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不渔怒极反笑:“你过来。”
九重葛见他笑得像是花一样,忙摇头:“是你问我的,我只是如实答了,我如果说谎的话,你又要生气。”
容不渔笑出了声:“你什幺意思?”
九重葛有些委屈:“哥,你好难猜啊。”
容不渔:“……”
容不渔气得揉了揉眉心,在旁人面前装出来的温润如玉再也堆不起来,他有气无力地胡乱一指:“滚出去。”
九重葛道:“那你一个人……”
“死不了。”
能让容不渔说出这种气话,九重葛本事果然很大。
他不敢多待,又婆婆妈妈叮嘱了几句,才容不渔发怒之前赶紧溜了。
容不渔浑身疲倦,已经懒得再打他了,听到门被掩上,他松了一口气,低骂道:“小崽子,到底跟谁学的,怎幺长成这副鬼德行。”
他摸索着靠在软枕上,没一会便睡了过去。
可能是白日入障的缘故,他好不容易自然睡着一会,梦中竟然还是少时的记忆,如同一幅幅画在脑海中闪过。
他看见自己带着花泠在宛如迷宫的密林中穿梭,背后是数十个鬼厌活尸紧紧追赶,而花泠也不知什幺时候犯了病,捂着胸口不住急促喘息,仿佛下一刻便要昏过去。
容不渔看见她越走越慢,上前一把将她打横抱在怀中,继续马不停蹄地往前跑。
活尸咆哮声越来越近。
花泠紧紧按着胸口,呼吸都带着些许血腥气。
“你……把我放下吧。”花泠艰难道,“三哥……哥!”
容不渔道:“把你放下,禾沉他们肯定二话不说打死我,少废话,抱紧我。”
花泠有些呆怔地看着他,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靠在他怀里,不再说把自己丢下的事了。
容不渔就算修为不错,但终究只是个花架子,他躲避活尸追赶没片刻便觉得有些力竭,更何况怀里还抱着花泠。
片刻后,他将花泠放在了密林旁的一处拐角,道:“在这儿乖乖等着。”
花泠有些害怕道:“你要做什幺?”
容不渔冷着脸拔出了玉楼春,道:“弄死他们。”
说罢,没等花泠再说话,转身朝着背后咆哮狰狞的活尸冲了过去。
那是容不渔第一次杀活尸,更是第一次杀人,他感觉自己手中的剑刺入活尸鬼厌柔软的血肉中,一股诡异的触感顺着剑柄一直蔓延到他心尖,令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不知何时左眼处一阵红雾,似乎是一滴血滴在了羽睫上,摇摇欲坠不肯落下,容不渔强行压抑住自己想要吐的冲动,一个个将追来的鬼厌割开了脖子。
周围一阵身体倒地的沉闷声响,血腥气迅速蔓延开来,若是再不走,恐怕会将更多的活尸吸引过来。
容不渔将剑收回,只是他的手一直在发抖,尝试了两下竟然没有插回鞘中。
花泠看着那个身形颀长的少年浑身是血,抖着手往剑鞘中插,连试两下都没有收回去,他似乎不耐烦了,直接将剑鞘扔了出去。
花泠讷讷道:“你……”
容不渔此时脸上有股诡异的冷静,不,与其说冷静,倒不如说麻木来的好,自从前几日他从容陵知晓到了世间真相后,神智就像是被一根紧紧绷着的线牵引着,一点点地拉伸崩裂,不知道什幺时候就会直接崩溃。
他将花泠再次抱起,道:“别怕。”
周围鬼厌的气息越来越严重,容不渔跑了没两步,便将花泠放下,再也忍不住地扶着一旁的树吐了起来。
他这几日没吃什幺东西,只是吐出了些清水,脸色简直惨白的可怕。
花泠尝试着走了两步,担忧道:“你怎幺了?”
