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仇敌遍地

两只鹿应该有许多话要说,容不渔也没在马车中多留,转身回了客栈。

犹襄一向是个爱享受的,大概是拿着逐鹿的钱在云归城最好的客栈落住,外室内室干净整洁,桌上还有小香炉袅袅燃着香。

容不渔奔波一晚,此时也有些疲倦了,也不知这到底是谁的房间,倒在床上将遗梦珠拨弄,很快便沉睡了过去。

时尘和二七吃饱喝足,颠颠地跟着犹襄往回走。

二七手里抓着一堆吃食,含糊道:“我们现在就要回去吗?”

时尘在旁边偷偷摸摸去抓二七怀里的吃的,被护食的小崽子凶狠瞪了一眼,才不情不愿地收回来,道:“是啊,你都吃了半天了,该饱了吧,给我一点。”

二七朝他龇牙,时尘只好打消了从他手里抢东西的打算。

整条街的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姬奉欢虽然为人乖戾,但修为却是实打实的,自从九年前接管云归城以来,城中还从未出过什幺大乱子。

犹襄漫不经心看着周围的人,随意道:“先回去再说,我们在云归城人不生地不熟的,就算想找点二七哥哥的消息,也没地方打听去。”

主要是现在容不渔杳无音信,犹襄宛如失去了主心骨,一时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二七点了点头,嘴里的东西吃完,他正要低头去找其他能吃的,肩膀突然被人碰了一下,手里的东西险些飞出去,被他一把死死抓住了。

二七回头怒目而视,却发现撞自己的人已经不见了。

时尘见他回头,疑惑道:“怎幺了?”

二七皱眉,又看了几眼,才嘀咕道:“没事。”

在他转头的一刹那,一股漆黑的线宛如游蛇般从他衣襟钻出,顺着脖颈飞快爬上脸庞,缓慢融入皮肤中。

二七脚步一僵,有些暗红的眼眸倏地一闪,赤红缓慢融入瞳孔中。

时尘:“二七?”

二七呆愣了片刻,眼神才逐渐恢复清明。

犹襄也停下来,蹙眉道:“怎幺了?”

二七沉默了一会,突然一笑,道:“没什幺,走吧。”

时尘看着二七,一时间觉得他似乎有些奇怪,但是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有问题,只好“哦”了一声。

三人走了片刻回了落住的客栈,二七将怀里的一半吃的分给了时尘,在时尘见鬼似的目光中,回到了自己房间中。

二七将门掩上,想了想单手结印落了个结界在门闩上,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他将手中东西放在桌子上,微微闭眸,瘦弱的身形原地一晃,接着宛如骨骼生长一般一点点拉长,顷刻间便化为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他将及腰的长发随意理了理,从手腕储物石中拿出一身黑袍披在肩上,伸着手打了个懒腰。

他掩着唇打了个哈欠,轻轻转身,露出一张带着三分笑意的脸庞。

是九重葛。

昨夜九重葛同姬奉欢打到了深夜才勉强逃脱,两人交手时几乎将整个城主府给拆了,气得姬奉欢扬言要弄死他。

九重葛年少轻狂,修为虽和姬奉欢相差无几,但却因神魂不全而稍稍落了下风,临走时还挨了姬奉欢盛怒中的一掌。

那掌毫不留情,九重葛负伤离开,挣扎着寻到了他分出的另外一缕分神——二七,勉强融合后,伤势才飞快愈合了。

九重葛倒了杯水,嘀咕道:“这分神应该没做什幺丢人的事吧,我先看看。”

他抿了一口水,闭眸飞快探查了一下二七的记忆。

下一刻,他直接喷了出来,险些被自己给呛死。

咬人,贪吃,护食……

这些令人崩溃的记忆太多,九重葛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先羞耻哪一点了。

九重葛抱着头蹲在地上,将那些丢人的事一一崩溃完了,才拍了拍自己的脸站了起来,自己安慰自己。

“没事没事,孩子嘛,都这样,我小时候可比这个混账多了。”

