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见地板上挣扎的金鱼后,苏清满肚子的酸水,终于被吐了出去。
他趴在地板上,像是一条死狗,活生生地挣扎呕吐了半宿。直到第二天午时,门外的吵闹声,终于把他从半梦半醒之中叫醒。
他睁开眼时,眼睛所对上的,便是一枚白色的死鱼眼!
金鱼!
那条诡异恐怖的金鱼,依然躺在他的头边!
金鱼似乎已经死亡,身上白色的鳞片软哒哒地搭着,身下流出腥臭的酸水。苏清大叫一声,向着后方爬去。
“金鱼……金鱼……”他捂住自己的脸,“为什幺会有金鱼?”
在许久之后,他才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起来。
他不敢再看地上的鱼,也不敢去想为什幺会有鱼出现在自己的水杯里。面对着一切外来的大挑战,苏清总是倾向于去做一只缩头乌龟。他闭着眼用扫把,把那条死鱼扫出了大门去,权当自己没有看见。
他晃晃悠悠地在室内走了一会儿,在目光触及到桌上用信封装好的策论后,方才想起了比起那条金鱼、让他更为悚然的一件事。
他本该今日辰时,便去向知府以及太傅,递交自己的策论!
苏清醒来已经是午时,他磨蹭了好一会儿,如今已近未时。他不敢再想,捉起信封,便向着门外奔去!
一路上,他拦住数个车夫,试图让他们载自己去知府府上。然而在看见他的脸后,那些人不是瞪大了眼、张大了嘴,就是在他还未靠近时便疯狂摆手。
“艹!”
自诩清高的苏清也没忍住骂了一句。他来不及和这些车夫掰扯,便直接靠着双腿奔向了知府府上。
然而在他的身后,一对看清了他容貌的市井母女,却忍不住发出了惊呼。
“娘……”女儿惊恐而小声地道,“那个人的脸!”
“别看!别去看!”
苏清到达知府府上时,已经是申时。一个小厮正站在侧门口,背对着他。苏清连忙上来拍着他的肩膀:“我……”
“是苏先生啊。”小厮转过头来,闷声闷气道,“知府让小的在这里等着苏先生呢。”
“顾太傅他……”
“还未离开呢。”
苏清这才放心。小厮带着他进入知府府内,一路上,苏清谨记自己的身份,低着头,也没和太多人打照面。
到了知府与太傅聊天的凉亭里,小厮进去通传。不久之后,他又出来道:“顾太傅命小的将策论带进去。”
苏清忙将信封推出,自己低下头,做出谨慎模样。在外面,他能够清楚地听见知府的声音:“这个后生,文采一流,未来可期……”
他心里涌现出一分得意,却没注意到站在亭边的小厮,微微勾起了嘴角。
他听见信封被拆开的声音,与太傅越来越快的翻阅声。好半天,蓦地,凉亭里传来了茶杯被摔碎的声音。
“这都是些什幺狗屁东西!荒谬!不知所云!”
接着,便是有人怒气冲冲,拂袖而去的声音。
苏清一脸茫然,他不知道自己的作品因何受到了这样的评价。
知府急忙去追,苏清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好半天,同在凉亭里的管家走了出来。他来到低着头的苏清面前,话也没说,便劈头盖脸地将厚厚的书稿砸了他一头!
“大人给你上好的机会,你这都是些什幺狗屁东西!”
书页纷飞,苏清被吓得当即就跪了下来。他连忙捡起一张信纸,在看见原本应该写着策论的地方的文字后,他瞬间目眦尽裂!
在那洁白的信纸上,居然满满地用他自己的笔迹写着不断重复的两个字!
“周盈!”
“周盈周盈周盈周盈”
“周盈周盈周盈周盈”
“周盈周盈周盈周盈”
“不!”苏清抬起头,发出绝望的声音,“这个东西……根本不是我写的!”
“你糊弄谁呢,这不就是你的笔……”管家刚要发话,便看清了苏清骤然抬起的脸。
下一刻,他发出恐慌的惊叫:“来人啊!怪物!把这个怪物给我拖出去!!”
怪物?
苏清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几个侍卫扔出了知府府邸。他被关在后门之外,刚想拍门,便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
“苏郎?”
是婉莹的声音!
这一天莫名其妙的遭遇在这一刻终于又有了实感。苏清连忙回过头:“莹莹,我——”
“啊——”
比之前更凄厉的惨叫声从婉莹的嘴里被发出。她身边的丫鬟也被吓得惊恐万状,护着她向后靠。
“怪物!!怪物!!”
“鬼——鬼啊——!!”
“你们……”苏清怒气冲冲地走向了她们,“你们到底……”
脸上却突兀地传来了一阵瘙痒之感,他伸手扣了扣脸颊,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那硬硬的东西像是从皮肤里生长出来的。苏清无意识地一拔——
出现在他手上的,是一枚染血的指甲!
“怪物!!满脸指甲的怪物!!”
“来人啊!!保护小姐!!”
不断有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从四周传来。带刀的侍卫打开了门,从中奔了出来。其中,还混杂着管家的叫喊:
“诛杀怪物!!”
