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这场在地底英灵碑内的对话,以姜见明的一句“日后有太多的未知数,请让我慢慢考虑”而告终。
谢予夺又恢复了那没个正型的模样,从英灵碑上来之后,笑嘻嘻把姜见明送回治疗区:“您也不用太有压力,就当回去养伤嘛,您看留在远星际还得白白耗费镇定剂。”
姜见明:“别说镇定剂。”
谢予夺:“……好的,小阁下。”
两人回到病房内,推门就被阳光晃了眼。窗帘被卷起来挂在窗台两侧,里头一片大亮。
加西亚坐在床边小桌旁,垂着眼睫,在认真地削苹果,雪白的手指与鲜红的苹果皮形成了过于浓烈的对比。
他听到门响就把水果刀放下,用没有沾到水果汁的手背按停了腕机的计时。
随后转过头来,沉面责怪道:“我说过你不能出门超过一个小时。现在超时了九分钟十三秒。”
姜见明:“对不起。”
加西亚挑眉,冷哼道:“对不起有用吗?”
姜见明:“……殿下,您多大了,这两天是不是有点过分顽皮?”
加西亚:“难道谢少将没有告诉过他敬爱的小阁下,我只有三年的记忆?”
“……”姜见明懒得理他,走到病床边扶着床头坐下。超时当然是因为谢少将的锅,但他没说,怕殿下知道谢少将试图诱拐他之后会生气。
加西亚走过来,先将一盘苹果和擦手用的消毒湿巾依次放在他手边,示意他自己吃,随后指了指枕头:“躺下,给我看伤口。”
又来……旁观的谢予夺哭笑不得,连忙飞快道:“那下官就先告辞了,您两位好好玩——”
加西亚头也不回:“站住,有话说。”
谢予夺只好委屈地转回来。正好看到姜见明细致地用手巾擦拭每一根手指,而皇子的手解开了残人类军官的腰带。
看伤口,需要脱衣服,这合情合理。
脱到一半,加西亚警觉地飞速看了一眼谢予夺,伸手哗啦把病床上方的白纱帘拉过来,遮住了床上的光景。
谢予夺:“……”
加西亚显然不认为自己的过激护食举动有什么不对,他一面脱着床上姜见明的衣服,一面淡淡对谢予夺道:“刚刚我收到了通讯,有人叫我去帝国。”
姜见明蓦地一惊,正要伸手摸苹果吃的手指也停下了:“您回帝国?”
旁边杵着当电灯泡的谢予夺更是心惊。三年了,自从“莱安”在明面上牺牲,而“加西亚”这个身份出现在世上已经过去三年……
这近千个日子里,加西亚殿下从未曾踏入过帝国境内一步,现在竟然有人让他去帝国?
偏偏昨晚小阁下被老元帅叫回去,今天就是小殿下。要说其中一点关系都没有,怕是鬼都不信。
谢予夺连忙问道:“谁。”
加西亚:“首领。”
就像“大帝”一样,“首领”这个常见的词语在帝国内也有特指,指黑鲨基地的基地首领。
“这很有意思……”
加西亚冷笑了一声,齿间含着自嘲慢慢说道:“他们竟然敢让我在帝国境内抛头露面,也不怕引起民众骚动。”
“别动,换纱布。”皇子说着按住动弹了一下的姜见明,“疼了可以出声。”
谢予夺:“这,那您是想?”
加西亚开始拆纱布,间或一瞥后面的谢予夺,“……首领没有告知原因。至于我,我对帝国没有概念,但我不喜欢总被愚蠢的人们误认成一个死人,更不喜欢被命令。”
“所以我不会回去。我告诉你这件事,是让你心里有所准备,万一帝国派人开星舰来捉我……小心你的要塞被殃及池鱼。”
“殿下。”姜见明忽然开口。
浸着清凉药物的新纱布落在腰腹的伤口上,激得那片肌肤轻轻一抖。
他喉结微动,盯着加西亚的手:“换药应该是医护人员的工作。”
加西亚给他缠着纱布,低头说:“我这两天顽皮。”
“不,可是那什么,加西亚殿下。”
谢予夺脑子凌乱,他面上的表情极为复杂地变化,最后挤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您知道小阁下也要回去吗?”
加西亚手上的动作猛地一滞。
他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极为阴戾可怕。
那种神态很不好描述,硬要说的话——
就好像你不辞辛苦地为自己做了一顿极为丰盛的晚宴,展开餐巾,拿起刀叉,为自己斟上一杯冰镇红酒,正要优雅地享用晚餐的时候。
面前的烤鸭突然跳了起来,先对你嘎嘎嘎大笑三声,然后从窗户里飞出去了……那样。
皇子的翠眸缓缓落下,在日照下更显冰薄锋利。
他盯着床上衣衫半开的姜见明,咬牙切齿道:“……你要回去?”
姜见明拿了一块苹果在吃,闻言点点头。
加西亚冷漠地拽住他的手腕,不让他享用自己削好的水果了:“回去干什么?”
“见熟人,养伤,以及攒钱。”姜见明回答。
“因为我的镇定剂被人几乎打空了。”
“……”
谢予夺奋力忍笑。
“养伤是好事,钱我会赔。”加西亚语气里听不出什么喜怒,“你准备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来。”
姜见明:“少将会给我安排星舰,大概一两周后。”
加西亚:“归期?”