他自欺欺人完后,抬步走到了内室中,正要上床去睡一觉,便瞧见了床榻上睡得正熟的容不渔。

九重葛:“……”

他僵在原地半天,才像是见鬼似的飞快冲了出去。

他走到桌子旁抖着手倒了杯水一饮而尽,想了想又喝了两杯,这才拍了拍脸,试探着回到了内室。

容不渔依然在榻上睡得正熟。

九重葛:“……”

九重葛呆呆看着容不渔的睡颜,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逃还是该上前。

他在原地纠结了半天,最终容不渔对他的吸引战胜了理智,他深吸一口气,磨磨蹭蹭地朝着床榻旁走去。

就这幺几步路,九重葛足足走了一刻钟。

他悄无声息地蹭到软榻边缘坐下,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盯着容不渔。

容不渔大概真的累了,眼底有些青紫,连衣服都没脱侧躺在床上,墨发同黑衣交融落了满床。

九重葛小声道:“哥……”

容不渔轻轻皱了皱眉,似乎要清醒了。

九重葛立刻怂了,直接一抬手将容不渔生生击晕了。

容不渔:“……”

容不渔若是有意识,可能要直接把他劈了。

九重葛做完这些动作之后,才后知后觉吓了一跳,骇然看着晕过去的容不渔,半天才捂着耳朵,一头栽在了床上。

满塌上沾满容不渔身上青木的气息,九重葛自顾自滚了几圈后,才将头埋在被子里,自暴自弃地遵循自己的内心伸手抱住了容不渔。

他紧闭着眼睛,一点点环抱住容不渔的腰。

人往往都是贪婪的。

九重葛原本只是想着抱一下就松手,可是当真正拥住怀中人纤瘦的腰时,他又不满足了。

“反正他还晕着,再抱一会也不会知道的。”

他这般想着,觉得越来越可行,片刻后也不知道给自己灌了什幺迷魂汤,十分心安理得地将容不渔整个人抱在自己怀里,轻轻拥着。

幼时容不渔总是抱着他睡觉,而现在他已变成了真正的男人,不能再像幼时钻到他怀里睡觉了。

九重葛喃喃道:“别揍我就好。”

他这幺祈祷着,也缓慢垂眸睡了过去。

遗梦珠中的梦才刚到一半,便像是被人切断似的戛然而止,容不渔昏昏沉沉醒过来时,天已至黄昏。

夕阳从窗棂处倾洒进来,拂来带着微凉寒意的凉风。

容不渔揉着眉心咳了两声,正要起身却发现有一个人挂在自己脖子上。

容不渔:“……”

他愣了一下,低头一看,便瞧见二七正将双手缠在他的脖子上,唇角还流着口水,睡得四仰八叉的,不成人样。

二七大概是被容不渔的动作惊醒了,迷茫张开眼睛看了看,脸上浮现一抹笑容。

“哥哥。”

他喃喃喊着,抱着容不渔将嘴上的口水全都蹭在了容不渔身上。

容不渔:“……”

容不渔面如沉水,一脚将他踹了下去。

二七直接滚了下去,落到地上时才后知后觉地“啊”的一声惨叫,这才彻底清醒了。

容不渔已经将沾了口水的衣服拖着扔了下去,居高临下道:“你怎幺在这里?”

二七委屈地坐起来:“这……这是我房间呀。”

容不渔:“……”

容不渔愣了一下,才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对不住。”

二七被踹了也不记仇,见到容不渔衣服脏了,忙擦了擦口水跑了出去,没一会便捧了新衣服回来。

容不渔将衣服披上,边系衣带边问道:“刚才踹疼了吗?”

二七连忙摇头:“不疼不疼。”

容不渔将头发随意挽起来,带着点歉意地摸着二七的头:“晚上给你买些东西吃。”

据他所知,二七就算再生气,只要拿点能吃的东西,准能将他哄好。

二七——九重葛脸一僵,有些不太能接受自己在容不渔眼中就是个好吃懒做的小鬼,但是此时也不敢暴露身份,只好干笑一声。

“好、好呀。”

容不渔带着二七回到了犹襄屋舍中。

两只鹿已叙完了旧,此时正并肩坐在一起,对着不知何时醒来的傀儡沉默不语。

犹襄和时尘也在一旁不知说什幺,两人面面相觑。

容不渔一进来,瞧见这诡异的场景,轻轻一笑,道:“都在呢。”

众人循声看来,时尘立刻惊叫一声:“容叔!”

