找不到他在哪里。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和何危联系吗?
回到公寓,程泽生站在走廊里,盯着在自己隔壁那面面积甚大的白墙。梦境里的那间公寓虽然和他的公寓格局相同,但阳台的位置有所区别。403的阳台是在东面, 而梦里的公寓阳台是朝南的, 可以直接看到楼下的小区大门,这是边户户型才会有的设计。
再看一下整条走廊的门牌号, 程泽生恍然大悟:这里原先也是有一间公寓的,是404才对。
4楼404, 听上去的确不是什么吉利数字,然而它以前存在,这下真的成了Not Found 404了。
他该怎样才能找到何危?
脑中闪过斯蒂芬机灵漂亮的小模样,程泽生摸着下巴,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当晚,程泽生在网上买了一批手工串珠,到货之后研究许久,帮斯蒂芬做了一串项链戴上。斯蒂芬乖乖给爸爸盘弄着,项链大小合适,但被胸口那团长围脖遮住,只有它的身体在运动,那些花朵和彩色的小珠子才会露出来。
“斯蒂芬,全靠你了。”程泽生摸摸它的脑袋,“如果能找到他的话,以后你就多一个爸爸了。”
斯蒂芬歪着头,一双湛蓝杏眼一眨一眨,眼神无辜至极。程泽生把它引到门口,打开家门,自己走出去,斯蒂芬也跟在他的脚边,一起踏出家门。
程泽生清楚知道斯蒂芬跟在身后,当他踏进安全楼梯,再转头时,斯蒂芬已经不见了。
程泽生喊了两声,确定斯蒂芬不在楼道里,心里隐隐放心不下,但除了这种冒险一搏的方法,他已经想不到什么好主意。
夜深人静,楼道里只有一盏昏暗小灯,斯蒂芬发现爸爸不见了,只有它一只猫在走廊里。它东张西望,找到403的门,两只前爪开始扒起来,同时发出较平时粗硬些许的叫声,一声又一声回荡在走廊里。
叫了几分钟之后,斯蒂芬蓬松的大尾巴垂下,开始去扒对面405的门。温顺的布偶猫天性便是喜欢和人黏在一起,走廊里空无一人,又幽暗寂静,斯蒂芬抖抖耳朵,叫声更加低沉凄厉。
何危从梦中惊醒,他不仅听见猫叫还有窸窸窣窣的扒门声,仿佛斯蒂芬就在门外喊他开门。
“喵——喵——”
猫叫声被两层门板削弱音量,但却是真实存在的,楼下是不是斯蒂芬还不清楚,但的确有只猫。
何危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鞋也来不及穿,噔噔噔下楼去开门。
门一打开,斯蒂芬坐在地上,尾巴一晃一晃歪头盯着他。何危惊喜,将它抱起来,又看看门外:“你怎么会在这里?”
见到熟人之后,斯蒂芬的叫声立刻恢复到温柔缠绵,爪子攀着往何危的肩头爬。何危摸摸它的脑袋,抱着猫出去走一圈之后,确定此时此刻邻居们都在梦乡熟睡,这只猫继上次凭空消失之后,再次凭空出现。
何危将它抱回家里,此刻早已睡意全无,开灯帮斯蒂芬弄罐头和猫粮。斯蒂芬围在他的脚边打转,还伸出前爪搭着柜子站起来,何危把碗放在地上:“吃吧。”
斯蒂芬果真将脸埋进碗里大块朵颐,何危蹲下看它吃得津津有味,自己也不确定它到底真的是从另一个世界而来还是只是一只普通走丢的猫。那道墙上的裂缝始终让他无法释怀,再加上这只猫的出现,是不是暗示着程泽生的世界将会再次对他敞开?
