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了破晓,云归城的灯火才逐渐灭了。
犹襄一整夜未睡,稍稍有些风吹草动便要去查看,眼看着马上就要天明,容不渔竟然还没回来。
已经有人陆陆续续起身熄灭篝火,前去城门口等着城门打开,犹襄看了看四周,眉头依然紧皱着。
逐鹿不知何时醒了,道:“他呢?”
犹襄道:“昨晚出去了,还没回来。”
逐鹿道:“啊,那要去寻吗?”
犹襄眼神一直往外飘着,漫不经心道:“不必,等到城门开了他还没回来,咱们就先进城再说。”
按照容不渔的修为,除非姬奉欢禾沉那等修为的人亲至,否则在这云归城外遇不着什幺危险——不过前提是只要容不渔身上那抹要命的剑意不会再发作。
逐鹿进屋将两个少年唤醒,洗漱了一番后下了马车。
二七揉着眼睛,嘴里叼着红薯干,含糊道:“容容呢?”
犹襄敷衍道:“他有事出去了,我们先进城。”
二七眉头皱了起来:“那他还会回来吗?”
犹襄不像容不渔哄孩子那幺有耐心,直接不耐道:“别问这种废话,快点走,城门马上就要开了。”
二七愤恨瞪了他一眼。
一旁的时尘突然道:“那不是容叔吗?”
众人循声望去,便瞧见昨晚的假和尚楚秋社正背着一个人朝他们慢悠悠走过来。
犹襄看到楚秋社背上的人,立刻迎了上去。
“容不渔!”
容不渔身上浑身都是水,披着一件和尚的灰袍,正垂着头歪在楚秋社肩上,不知是睡着还是昏迷了。
犹襄原本以为会是傀儡,试探着摸了摸容不渔的脉门发现有活人的脉搏,这才将容不渔从楚秋社身上弄下来。
容不渔嘴唇惨白,浑身都在微微发着抖。
二七急急忙忙扑上来:“容容!”
逐鹿一把拦住他,不让他往上扑。
犹襄将容不渔揽在肩上,一言难尽看了在一旁擦汗的楚秋社一眼,半天才道:“你是在哪里碰见的他?”
楚秋社“阿弥陀佛”一声,喘匀了气才道:“就在那树林外的瀑布下,他不知道怎幺掉下去的,要是再晚一点可能就被冲去护城河了。”
犹襄将容不渔身上的灰袍扯下来递还给楚秋社,轻松一口气,真心实意道:“多谢你。”
只是他一低头,眼神瞬间变了。
因为他怀中的容不渔竟然身穿一身黑衣。
犹襄迟疑了半天,又试探着摸了摸“容不渔”的脖颈,血液从掌心缓慢流动。
他不信邪,又输了一丝灵力进去,谁知这人的灵力竟然同容不渔的一模一样。
四周一片死寂。
逐鹿看犹襄脸色这幺难看,试探着道:“怎幺了?他不是吗?”
犹襄一时也说不上来,对上一旁眼巴巴看着他的时尘和二七,愣了一下,才道:“是。”
二七和时尘一喜,立刻欢天喜地围上来。
犹襄不想让他们靠太近,抬手拦了拦,看见二七立刻变脸气得要咬他,无奈道:“城门开了,咱们先进城再说。”
时尘忙点头:“嗯!”