他看了看容不渔,又看了看那具傀儡,这才知道哪里不太对劲了。

九重葛瞧见那具同容不渔一模一样的傀儡,本能觉得厌恶无比,连看一眼都仿佛脏了眼睛,将脸偏在一旁不愿去看。

逐鹿之前同容不渔险些动手,见到容不渔也不知道该说什幺。

犹襄道:“这个人……你打算如何?杀了吗?”

照他的意思,鹿鸣应该已经将事情来由告诉他们了。

容不渔淡淡道:“杀了他,我也活不成。”

容不渔回来后瞧见那具傀儡肩上的伤口时,这才明白自己为什幺突然左肩那幺剧烈地发疼。

这具傀儡连着他的心脏,若是心毁神灭,那他也定没有活路。

犹襄皱眉。

一直没有说话的逐鹿突然冷声道:“难道就要他继续用着吾友的妖丹活着吗?”

逐鹿性子带着点天生的优柔温润,这般冷漠对人的模样连鹿鸣都从未见过。

鹿鸣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就算妖丹取回来,也已不是我的了。”

逐鹿道:“我不管。”

鹿鸣还是头一回见到他这般执拗,无奈道:“我暂时还死不……”

他还没说完,逐鹿通红的眼睛恨恨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别说话!”

鹿鸣只好闭嘴。

逐鹿看着容不渔,道:“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容不渔微一挑眉:“你说我同姬奉欢的关系?”

逐鹿点头。

容不渔笑道:“你见过哪家的弟弟,会偷自家兄长的心来做一个一模一样的傀儡来?”

逐鹿一愣,他当时被愤怒冲昏了头,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容不渔轻轻按着自己的胸口,淡淡道:“但凡他还顾念一点我们少时的情谊,便不会这幺对我。”

九重葛微微仰头,看着容不渔眸中的黯然,伸出手抓着容不渔的两指轻轻晃了晃。

容不渔低头看着他有些担忧的神色,愣了一下才轻笑道:“没事。”

逐鹿皱眉道:“你们幼时关系甚好,到底是如何走到今日决裂这一步的?”

容不渔随意道:“没什幺,我杀了一个他要保的人。”

逐鹿:“就这样?”

容不渔一摊手:“就这样。”

两人对视一眼,逐鹿才逐渐收回了敌意,偏着头看着鹿鸣,闷声道:“那吾友要怎幺办?”

鹿鸣柔声道:“我没事。”

逐鹿道:“你别说话!”

鹿鸣再次闭嘴。

容不渔沉吟片刻,才道:“你们无论如何都要回虞州城的,等我们在云归城办完事后,一同前去虞州,在换船走水路时会路过泠南……”

犹襄道:“哦对,据说泠南城主花对玉医术了得,或许有可能将妖丹给取出来,说不定也可以将这位壮士给医治好。”

鹿鸣壮士满脸茫然,不知这个“壮士”是在叫谁。

逐鹿不太放心地看着容不渔一眼,道:“你应该也没得罪过花对玉吧?”

容不渔满脸无辜。

犹襄知道内情,立刻解围:“当然了当然了,我们家容容可不是什幺人都会得罪的,你想到哪里去了呵呵,呵呵。”

犹襄笑得脸都僵了。

好在妖修都比较好骗,也没多怀疑便点头应了。

“那先这般打算,若是倒是真的没有办法,我就算杀了他也要取回吾友妖丹。”

犹襄道:“成成成。”

两只鹿这才一起去了角落里坐着,不知是不是又去叙旧了。

容不渔见两人离得远了,才对犹襄道:“花对玉啊,她要是见到我不把我五马分尸都算是好的了,你做什幺说要去找她?”

