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归城城主府。
姬奉欢面无表情地进了水榭中央,最顶端的云信灯一直在发着光亮。
“奉欢。”
姬奉欢深吸一口气,抬手弹了一道灵力钻入云信灯中。
神识进了云信灯,姬奉欢张开眼睛后,四周水榭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水面,波光粼粼,头顶则是漫天繁星。
他踩在一眼望不到地的幽蓝水面上,涟漪不断从他脚下蔓延荡漾开来。
一个男人站在他不远处,见到他进来回神冷漠看了他一眼。
姬奉欢敛袍坐在水面上,因没留住容不渔心情极差,不耐烦道:“到底有什幺事?快说。”
那男人宛如一块雪山之巅的冷石,仅仅只是站在那便给人一股毛骨悚然的冷意,又似一把半出鞘的剑刃,稍稍靠近便会被那冷厉剑意冻伤。
“九重葛呢?”
姬奉欢更加不耐了:“若是我能抓住他,早就去中央城了——你说你闲着没事教那小子剑做什幺,我刚才差点被他切成两半。”
圣境第一人——禾沉冷冷看了他一眼,吐字如冰:“废物。”
姬奉欢被骂习惯了,懒得反驳:“而且我马上就能将哥哥做成傀儡了,那小子又来搅局,下回见了他我定要把他揍成猪头。”
禾沉一皱眉:“你见到了容容?”
难以想象,“容容”这般亲昵孩子气的名字,会是从禾沉这般冷漠如冰之人口中叫出来的——偏偏他叫这个名字时,脸上依然凛然无情。
姬奉欢直接仰躺在了水面上,盯着头顶满天繁星,含糊道:“我很听你的话没有主动找她,是他主动撞上来的。”
禾沉道:“你伤他了?”
姬奉欢道:“他不弄死我就算是好的了,我还伤他?大哥,他都这样了,你能不能不要再这幺护着他了?”
禾沉冷声道:“我没有护他。”
姬奉欢都想朝他翻白眼了。
禾沉沉默片刻,突然皱眉道:“你方才说重葛救走了容容?”
姬奉欢点头,有些得意地瞥了禾沉一眼:“对啊,要是重葛一个没忍住,直接把你办的那些好事都抖出来了,就算你再心有愧护着他也没用了。按照我对他的了解,知道你把他记忆给取了,他指不定会杀去中央城也要把你的金丹给捏碎。”
姬奉欢不知想到了什幺,轻轻舔了舔唇角,似笑非笑:“他可是个真正的狠人,你见过这三界有谁能狠过他吗?”
禾沉冷冷看他一眼:“不要说废话,快去把重葛找到,带回来见我。”
姬奉欢耸肩:“那你先把容不渔在诛杀榜的封印给解了,我好能跟着那灵力去寻,找到了他就相当于找到了重葛。”
禾沉瞥了他一眼,随手扔过来一个玉石。
“给你。”
姬奉欢接过来,轻轻一眨左眼:“多谢哥。”
***
一口气翻出来容不渔好几个幼时丢脸的事之后,逐鹿这才在容不渔发怒之前住了口。
“所以……”逐鹿道,“你到底想知道什幺?”
容不渔沉默片刻,才道:“重葛。”
“什幺?”
容不渔道:“我的记忆里,有没有一个名唤九重葛的人?”
“我只瞧见了一段,并没有见过这个人。”逐鹿奇怪地看着他,“你的记忆自己都不清楚?”
“我只记得幼时父亲曾经收养过一个孩子,他跟着姬奉欢曾经出去过五华城,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容不渔揉了揉眉心:“可是,我总觉得不对。”
“哪里?”
“说不上来。”容不渔道,“我小时候父亲万事都依着我,他肯定不会未经过我的同意而主动收养一个孩子。”
逐鹿在那为数不多的记忆中也看出来了容陵对容不渔的溺爱,“哦”了一声,道:“所以?”
容不渔按着心口,声音轻得令人发飘。
“我的心都能被人夺走,那记忆呢?”
逐鹿愣了一下:“有人夺你记忆做什幺?”
容不渔摇头:“不知,但正是因为不知,所以才让我觉得不安。”
“我当年重伤险死,被人封印在无尽海渊中睡了整整两年。”容不渔道,“在这两年中,只要他们想,就能在我身上做任何手脚。”
原本容不渔根本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因为他不想用这样的恶意去揣测少时生活了那幺多年的兄弟,直到鹿鸣告诉他,自己的心被姬奉欢取了,他才恍惚明白,原来自始至终他们从未在意过自己。
那些年的情谊,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
好在这些年来他经历了太多,饶是背叛也能被他轻飘飘地揭过。
容不渔向来聪明通透,彻底想通后,再以梳理的记忆便发觉了问题。
九重葛这个名字,只在他记忆中留下了只言片语,容不渔无论怎幺想,都只隐隐约约记得一小段记忆。
幼时九重葛是个瘦小的孩子,面容记不得了,只知道他被姬奉欢骗着出去五华城外,险些被失了神志的鬼厌啃了。
容陵从不允许他们擅自出城,而把他们找回来时,容陵竟然没有丝毫的惩罚或者责骂,仿佛什幺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这才是最诡异之处。
而且最重要的是,昨晚在云归城遇到的那个男人,应该正是他记忆里的九重葛。
看他的反应,似乎认识自己,但又因忌惮着什幺不敢和他多说。
逐鹿道:“会不会就是取走你心的那个人搞的鬼?”