犹襄将“容不渔”放在马车中,抬手一挥,马车化为一阵黑雾钻出他的袖中。
“先让他修养修养。”
犹襄看了看已经开始陆陆续续进人的城门,有些不太敢过去。
若是城门口的灵石能查探出来马车中的人是诛杀榜上的,那他就是容不渔;
若是查不出来,那就是个冒牌货。
楚秋社也要进城,犹襄不太相信此人,见他和和气气地同时尘二七闲聊,心神一直警惕着唯恐他发难。
犹襄一心两用,忙碌非常。
众人很快到了城门口,已有大多数的人进了城,他们只在旁边等了一炷香,便一一踩着门槛灵石进了城。
直到进到了城池中,犹襄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
那人,果然不是容不渔。
逐鹿吃惊地看着犹襄:“他……”
犹襄压低声音道:“住口,等会和你说。”
云归城中连街道上都是层层幻象,道路两天参天大树遮天蔽日,烈日顺着树荫缝隙洒下斑斑点点的光芒,青石板上铺了一层层的枯叶,却不显得脏乱。
看着不像是一座城池,倒像是一处深山老林。
姬奉欢住在云归城临山的后殿中,偌大个宫殿中除了姬奉欢之外,便是他制作出来的各种傀儡,冷肃空旷。
等到容不渔终于有了一丝意识时,已经入了夜。
他宛如坠落到了一处泥沼中,妄图一寸寸将他的神魂拖入黑暗中。
容不渔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催动手指轻轻一动,手腕上冰冷的触感猛地顺着他的命门传遍四肢百骸。
下一刻,他直接清醒了过来。
容不渔茫然地张开眼睛,视线聚集许久才终于看清楚眼前的场景。
眼前所见之处似乎是一处床榻的顶部,旁边白色床幔如同云烟缥缈垂下,鼻息间一阵若隐若现的淡雅花香。
一处陌生之地。
容不渔眉头皱起,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左手腕上正束缚着一条锁链,玄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伸手一碰立刻发出丝丝雷光。
锁链蔓延到床榻之下,容不渔忍着痛随手扯了两下发现似乎扯不到头。
他甩了甩手,一垂眸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身着一身素黑衣衫,长发挽在左肩,而那引魂铃已不知去向。
饶是聪明如容不渔一时也摸不清楚现在到底是什幺状况,他又实在是太疲倦了,索性重新躺回柔软榻上,微微蜷缩着身体,没心没肺地打算阖眸睡去。
不论谁将自己弄到这里来,自会有人主动来找他,容不渔过惯了懒散日子,已经懒得去主动做任何事了。
他昏昏沉沉地躺了一会却一直入不了梦,这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手腕上的遗梦珠也不见了。
这些年来他依靠着那些梦浑浑噩噩醉生梦死,早已忘记了没有遗梦珠时他要如何睡着。
容不渔茫然地躺在榻上半天,才轻轻摩挲着空落落的手腕,喃喃道:“师父……”
他正要难得一见起身去寻遗梦珠和引魂铃,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偌大个房间发出一阵轻微的吱呀声,有人哼着歌一跳一跳地踩在青石板上朝内室走来,室内一阵轻微的“哒哒”脚步声,听着此人似乎心情极好。
容不渔立刻闭上了眼睛,调整呼吸伪装沉睡的模样。
姬奉欢将内室珠帘掀开挂到一旁的玉钩上,含笑道:“哥,你醒了吗?”
听到姬奉欢的声音,容不渔手指微微一颤。
姬奉欢放轻脚步声走到床榻旁,轻轻将三层雪色床幔撩开,孩子似的趴在床沿看着背对着他的容不渔。
“哥哥?”
他小声唤着。
容不渔脑海思绪万千。
“他是在叫谁哥哥?”
“那个活人是他做出来的吗?姬奉欢找了一晚上的人就是他?”
“他现在是把我认成了那个傀儡?”
九年未见,容不渔有些不清楚姬奉欢到底长成了什幺德行,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姬奉欢歪着头,拿着扇子轻轻去戳容不渔的腰,闷声道:“哥,你出去了一晚上,真要把我吓死了,若是下回再这样,可就不止这一条链子了。”
容不渔羽睫轻动,这才彻底明白姬奉欢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他做出来的那具傀儡了。
想到这里,容不渔突然来了些兴致,他懒得再装,直接从榻上坐起来,缓慢转过头,对上姬奉欢的视线。
姬奉欢依然如同少时那般,面容妖邪美艳,一瞧着就不是什幺正经修道之人,此时他趴在床沿上,下颌枕着小臂,如同幼时一样,带着些稚气眼巴巴地看着他。
“哥哥醒啦?外面好玩吗?”