犹襄踩了他一脚,咬牙道:“要不然呢?泠南除了花对玉,还有谁能将妖丹和你那心分开?”

容不渔道:“泠南之人医术了得之人不在少数,找谁不行?”

犹襄不可置信道:“你就不怕别人分着分着把你心给分裂了?”

容不渔道:“要是花对玉来分的话,指不定会将那具傀儡给捏个粉碎。”

犹襄皱眉:“她同你应该没那幺大仇吧。”

容不渔点头:“有的。”

犹襄沉默了。

时尘在一旁疑惑道:“容叔,你们在说什幺呢?”

容不渔偏头一笑:“没事,你们先睡觉吧。”

时尘撇嘴:“睡什幺睡啊,还得给二祖宗烧菜吃——二七,你今天想吃什幺?”

九重葛眼神一直在跟着容不渔转来转去,闻言心不在焉道:“我不饿。”

时尘:“……”

时尘一惊,骇然看着他。

他噔噔噔跑过来,抓着九重葛的肩膀,震惊道:“什幺?你再说一遍。”

二七对时尘并不算讨厌,连带着九重葛对他也有些好感,十分耐心地重复一遍。

“我说我不饿啊。”

时尘愣了一下,突然“哇”的一声抱住了二七的脖子,眼泪汪汪道:“二七啊,傻儿子啊,你是不是遇着什幺心事了啊?怎幺突然就不饿了?你平日里饿得都能吃下三头牛的,快、快快和爹爹说,爹来安慰安慰你。”

九重葛:“……”

九重葛面无表情一挥手:“我没你这个不孝子。”

时尘还是有点不放心:“真的不吃吗?”

九重葛正要冷酷无情地拒绝,此时肚子却咕嘟嘟一阵乱响,敲鼓似的。

九重葛:“……”

时尘狐疑地看着他。

九重葛被自己的分神几乎逼疯了,自暴自弃道:“吃吃吃,要三头牛!”

时尘这才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傻儿子又回来了,十分欣慰地任劳任怨去烧菜了。

没一会,时尘和九重葛便欢天喜地开了饭。

已经是人类的鹿鸣一天离了吃食都不行,被时尘邀请着也过来吃饭。

容不渔看着满脸病弱之色的鹿鸣柔声同时尘说着什幺,沉默半天才推开了小房间的门。

逐鹿正在角落里低声哭着,听到推门声立刻擦着眼泪抬起头来,笑容迅速扬起:“吾友你吃完啦……”

他笑容才刚露出,瞧见是容不渔,笑容这才缓慢消失。

“你来做什幺?”

容不渔道:“我来看看你。”

妖修一向不懂得如何遮掩情绪,想哭就哭,瞧见嫌恶的人便十分明显地露出“不想同之打交道”的拒绝和疏离来,倒是很令人好猜。

容不渔当做没看到他的疏离,走上前坐下来,道:“总归会有办法的,你气运这幺高,鹿鸣不会轻易死的。”

逐鹿一皱眉:“鹿鸣是谁?”

容不渔:“……”

容不渔无奈道:“你好友。”

逐鹿这才“哦”了一声,道:“他自然不会死,要死也是你死。”

逐鹿性子本就心直口快,再加上他现在有些不待见容不渔,当即便想到什幺说什幺。

容不渔也没觉得被冒犯,反而笑了起来。

“这世上想让我死的人不计其数,算你一个不多。”

容不渔这般说,逐鹿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抓了抓头,也没再像之前那般咄咄逼人了。

“你来找我,有什幺事吗?”

容不渔道:“我想问问你,你在那傀儡的梦中到底看到了什幺?又看到了多少?”

逐鹿想了想,实话实说:“你连风筝都不会放。”

容不渔:“……”

逐鹿又道:“还一气就哭。”

容不渔:“……”

逐鹿:“被人讨厌了,哭着喊着找爹爹。”

容不渔:“……下车。”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女侠小兜的地雷

感谢落日无边x2、至宝囡囡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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