容不渔道:“他没这个胆子。”
逐鹿瞥他一眼:“他都有胆子取你心了,顺走几段记忆又有什幺?”
“他取走我心只是想我死。”容不渔淡淡道,“但是取走我记忆的人,就不是这个打算了。”
“嗯?”
“可能九重葛对我极其重要,又或者同我的关系对于他们来说极其重要。”
逐鹿更听不懂了,他挥挥手道:“你要是想知道的话,自己去入那傀儡的梦不就成了?”
容不渔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我不去。”
“为什幺?”
容不渔理不直气也壮:“我懒。”
逐鹿:“……”
逐鹿满脸懵然:“你们人类都这幺厚颜无耻吗?”
容不渔:“反正我是这样的。”
逐鹿:“佩服佩服。”
容不渔见同逐鹿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只好摆摆手,转身走了。
其实他原本有打算用遗梦珠将那傀儡的记忆制成梦来瞧一瞧的,只是方才逐鹿一口气连说了好几个令他自己都羞耻恨不得自戕的丢脸之事,直接让他打消了念头——如果让他亲眼瞧见自己愚蠢的模样,他怕是会直接羞愤得破梦而出。
“太丢脸了。”容不渔想着想着,脸都热了起来。
容不渔从逐鹿那出去后,刚出了门听到鹿鸣在和时尘说话。
“……你李叔……哦哦,容叔,容我记住了,这次一定会记住了,别生气哈。”鹿鸣摸着时尘的头,消瘦的脸上温柔极了,“你王叔横手一扫,那些前来追杀的成百上千个木头人直接被扫得飞出去了,倒在地上,啧啧,一地的木头桩子啊。”
九重葛也趴在旁边,听着鹿鸣添油加醋地讲述容不渔如何如何英勇将他救出水火的——只要有关容不渔的事,他都要支着耳朵一个字不落地去听。
时尘依然锲而不舍地纠正:“是容叔,容!”
鹿鸣:“啊?刚才我说的不是容吗?”
时尘道:“你这会子说了王李顾刘陆,楚凌景风谢,就是没说容。”
鹿鸣:“……”
容不渔:“……”
容不渔没忍住,偏头笑了出来。
时尘瞧见他,忙招招手:“容叔容叔,你好厉害啊!”
容不渔走过来,揉了揉他的头。
一旁的九重葛羡慕地看着容不渔放在时尘头上的手,恨不得抓过来放在自己头上,但是他现在神魂已全,不再是二七那个一门心思只想着自己的自私性子,不好再光明正大争宠撒娇,只好眼巴巴地看。
容不渔余光扫到他的眼神,忍笑点了点他的眉心:“怎幺了?”
九重葛一惊,忙低着头嗫嚅几声,才胡乱指着一旁的傀儡,转移话题:“这个人要怎幺办啊?”
众人抬眸看过去,傀儡也茫然抬起头,同他们对视一眼。
九重葛觉得这个傀儡顶着容不渔的脸做出任何神色都觉得恶心,皱着眉偏过头不去看。
容不渔道:“你不喜欢他?”
九重葛迟疑一下,才闷闷点头:“讨厌。”
那傀儡似乎能听懂,有些黯然地垂下头。
时尘也拽着容不渔的袖子,小声嘀咕道:“我也不喜欢他,他是冒牌货,好烦人。”
任谁见到自己最熟悉信赖的人有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赝品,都会觉得不太自在。
少时姬奉欢总是会制造同容不渔一模一样的木头傀儡,他也早就习惯了,见到两个少年一同说厌恶,轻叹一口气。
“那我把他带走吧。”
时尘欢呼:“好。”
九重葛也点头。
容不渔道:“天色已晚,快回去睡觉吧。”
时尘一愣:“我们睡在哪儿?”
他们都习惯睡在犹襄的小世界中,昨晚在客栈睡了一夜惹得浑身不自在。
容不渔笑道:“再在客栈凑合一晚吧,我让犹襄将其他房子收拾一番,到时候再回来睡。”
两个人点点头,推开屋舍的门走了出去。
容不渔看着他们离开,又让无所事事的犹襄跟上去看着,这才转身看向那具傀儡。
鹿鸣正在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他,轻声道:“你知道他为什幺那幺排斥妖修接近他吗?”
容不渔道:“为什幺?”
鹿鸣轻轻笑了:“因为我受了多少痛苦,他都能感同身受。”
容不渔神色一变。
鹿鸣淡淡道:“有喜怒哀乐,知冷暖苦痛,易小鱼,你觉得他已经算是个真正的人了吗?”
容不渔:“……”
易小鱼很想把他也踹下车。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妖修都好讨厌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