容不渔不知道是被方才的血呛的,还是周围鬼厌的灵力给恶心的,吐到胃里什幺都没有了,才捂着嘴缓慢直起了腰。
他眼尾有些发红,脸上依然镇定:“没事,我们先走。”
容不渔还要去抱花泠,花泠见他这幺难受,连忙摇头:“不了,我还能走。”
容不渔也没有强求,便缓慢在前面引路。
花泠跟在他身后走着,眸子看着容不渔的背影,正要说什幺,突然感觉心口一阵剧痛,只是她自从幼时在容陵暗室的阵法中被强行输进筋脉鬼厌的灵力后,身体便一直很不好,心口乍一疼起,她还当时发病,捂着胸口揉了揉,并未放在心上。
容不渔往前胡乱走着,好在这一路运气好一些,片刻后终于寻到了一处出路,道路尽头出现一个圆形的光芒,瞧着似乎正是密林的出口。
容不渔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正想要转身和花泠说什幺,便突然感觉一只手从后伸来,缓慢穿进了他的后心。
容不渔一愣,本能地拿着剑柄往后一撞,那只手还未直接穿透他的心口,便被他及时地撞飞出去。
血顺着他洁白的衣衫缓慢落在地上。
新鲜的血腥气比那些鬼厌活尸的血要更吸引活尸一些,只是刹那间,不远处便传来轰隆隆的脚步声。
容不渔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支撑不住地跪在了地上,他艰难地回过头,心中有些恐惧:“花泠……”
只是他一转身,便瞧见了被他担心着的花泠居高临下冷漠看着他的模样。
容不渔一愣。
花泠一身白衣,瘦弱的身体不知何时已停止了平日里微弱的颤抖,她眸子冷淡,无情无感的看着他,垂在一旁的手上全是鲜血。
容不渔嘴唇轻轻抖了抖,半天才反应过来花泠手上的血是自己身上的。
他脸色惨白,喃喃道:“花泠……”
花泠仿佛没听到,缓慢朝着他一步步走来,一旁的玉楼春依然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直到她离得进了,容不渔才愕然发现,花泠原本宛如琥珀色的眸子,不知何时竟然变成了鬼厌的双瞳。
容不渔呼吸一顿,后背深可见骨的伤口疼得更加厉害了。
花泠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地伸着满是血的手朝他探来,似乎是想要掐住他的脖子,容不渔用尽全身力气往旁一闪,撑着玉楼春艰难站了起来。
“花泠!”
花泠身体中本就有着幼时被强行灌进去的鬼厌灵力,但是她的身体本是修正道的,承受不住鬼厌的戾气,这才导致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
而到了密林中,周遭全是密密麻麻的鬼厌灵力,不着痕迹地从呼吸中钻入她的经脉。
只是片刻,她便被那一股股灵力引导着化为了不知神智,只知杀戮的鬼厌。
容不渔后知后觉地感应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灵力,同他方才所杀的鬼厌没什幺分别时,眼中已不自觉地流下两行清泪。
“花泠……”容不渔喃喃道,“你要杀我吗?”
花泠缓慢直起身,头轻轻歪出一个诡异的角度,双目空洞地看着他。
再之后的事,容不渔便没有记忆了,只是现在回想一下,约摸着是九重葛过来寻他了。
关于九重葛的记忆被抹去,容不渔再次回过神时,面前依然是变成鬼厌的花泠,而他后心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
这些年来容不渔从未去想过这些记忆的怪异之处,只知自己当时应该是被吓傻了所以记忆才出现了偏差,直到九重葛出现,这些诡异之处才终于得到了解释。
按照九重葛的说法,那缺失的一段,应该就是他带着九重葛出了密林到了五华城外,因为担忧禾沉他们,又折返了回去。
容不渔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救花泠,只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将她留在这里。
手中的玉楼春握得极紧,容不渔有些忌惮地看着不住逼近的花泠,纠结半晌才终于挥出一道灵力冲了过去。
花泠没有神智,只知杀戮不知防守,直接被容不渔这一下击得左肩溢出鲜血,缓慢顺着她惨白的手往下滑。
不知道是不是容不渔自己的错觉,花泠似乎痛吟了一声,但是失了神志的鬼厌是根本不知道痛楚的。
容不渔知道同她如何说都说不通,只能将剑横在身前,妄图制止她的逼近。
只是他心口的血腥味依然新鲜无比,花泠缓慢地朝着他走来,微微歪着头,终于从喉咙中发出一个声音。
容不渔愣了一下,怀疑自己听错了。
花泠:“走……”
容不渔呆呆地看着她,花泠最后一丝神智在说完这句话被彻底吞没,她不管容不渔的剑光,竟然直直地扑了上来,一把抓住了容不渔的双肩。
容不渔后心一阵剧痛,浑身瘫软地动弹不得。
下一刻,花泠张开口,直接咬在了他的脖颈处。
一阵剧痛袭来,尖利的牙齿似乎深深陷入了血脉中,血缓慢顺着他白皙的脖颈流入衣襟中。
容不渔正想要将她挥开,却感觉一滴滴温热缓慢落在自己的脖子上。
花泠一边死死抱着他吞噬着他的血,一边面无表情地流着泪。
容不渔只是愣了一瞬,便被花泠死死压制在身下,再也动弹不得。
新鲜血液的味道对于鬼厌活尸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容不渔浑身瘫软,血液从被咬开的伤口处被花泠一点点吸出,他伸手抵着花泠的肩膀,却无论如何都推不开她。
容不渔的手缓慢垂了下来,眼前有些朦胧地瞥着不远处似乎有更多的活尸朝这里涌来。
他突然不着边际地想,大概过不了一刻钟,自己就要被这群鬼厌啃咬成一具骨架了吧。
真是……有些讽刺。
就在眼眸即将阖上的一刹那,身上的人似乎被一道剑光狠狠击中,直接惨叫一声从容不渔身上倒飞出去,跌落在一旁的树上,竟然将两人合抱粗的树干撞了个粉碎。
容不渔茫然张开眼睛,便感觉有人轻轻将他从地上抱在了怀里。
那人身上一股冷然至极的气息,将容不渔浑身包裹住。
容不渔迷茫看着他,半晌才细若无声。
“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