经历的事情太多,何危对任何事都保持着小心谨慎。不排除是不是有人偷偷藏在暗处,创造这一切再暗自观察,也许又会是他自己的某个□□也说不定。
罐头吃了一小半,斯蒂芬已经饱了,坐在一旁舔爪子。何危把它抱去睡觉,手摸着柔顺的长毛,忽然摸到又圆又硬、一颗一颗的东西,扒开仔细一看,斯蒂芬竟然戴了一个串珠项链。
这串项链是由串珠、长方形小立方体、塑料小花编成的,用料全部都是五颜六色的透明亚克力。何危笑了笑:“没想到你的主人还挺心灵手巧的,不过就是审美有点奇怪。”
也怪不得何危会这么想,因为这些串珠和长方体还有塑料小花的排列毫无规则,有的是串珠排在一起,有的则是一颗串珠一颗长方体,一朵朵小花的排列也无规则可循,似乎就是那人随手为之。
何危起先没在意,斯蒂芬躺在身边睡觉,他撑着额无聊数着项链有多少颗珠子,多少个小花,多少个长方体,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一下子坐起来,将项链从斯蒂芬的脖子上摘下来。
那一天他在读《白夜行》,感到疲惫便将书放在胸口闭眼小憩,也正是那一天,程泽生第一次吻了他。
《白夜行》不论是原作还是电影版、电视剧版、各国翻牌的版本,何危全部看过,没有一部遗漏。在改编后的影视剧版本中,唐泽雪穗和桐原亮司互不见面,他们的沟通就是在曾经儿时的图书馆里用串珠组成摩斯密码,传达雪穗一个个贪婪黑暗的欲念。
何危翻出纸笔,手中拿着项链,将彩色珠子和长方体的排列记录下来,小花应该是当做间隔,不必记录在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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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FIND U,CZS
“啪”何危手中的笔掉在地板上,拿着那串项链双手轻轻颤抖。真的是程泽生,这只猫也是他养的,他和何危一样,没办法找到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告诉何危——我在找你,一直都在。
何危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还能有机会见到程泽生,平行世界并没有被抹去,那循环呢?循环究竟还存不存在?
斯蒂芬软软叫一声,四肢抻起伸个懒腰,何危定定望着它,起床换衣服,抱着猫一起出门。
初夏的夜晚凉风习习,还未进入盛夏,何危一身外套长裤出去也不会感到闷热。斯蒂芬被放在副驾驶,何危摸着它的脑袋,笑容温和:“谢谢你,让我庆幸还没有放弃。”
深更半夜,连景渊被门铃声吵醒,披了件衣服睡眼朦胧去开门。打开门之后,看见何危站在门口,怀里还抱着一只猫。
“阿危,你怎么来了?”
何危把斯蒂芬举起来,递到连景渊眼前:“这只猫眼熟吗?”
连景渊一脸莫名其妙,眯着眼看着斯蒂芬,摇头:“不认识。”
“它叫斯蒂芬。”
连景渊想起何危上次说的那些话,表情无奈:“阿危,我真的没养过猫……”
“我知道不是你养的,是我要找的人养的。”何危从口袋里拿出串珠项链,“这是他留给我的信号。”
作为一个科学研究者,隔行如隔山,连景渊完全弄不明白这串项链和暗号有什么联系。他感到头疼,捏着眉心:“阿危,你半夜来找我到底是有什么事?”
何危把猫放下,斯蒂芬看见雪白娇小的茶杯犬,好奇凑过去,茶杯犬从未见过猫这种生物,立刻龇牙咧嘴,摆出一副奶凶的表情,给斯蒂芬一爪子按在窝里动弹不得。
见它们相处得还不错,何危看向连景渊:“你上次问我怎么证明我所经历过循环,我想到一样东西,如果它存在的话,那就证明这个循环或许还没有彻底剪断,我还陷在其中。”
“所以你才会来我这里?”连景渊摊开手,“我真不知道家里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你的奇思妙想,你进来找吧,我也想开开眼界。”
何危二话不说,直接去客房,连景渊跟在身后:“在这里?这个房间平时都没人住的,里面摆的都是杂物。”
“我也不清楚,先找找看吧。”
推开客房的门,果真如连景渊所说,里面堆放着杂物,许久无人居住。何危在柜子和书桌里找一遍,又将床下的纸盒拉出来,后来要连景渊搭把手,把床挪开。
“你怀疑掉到床后面去了?不会吧,床缝这点窄。”
何危的动作一顿,抬头看着他:“你说什么?”
