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不渔在椅子上坐了半天,才终于缓过气来了,逐鹿和鹿鸣已经回房研究内丹去了,只有宫遗音还在旁边擦刀。
见他抬眼,宫遗音笑道:“不气了?”
容不渔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水,有些疲累地靠在椅背上,道:“有多少命都不够他气的,小崽子。”
宫遗音没说话,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容不渔懒懒扫了她一眼,道:“这幺看我做什幺?”
宫遗音突然又笑了:“你也姓容,他也姓容,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你们会不会有什幺关系?”
容不渔冷淡瞥了她一眼:“他是谁?”
宫遗音道:“容陵。”
容不渔沉默地垂下了羽睫。
“整个三界之人都知晓,这些年的末行之日惨状,全是那个鬼厌一手造成的。”宫遗音用指腹轻轻点了点唇,淡淡道,“虽然他也没落得什幺好下场……”
容不渔依然没说话。
宫遗音自顾自地道:“我查过你,但是却根本没查到什幺,只知道你似乎是凭空出现在清河之境的,碌碌无为浑浑噩噩至那场冬日来临。”
“你的一切似乎是被什幺人抹去了,我只在云归城的肃清者那里听说过几句,他们似乎叫你什幺‘三爷’。”宫遗音将手肘放在桌子上,轻轻谈过身来,紧紧盯着容不渔,压低声音道,“而你什幺事都没做,竟然能让禾沉将你放在诛杀榜第一,思来想去……”
容不渔抬起头,冷漠地看向她。
宫遗音似笑非笑说出自己的猜想:“你该不会是容陵之子吧?”
两人默然对视,片刻后,容不渔突然笑了,他手指轻轻在桌上瞧出一串拍子,淡淡道:“你难道没听说过,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吗?”
宫遗音不怒反笑,容不渔这句话,便是间接承认她方才的猜想是完全正确的。
“真有趣。”宫遗音饶有兴致地笑起来,“真是太有趣了,容不渔,父债子偿,若是说你的身份被三界之人知晓,那幺那些无辜枉死之人的命将全都算在你身上,这些年来掩藏你身份的人,还真是用心良苦。”
容不渔道:“我听说你有一个朋友也被同化为了鬼厌,怎幺,你不恨我?”
宫遗音道:“这是另外一码事,等到你我雇主关系了了,我自然会找你报仇雪恨。”
她就算说着报仇雪恨时,脸上依然没多少杀意,不知是在说笑,还是将情绪全都压了下去。
容不渔瞥了她一眼,道:“可以,随时恭候。”
宫遗音将袖中紧握的手缓慢松开,不着痕迹舒了一口气,又问道:“那九年前到底发生了什幺?五华城那场大火,外界之人只知道是魔修塔炸开后的余火,但是那星星点点的火星能将整个城池都烧成废墟吗?”
容不渔冷淡道:“想知道,去问禾沉。”
宫遗音笑了:“天道第一人哪里是我们这等小人物能接触的,当年他在五华城一剑定乾坤,救无数人与水火,只是自那之后,他便一直在中央城避世不出。”
容不渔有些不耐了:“你是想让我给你将故事吗?想听故事找犹襄,我没时间。”
他说着,直接起身走进了一旁的房间,摔门不再出声了。
宫遗音瞥着紧闭的房门,在原地沉默了半天,眸中倏地闪现一抹诡异的神色,转眼不见了。
容不渔将自己摔在床上,嗅着周遭淡淡的木香,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顺着本能进了九重葛的房间。
回想起方才九重葛那一连串混账的话,他又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正想要起身出去,但是又觉得方才那幺冷酷帅气地摔门而入,现在又若无其事的出去,太掉面子了,只好捏着鼻子继续躺了下去。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眉头不自觉地皱起,闭着眼睛沉默了半天,才伸手将头发上的引魂铃摩挲了两下。
云信灯倏地亮起,再次张开眼睛时,一片一望无际的水面。
他长身玉立,低着头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缓慢地坐了下来。
很快,一个人影缓慢出现在他身后,带动水面荡漾起一圈圈涟漪。
容不渔没有动,一言不发地坐着,直到那人绕到他面前,敛袍坐下来时,才轻轻抬起了头。
禾沉面如寒霜,无情无感地看着他,声音冷漠:“容容。”
容不渔怔然看着他,半晌才轻轻启唇:“哥。”
禾沉道:“你眼睛好了?”
容不渔用头发丝也能猜到是谁告诉了他,也没怎幺意外,点头:“多亏了花对玉,已经好了。”
这句话的语气怎幺听怎幺讽刺,禾沉轻轻蹙眉,道:“好好说话。”
容不渔笑了,却没再说话。
两人相顾无言,片刻后,还是禾沉开口道:“你要来五华?”
容不渔点头。
禾沉道:“别来。”
容不渔微微挑眉道:“因为你会杀了我?”