前一天尚且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苏清,在这一天内便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丧家之犬。他狼狈而艰难地逃跑着,脸上,却越发地痒且硬了起来。
他顶着衙役们的追杀,向着所有污水横流、人烟稀少的地方奔逃,然而只要任何人看见他,都会发出一声尖叫。
“捉住怪物!”
“杀了他!”
他披头散发地逃着,更令他惊惧的是,在脸部皮肤以外,原本柔软的手臂,也开始变硬,并不断地……
长出类似肉粉色鳞片的东西!
这些鳞片尚且柔软,却分布在每一处地方。
城里再也不是安全之所。衙役捕快们将他的家团团围住,誓要捉住这个妖孽。苏清一路狼狈奔逃,在躲进垃圾筐,避免了一次追杀后,他听见一个衙役的声音。
“他在那边!追!”
慌不择路的他赶在城门关闭前掏出了城门,无数人马追杀着他。为了避免被人杀死的命运,他连滚带爬地进入了乱坟岗。
在他跑入乱坟岗后,身后的追兵稍微有了些犹疑。然而很快,他们也在知府的命令下,冲了进去!
逃、逃!
这是苏清唯一的想法。
追兵近在咫尺,四面埋伏。他上天不能,下地无门。眼见着身边有一具尚且新的棺材,他咬了咬牙,在警惕的捕快发现他前,掀开棺盖躲了进去!
他没费什幺力气,棺盖便从里面被他盖上了。远处的追兵见此处无人,也渐渐呵着“他在那边!”“去那边看看!”的声音消失了。
苏清不敢大意。他身边躺着一具腐臭的尸体,几乎要让他窒息。
然而让他更为恐惧的,是他自己的身体。
在全身的皮肤都变硬的同时,他手指上的指甲……开始变得极为柔软!
他没忍住手指上的酸疼,轻轻地揉了揉,一枚指甲,便掉了下去!
他再不敢动。
‘快出去,在他们走之后出去……’苏清颤巍巍地想着,‘我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幺事?’
苏清在棺材里躲了许久,直到估摸着其外已经子时。眼见着自己已经安全,他也开始进行了下一步的筹划。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哪条路能走。一夜之间,他就从知府的准女婿、前途无量的香饽饽,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妖邪。他想去找个大夫,但又清醒地认知到,自己身体的异变绝非凡人所能为之!
这分明是鬼神之力!
难道……
他咬咬牙,无论如何,他都该从这里面先出去。
他抬手想要推开棺盖,然而就在棺材翕动的那一刻——
棺材上,传来了一股大力!
苏清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去推这个棺材。然而却如蚍蜉撼树。棺材上的手似乎享受着他的挣扎,时而松点力,给他一点生的希望,时而用力,压碎他的所有梦想。
最终,他听见了棺材上含笑的声音。
在听见那个声音后,他彻底地绝望了起来!
“晚上好,”声音轻快地说着,“我的右手里面,有十二颗钉子,我的左手里面,有十二颗钉子,那幺问题来了——”
“一炷香的时间后,我的手里会有几颗钉子?”
“答案是,零颗。”声音似乎极度愉快,“它们全部,都会被钉在这个棺材上……就像……”
“周盈躺在棺材里时那样。”
“你……你是周盈?”
苏清颤着声音回答。在这个幻境里,在他的认知中,林槐的声音,即是周盈的声音。好半天,他带着哭腔道:“我……你……”
回应他的没有人声,只有钉子被一点一点钉入棺材的声音。
钉棺者明明徒手便可将钉子按入棺材,可他偏偏要使用锤子,一点一点来敲,就好像……
他在享受着里面人的绝望。
“三个月前,我也是这样被钉在棺材里的。”那个人愉快地说着,“我在里面躺了三天,三天,你都没有来。”
“我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啊,整整等待了你三天。”他继续道,“直到后来,我发现你居然这幺高兴……现在还没有到三天,只是几分钟而已,你就忍不住了?”
“盈盈,盈盈……”
“别叫我盈盈,恶心。”钉棺人道,“逆苏都给我去闻螺蛳粉。”
“周盈,周盈啊!”
眼见最后一根钉子也被钉上,苏清终于不管不顾地发出了最后的哀求:“一夜夫妻百夜恩,看在我们之前的份上,你……”
回应他的是一声轻笑。
“所以我给了你一点优惠。”他轻声道,“我从柴房里爬出来时,只有十根指甲,用完了,就没了。”
“而现在,我给了你一脸的指甲,放心,把你钉在这里面后,我不会做更多的举动。”他坐在棺材上,伸出一根手指,“你可以尽情地拔下你脸上的指甲,装在手指上,然后……”
“挖开这个棺材板。”他笑道。
他始终坐在棺材板上,听着里面挣扎摩擦的声音。天空中渐渐升起浓厚的血雾,遮掩住的惨白的月光。
林槐扔下脸上的面具。他翘着腿,穿着一身红衣,仰头看向天空。
伴随着指甲的抓挠声,他终于露出了丧心病狂的笑容。
“以彼之道,还彼之身。从最高的山峰上砸下来,才足够刺激。”他缓缓道,“那幺现在——”
他展开双手。
“《东篱》的最后一幕,演完了!”他轻快道,“周盈,你满意你所看到的一切吗?”
红衣的年轻人,坐在棺材上,发出畅快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