连景渊正搭着床往外拖,被他问懵了:“没说什么啊……就是说床缝窄,应该不会掉到后面去。”
何危站起来,双手抱臂,眼中带着审视的目光:“你怎么知道我要找的东西多大,不会从这个床缝掉下去?万一是信呢?”
连景渊眼中闪过一丝懊悔,随即用笑容掩饰过去:“只是随便猜测一下。”
何危猛然抓住他的胳膊,双眼中冒出严肃犀利的精光:“连景渊,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或者——你也带着前一次循环的记忆?”
连景渊刚想反驳,何危低声道:“我几乎是赌上性命去救他,连景渊,在这件事上面你千万不能妨碍我。”
连景渊嘴唇嚅嗫着,后来像是败给他了,叹口气:“就是猜到你会赌上性命,所以我才不希望你打破现在平静的生活啊。”
此话一出,何危明白,双方的窗户纸已经捅破,什么都藏不住了。
“其实我并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你来找我时,我还觉得你压力过大,可能是病了,也没有放在心上。”连景渊露出苦笑,“但上个星期在家里大扫除,我找到那个东西,猛然发觉也许你说的都是真的,但也害怕起来,怕你会再度被卷进去。”
他抬了下胳膊,挣开何危的手,离开客房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何危跟在身后,看着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用布包起来的物体,递给何危:“这就是你想要的吧?”
何危接过去,打开那层薄布,黑色的□□露出来,是一把92/式。
看见这把枪,何危瞳孔骤缩,彻底确定循环根本没有被剪断,莫比乌斯环还在不断的运转中。这是上一个循环里,连景渊没有让他带回去的枪,现在程圳清、兵器库、404……什么都已经被抹去,却独独剩下这把枪还留存着。
“听你说你剪断了循环,我很高兴也很庆幸,但找到这个东西,我觉得事情也许还没结束。”连景渊再次叹气,拍拍何危的肩,“抱歉,我好像做了错事,不知道之前是不是也发生过。总之这是你的命运,我不该肆意阻拦才对。”
何危看着那把枪,脑中闪过一个画面,猛然间明白他该去做什么了。与其说连景渊一直碍手碍脚,倒不如说他的某些“阻拦”在循环里产生了一些决定性的作用,比如现在。
何危搂了下他的肩,随即把枪收起来:“猫你先帮我照顾着。”
“嗯,好。”连景渊答应下来,语气里隐约带着不安,“事情解决之后,你一定要来接啊。”
何危笑了笑,比一个手势,肯定的,肯定会解决。
回到未来域,何危在家里的工具箱里找了一把铲刀,站在那道白墙面前。白墙的裂缝较前几天更深了些,已经到了肉眼可见的程度,何危拿起铲刀插进裂缝里,一下一下凿起来。
很快,一个圆圆的洞被凿出来,何危拿出手电照一下,洞的对面像是一个漆黑的无底洞,里面并没有建筑结构应有的砖墙体。
何危的猜想得到验证,他更加用力凿起来,很快,一块块墙皮掉落,寂静走廊里回荡着铲刀挖掘墙面的声音,那么刺耳那么诡异,竟没有任何邻居出来查看。
裂缝越来越大,仿佛一道道蜘蛛网,扩散到整个墙面。何危举起铲刀再次用力捅上去,只听“咔嚓”一声,这面墙像是一个被凿破的鸡蛋壳,在面前彻底崩裂。
对面是黑洞洞的天地,冒出丝丝缕缕的阴暗气息,像一个无尽深渊,张开血盆大口。
何危却无所畏惧,扔掉铲刀,坦然大方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