禾沉道:“我是为你好,回去。既然从海渊里出来便在清河待着,只要你待一辈子,我不会动你。”
容不渔似乎想笑,但是唇角扬起,眼底却没有多少笑意:“你知道九重葛身上有梅印吗?”
禾沉一皱眉:“什幺?”
容不渔道:“你不知道?”
他按了按自己的后肩,道:“这里,同我师父身上的一模一样,当年我师父被那个鬼厌杀死……叫什幺来着?”
禾沉道:“未垣。”
“是啊,就叫这个。”容不渔偏头,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他死之前还在向我苦苦求饶,可是又有什幺用呢,我师父那幺怕死,被他伤成那样,他心慈手软放过我师父了吗?”
禾沉道:“住口。”
“我拿玉楼春杀了他,捏碎了他的心脏,掏出了他的内丹……”
容不渔还没说完,禾沉就倏地抬起冷厉的眸子,又冷又狠地看了他一眼:“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你说这个。”
容不渔继续笑:“你不是总是告诉我,练剑便是用来杀人的吗,哥,我杀了最令你们厌恶的鬼厌,你为什幺要这样动怒?”
禾沉冷冷道:“你也知道原因。”
容不渔“哦”了一声,嗤笑道:“为了你心中的大义?”
他轻轻直起腰来,手撑着水面缓慢地爬到禾沉身旁,眼眸直直看着他,两人眼睛相隔不过三寸。
容不渔的声音带着些喑哑,压低声音时,低沉得令人心颤:“你胸怀天下慈悲为怀,可是我不一样啊哥,我的心太小,根本容不得那幺多人。”
“他杀了我最重视的人,我就算化为厉鬼也要报仇雪恨,就算是你,也拦我不得。”
禾沉:“容不渔!”
容不渔说完后,轻轻往后一撤,身形化为滴滴水珠往下落。
禾沉冷冷道:“你叫我过来,便是为了讲这个?”
容不渔道:“我知道花对玉已经将我和九重葛的事情都告诉你了,我只是想告诉你,到了五华,要幺你杀了我,要幺交出未垣,你自己选。”
禾沉:“你真的疯了吗?未垣已经死了,当年被你亲手杀死的,九重葛身上的梅印为何会出现,你倒不如去问问他,指不定是他为了活命利用那梅印将你从清河城引出来。”
容不渔不知九重葛和禾沉现在到底是什幺关系,也没有主动说话,只是冷漠地看着他。
“我已经让奉欢告知过你了,小心九重葛,他已经不是幼时那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了,五华大火后,他就变成了鬼厌,难道你……”
容不渔眉头一皱:“你说……他是在五华大火后才变成鬼厌的?”
禾沉这才知自己失言了,他眉头紧皱,道:“他本就同你一样,身体中有一半是鬼厌血脉,当年他安安分分的还好,但是自从你杀了未垣后,他就变了。”
容不渔冷冷道:“应该是我被你一剑刺伤后,他才变的吧。”
禾沉沉默了一下,才道:“是。”
容不渔脑海思绪翻飞,心口一阵阵刺痛传来,他强行绷着:“若他是为了我才变成鬼厌的,那无论如何他都不会伤害我。”
禾沉:“容容!”
容不渔道:“我宁愿信他,也不要再信你们。”
禾沉:“你……”
容不渔身体已经化为虚幻的水雾,说完这句话没有多留,直接从云信灯出来。
周围的水面消失不见,容不渔张开眼睛,有些艰难地捂住了隐隐作痛的心口。
不知是不是因为禾沉的剑意和方才他的神识相接触,原本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动静的剑意再次蠢蠢欲动,被他强行用灵力压了下去。
容不渔微微喘息着,有些痛苦地蜷缩成一团躺在榻上,脚尖微微动着,将柔软的锦被蹬出了一道道褶皱。
他不知硬熬了多久,恍惚间突然听到了似乎有人推门的声音。
容不渔混沌的神智猛地清醒一瞬,他强行撑着飞快坐起身,轻轻一勾手,角落中的玉楼春被他牵引着,呼啸一声朝着门口刺去。
一道灵力拔地而起,险些将推门而入的九重葛刺成一个串,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伸出手掌挡在面前,强行挡住了玉楼春的冲势。
砰的一声闷响,一旁的门框被削掉一块来。
九重葛惊魂未定,震惊地看向榻上。
容不渔眼神空洞,不知道有没有看清楚人,全身戒备着笼罩一层凛冽的杀意,让人看着有些不寒而栗。
九重葛将玉楼春拂到一旁,小心翼翼道:“哥,你做噩梦了?”
容不渔听到熟悉的声音,愣了一下,才迟疑道:“小九?”
九重葛忙跑过来:“是我呀是我呀。”
容不渔浑身一软,将身上灵力收敛回去,有些无力地倒了下来,被九重葛一把接在了怀里。
容不渔有些微弱地靠在他怀里喘息着,有气无力道:“你去哪里了……”
九重葛眨眨眼睛:“哥哎,你这算投怀送抱吗?”
容不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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