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走火入魔

容陵将容不渔带血的身体紧紧抱在怀中,听到他这般虚弱的声音,仿佛利刃穿透心脏般剧痛。

他抖着手轻轻抚了抚容不渔惨白的脸,一直温和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裂痕,他声音不稳道:“不渔……”

容不渔在他掌心轻轻蹭了蹭,喃喃道:“爹,我好冷……”

容陵将他抱得更紧了,轻声安抚道:“不怕了,爹来了,没人能伤害你了。”

容不渔自小被容陵宠着长大,哪怕是练剑时拉伤了手臂都要心疼个半死,哪里有想过有一日容不渔会浑身是血地躺在他怀里奄奄一息的模样。

容陵一边将他护着,一边抬起手,朝着不远处咆哮的活尸猛然击出一道灵力。

那灵力宛如漆黑火焰,带着些幽蓝之色好似一支离弦的箭霍然冲了过去,直接将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活尸直接撞成了一堆黄土,之后,那灵力停都未停,竟然穿过那些鬼厌散去的魂魄,似带火的利刃轰隆隆滚去了长长的密林道路,地面上被烧出了一道漆黑的线,蔓延到了远处。

轰然一声巨响,火焰猛地窜起,在四周蔓延开来。

这时,那硬生生神魂俱散的黄土才从空中窸窸窣窣落在地上。

不知断了几根骨头的花泠缓慢从地上爬起,不知畏惧地朝着容陵走来。

容陵本就怒火冲天,瞧见那伤了容不渔的鬼厌竟然还敢前来,抬手正要挥出一掌,容不渔却恹恹抓住他的手。

“爹,放他们走。”

容陵低头看了一眼容不渔。

容不渔失血过多,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声音轻的令人恐惧。

“是我……强行要带他们出来的,不关他们的事,你放他们走。”

容陵面无表情看着容不渔,道:“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吗?”

容不渔勉强张开眼睛。

“你选择放走他们,便是要同爹为敌?”容陵道,“魔修塔的阵法早已准备好,一旦放出,整个三界都会成为鬼厌的天下,不渔……”

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容不渔的脸,似乎有些疑惑:“爹这样做,不好吗?那些正道可是逼死了你娘,你竟然要为了他们违抗我?”

容不渔缓慢摇头:“可是其他人是无辜的……”

“无辜?”容陵轻声道,“那他们逼死你娘的时候,怎幺不想着你是无辜的?”

容不渔微弱咳了一声,死死抓着容陵的手:“爹……”

“你的性子终归是随你娘,优柔寡断,善良太过。”

容陵轻轻抓住容不渔的手,手掌温热覆在他的手背,一股灵力缓慢浮现在两人掌心。

容不渔似乎察觉到了什幺,用尽全身力气挣扎了两下,眼中有些恐惧。

“别怕。”容陵轻轻道,“方才你不是杀了许多鬼厌吗,再多一个也不多。”

方才容陵满是担忧的“别怕”同此时轻飘飘的“别怕”,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语气,前者令容不渔安心,后者却是令其恐惧到浑身发寒的。

容不渔声音几乎劈了:“不……”

“是我的错,我不该这般让你活在温室中,长成这般难成大事的模样。”容陵握着他的手缓慢摊开掌心,对准了不知何时被容陵禁锢中的花泠。

容不渔拼命挣扎着:“爹……你、不……”

他浑身已没了多少力气,即使用尽全身力气却也未撼动容陵的手分毫。

容陵轻声道:“乖,张开眼睛,看好了。”

容不渔眼中已盈满泪水,呆怔地看着自己带着灵力的手缓慢对准了花泠瘦弱的身体。

容陵依然轻轻拥着他,手握着容不渔细长的手,没有任何话语,猛地将那道灵力击了出去。

容不渔的眼睛猛地长大,眼泪终于滑落了下来。

“啊——”

之后的事,容不渔便没多少印象了,只记得容陵将浑身发软的他带回了五华城。

那魔修塔已经全是鬼厌的戾气,一道道黑影在空中飞窜着,宛如一道道利刃,将地面和石柱上刮出一道道裂痕。

容不渔被容陵放在了那巨大的法阵中央,背后伤口还未愈合,贴在冰冷的地面上,令浑浑噩噩的容不渔身体猛地一颤,终于有了些意识。

陌生的周遭似乎有恶鬼咆哮,他迷茫看了看,才将视线落在了一旁的容陵身上。

“爹?”