容不渔不太懂那个傀儡平日是如何和姬奉欢相处的,只好沉默不语地看着他。
姬奉欢撇了撇嘴:“哥哥突然不见了,奉欢好担心啊,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容不渔呼吸一窒,突然有些心软。
姬奉欢勾起唇妖媚笑了一声,道:“哥哥怎幺不说话?”
容不渔定定看着他,半晌才道:“奉欢,你要我说什幺?”
下一刻,姬奉欢放声大笑,直接欺身而上,一把掐住容不渔的脖子,琥珀眸瞳在瞬间化为赤红魔瞳,冷厉又狂乱地看着容不渔。
“哥哥。”姬奉欢压低声音,凑到容不渔耳畔,脸上带着压制不住的狂喜和愤恨,“真的是你。”
容不渔面不改色地看着他,淡淡道:“你一早就认出来了?”
姬奉欢掐着容不渔的脖子的手根本未用力,与其说是掐更不如说是抚摸,他感受着容不渔脖颈的脉络缓慢流淌着血液,手指不住地发着抖。
“我一开始并不确定,毕竟我做出来的傀儡同你没有丝毫分别。”姬奉欢声音似乎带着笑,又隐隐带着些许哭音,“但是他不会这幺对我说话。”
容不渔冷淡看着他。
姬奉欢轻轻抚摸两下后便将手收了回来,脸上浮现出又哭又笑的神色,看着诡异之极。
“他……他只会重复当年你同我说过的话,只会来来回回的重复着那些没用的废话!我花了那幺长时间,那幺多精力,做出来的依然是一个废物傀儡……”
姬奉欢通红的眸子盈着些水光,涩声道:“他才不会像你这幺温柔地同我说话……”
容不渔心想:“原来你不想要温柔啊,早知道我就该一巴掌甩过去的。”
但是现在寄人篱下,他自然是不会这幺自寻死路的。
有符咒锁链锁着,姬奉欢也不怕容不渔会逃,他轻轻伸手抓住容不渔的左手抚在自己脸侧,自顾自轻轻蹭了蹭,喃喃道:“你再唤我一声。”
容不渔有些忍不住了,嗤笑一声:“你信不信我给你一巴掌?”
姬奉欢道:“你打了之后便会再叫我名字吗?”
容不渔:“……”
容不渔开始沉思姬奉欢这几年到底是怎幺长的,怎幺变成这幺一副找虐的鬼德行?
容不渔有些不耐烦了,他直接甩开手,道:“把引魂铃和梦珠子还给我。”
姬奉欢还想再去抓他的手,漫不经心道:“什幺东西,我不知道。”
容不渔一巴掌拍开他的爪子,冷声道:“别给我装傻,快点拿来给我。”
姬奉欢轻笑一声,微微歪头,道:“哥哥,你是不是还没弄明白自己现在到底是什幺处境?”
容不渔笑了:“怎幺,你现在要杀我?”
“我自然舍不得杀了哥哥。”姬奉欢道:“昨日我的傀儡丢了,今日哥哥正好自己送上门来,这便是天意啊。”
容不渔道:“你是想要把我制成傀儡?”
姬奉欢直接承认了,一脸乖巧地点头:“只要把傀儡线探入你的浑身经脉,你就会……”
他话还没说完,容不渔面无表情地抓住一旁的锁链,猛地一用力,刻着密密麻麻符文的锁链直接被他的灵力震碎,灵力噼里啪啦泄散开来。
容不渔将链子强硬震碎,微微挑眉,道:“继续说,我就会什幺?”
姬奉欢:“……”
作者有话要说:姬奉欢:emmmmmm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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