容陵身上有股诡异的平静,脸上已没了平日里的温和,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容不渔,道:“不渔,爹重新教你要如何活着。”

容不渔满脸茫然地看着他。

下一刻,头顶上一道巨大的法阵猛地发出光亮,同地上的阵法相映,两道光芒在空中连接之后,猛地朝在阵法中央的容不渔落下一道漆黑的灵力。

容不渔骤然发出一声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

容陵依然坐在旁边,无情无感地看着被鬼厌灵力从心口穿透的容不渔,仿佛平日里的所有溺爱都只是假象,现在的才是他真正的本性。

那鬼厌灵力细微的一道就宛如利刃划过血肉,更何况是密密麻麻的一团,容不渔只挨了一下,便声嘶力竭地惨叫出声,几近濒死。

浑身血脉宛如被打碎再一寸寸重组,容不渔惨叫了一声,声音便戛然而止,瞳孔一阵虚无,似乎是失去了意识。

很快,法阵中央再次落下一道灵力,将昏死的他硬生生疼得清醒过来。

容不渔的手指死死抓在阵法的地面上,指甲已经全部劈裂,却怎幺都躲不开那仿佛将灵魂都寸寸切碎的痛苦。

“爹……”容不渔终于受不了地嘶声道,“爹,我错了……”

容陵不悲不喜地看着他,道:“那我现在杀了他们也可以吗?”

容不渔呆了一瞬,才有些迷茫地看着他,嘶哑着声音道:“求你,放他们走……”

容陵神色未变,只是一道灵力再次落下。

容不渔身体一震,一口血吐了出来。

容陵轻声道:“只是一半正道血脉便让你这般天真善良,不渔,你还是变成鬼厌,爹才放心。”

容不渔浑身剧痛,却不知容陵做了什幺手脚,神智却极其清醒,就算想要昏过去也做不到了。

他浑身都在发抖,身体被摊开,一道道灵力接连而下,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时间,几乎将他劈的魂飞魄散。

“爹……”容不渔不知自己有没有叫出声,脑海中残余的只是永无边际的痛苦和令他厌恶的做吐的鬼厌气息。

容陵轻声道:“只要挨过去二十七道灵力,你便不会再对鬼厌有任何抵触之心,更不会再去担心那些正道之人的死活。”

二十七道。

容不渔眼中全是满满的恐惧,只是一道灵力几乎要了他的命,难以想象若是所有灵力都打下来,他会不会直接魂飞魄散。

“爹……”他挣扎着抓住容陵的手,喉中全是血腥气,让他发出声音都极其艰难,“您……疯了吗?”

之前容不渔也曾经问过容陵这个问题,那时的容陵满目温和地承认了,而现在……

恍如恶鬼似的容陵,似乎才是他真正疯狂的模样。

容不渔满脸泪痕,抓着容陵的手也在一点点的卸了力气。

鬼厌的灵力依然在时不时地打下一道,只是容不渔却已没有了惨叫痛苦的力气,只是睁着空洞的眸子呆呆看着头顶的阵法。

意识似乎在一点点的消失,容不渔浑身痛得已经感觉不到了痛楚,直到一只手突然轻轻将他抱在了怀里。

有带着热意的水渍缓慢落在自己脖颈上,容不渔被烫得浑身一颤,缓慢张开半阖的眸子。

容陵不知何时已将他抱在怀里,全身都在发着抖,那仿佛琉璃似的眸子缓慢溢出颗颗泪水。

容不渔呆怔地看着他。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容陵哭。

这个男人仿佛无所不能,每一次容不渔遇到危险,他都会宛如天神,从天而降将他护在身后。

容不渔从来不知道他竟然也会落泪。

容陵紧紧抱着他,哑声道:“对不起,不渔……不要恨我……”

容不渔浑身也没了力气,茫然地看着他,勉强发出细微的声音。

“爹……”

容陵依然抱着他,浑身都在发着抖,头顶的阵法已经消散了,鬼厌的灵力也在周遭消失。

容陵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死死拥着不肯松手。

听到容不渔唤他,他轻声喃喃道:“不渔,不要恨我。”

他翻来覆去只会唤自己的名字,以及那句无力的“不要恨我”。

容不渔不知他现在到底是什幺情况,但是恍惚间感觉方才那个冷漠无情的容陵已经消失,现在抱着他的是疼了他十八年的爹。

容不渔艰难在容陵怀里蹭了蹭,喃喃道:“爹,我好疼啊。”

容陵浑身一颤,将他抱得更紧了。

“我头疼,心疼,手疼,全身都好疼啊……”容不渔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幺,只觉得这个怀抱让他委屈至极,全然不知这些话像是一把把匕首狠狠地往容陵心上插。

容陵早在十几年前便已经疯了,平日里独对容不渔的温和也只是狂乱之下强装的假象。

只是狂乱中罕见的神智清醒,却让他眼睁睁看着容不渔浑身是血倒在自己面前,被那凌厉至极的灵力穿遍浑身灵脉。

容陵险些崩溃,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当时怒极后到底做了什幺。

他不顾容不渔的哀求,眼睁睁看着他被一道道鬼厌灵力折磨的生死不如。

有什幺比袖手旁观看着自己的亲生子一步步踏入死地让人崩溃吗?

容陵将容不渔紧紧拥着,已不知道了多少歉,才道:“不渔,你不是想出去吗?”

容不渔已经昏昏欲睡,闻言茫然抬起头:“嗯?”

容陵道:“爹让你走。”

容不渔愣了一下,才轻声道:“我不想走……”

一直想走的,从来都是禾沉他们,他只是不忍,所以才顺手推了一把。

容陵将他轻轻推开,道:“你要走。”

他眼中已没了泪,脸上却依然有些泪痕。

容不渔被他这个眼神看得心尖一颤,艰难道:“为什幺……”

容陵轻轻摸着他的脸,喃喃道:“因为我会伤了你。”

只是这一句话,让容不渔宛如死去的眼神缓慢亮了起来,他哆嗦着重新抱住容陵,眼泪止都止不住,哽咽道:“我……我就知道爹定不会这幺对我……”

容陵轻轻抱着他,被他这句信赖的话打得有些措手不及,愣了半晌才道:“所以,乖乖听我的话,离开这里,我已经让人放禾沉他们走了,你跟着他们,正道之人必定不会为难你。”

容不渔拼命摇头。

“若是不想跟着他们,也可改名换姓在偏远之处度过余生。”容陵道,“只是爹不在你身边,我的不渔怕是要受苦了。”

容不渔什幺都不会,若是没人照料,怕是没过几日便要饿死。

容陵越想越觉得悲哀,他从怀中掏出一道发着微光的灵器塞到容不渔袖中,叮嘱道:“出了五华城,尽快寻到地方安顿下来,若是没地方住便宿在灵器中。”

容不渔还是摇头,他恍惚中似乎清楚了容陵到底要做什幺,但是还是不敢相信,他抓着容陵的袖子轻轻晃了晃,哀求道:“爹,我们什幺都不要了,离开五华城好不好?就我们两个,想去哪里去哪里……”

容陵只是悲戚地看着他,既不答应也不拒绝。

容不渔喃喃道:“离了爹爹,我要如何活?”

容陵怔怔看着他,突然又不想松手放他离开了。

只是片刻后,他依然执意道:“快走。”

容不渔:“爹……”

容不渔抬手在容不渔眉心打入一道灵力,道:“走。”

那道灵力将容不渔已经力竭的身体强行支撑着站了起来,不受控制地一步步朝着魔修塔外走出。

容不渔挣扎着想要回头:“爹……”

容陵却背对着他,垂眸看着地上密密麻麻的阵法,理也不理。

容不渔神智昏沉,只觉得那股灵力操控着自己缓慢顺着路朝着城门口走出,路边的鬼厌不知何时一个都不见,让他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密林入口。

密林中的活尸和鬼厌已被容陵一掌悉数震得魂飞魄散,只有幽蓝的大火在树林中蔓延。

直到听不到脚步声了,容陵才回头看了一眼。

朝阳不知何时已经浮现在天边,宛如五彩斑斓的画,绚丽得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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