姜见明:“……不知道什么时候。”
“啧。”加西亚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他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揪了一下姜见明的耳垂。
“啊!”姜见明给他弄得轻叫了一声,手里的苹果差点滑掉。
这是什么神鬼莫测的撒小脾气的方式!?
加西亚闹完了,好像舒爽了一些。回头若无其事地对谢少将道:“我们一起回去,少将安排。”
谢予夺:“?”
“咳咳……”姜见明被喉间的苹果汁呛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子。
加西亚就像找到了证据一般,一面给姜见明披上被子一面用嘲弄的语气道:“你看,他这么容易出毛病,身上还带着伤,需要有个人看着。”
说完,皇子殿下顺手抢走了姜见明手里咬了两口的苹果块,转个身放进了自己嘴里。
姜见明:“。”
这人今天怎么回事?
是真的装三岁小孩顽皮上瘾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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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星际,距离阿尔法异星数光年的一片小行星带。
熔岩宇盗团的星舰们停在这里。
还是那座装点奢靡的大厅内,还是长长的金红地毯。只不过这一次,地毯上三三两两地站着五大三粗的宇盗们,仰望着尽头的那个座位。
黑猫在镶嵌了珠宝钻石的宝座旁边舔毛。赤龙神色阴鸷地坐在座上,缓慢抚摸脸颊上一道伤痕。
那是在阿尔法异星时,残人类军官的子弹留下的馈赠。
忽然,赤龙手指用力,指甲直接抠破了刚结痂的伤口,鲜血重新淌了下来!
“残人类……”
红发少年低头森然地笑起来,他盯着自己指尖的血,肩膀耸动不停,“嘿嘿,哈哈哈,我居然会被一个残人类开枪打中,残人类居然能让我流血……”
“啊哈哈哈哈!!”他猛地放声狂笑起来,疯癫地甩着那头赤红的头发,“好玩,太好玩儿了,我太喜欢了!”
“下次,下次我一定要亲手杀死他。不,我要先打败他,把他踩在脚下,看他哭泣求饶——再杀死他!”
下头的宇宙海盗们对他们这位少团长的疯疯癫癫早已习惯,并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来。
倒是其中一个抓抓脑袋,从大鼻孔里哼出一声:“头儿,帝国那老女人皇帝又要过生日了,最近点子硬,不好打啊。”
赤龙把笑声一收,眯着眼道:“蠢材东西,那你就等着这个冬天饿死。用你的臭肉煮一锅汤,喂我的呼噜噜。”
黑猫“呼噜噜”摇了摇尾巴,在座位旁边露出了肚皮。
这个宇盗缩了缩脖子,退回去了。又有一个宇盗高声问道:“哎,头儿,上次愿意跟咱们联手的那些神秘客人怎么样啦?他们有什么打算啊?”
“他们……”
说到这个,赤龙眼底沉了下来。他无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自己的嘴唇,血将唇瓣涂成了艳红的颜色。
“对啊,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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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星际,未知宇域。
十几艘星舰正缓缓行驶在星河之间,拖出淡蓝色的尾迹。奇异的一点是,它们每一艘的外表都是赤条条的金属,没有刷上保护漆,也没有印上任何表示势力所属的图案。
它们就这样在宇宙中静默地飞着,给人一种无机质的死寂感觉。
一架机甲从远方飞来,悬停在最前方的旗舰身旁。几秒后,舰门打开,机甲驶入了星舰内部。
机甲在星舰内沿着过道飞行着,最后静止在一个房间入口。
驾驶舱打开的时候,一个男人从机甲内走了出来。他整个人裹在一件很宽大的黑袍之中,看不清容貌身材。
房间内传来一个声音:
“你似乎失败了,我的‘毁灭’。”
黑袍人脱下了黑袍,他竟是一个不知有没有年满三十的年轻男人,然而两鬓的发色却是老年人才有的灰白。
他往里面走着,淡淡地说:“是的,是我大意了,我愿意接受应得的处置。没有想到如今的帝队中,还有能够在我的布局下脱困的人物。”
“你在兴奋。”
房间内,坐着一个白衣的神秘人,“是因为棋逢对手吗,你为此而欣喜?”
“是的,很遗憾,看来我还无法完全摆脱这些低等的七情六欲。而您……您却好像从来都不会兴奋,您的存在令我如此地羞愧。”
被称作“毁灭”的男人低了一下头,“大主教阁下。”
白衣人轻轻地笑了笑,没有说话,于是淡漠与慈悲这两种理应截然不同的气质就在眼底流转。他的面容五官很温雅,让人无法分辨年龄。
白衣人的旁边,坐着一个外表十六七岁的少女。女孩穿着美丽的连衣裙,雪白的裙摆铺在地上,好像一层层的花瓣。
两人说话的时候,她怀里抱着一堆真晶矿,正在心无旁骛地重复一连串的动作:
张嘴,从牙齿上释放晶骨,咬住真晶矿,吸收其中的晶粒子,闭嘴消化。
周而复始,无限循环。
被称作毁灭的男人看了看少女,说道:“玛格丽特……‘死亡’她吃的真晶矿,是否有些太多了,她会疼的。”
“不疼的。”
少女仰起头,眸子纯洁得像水晶:“凡是大主教阁下给‘死亡’的,都是好的,‘死亡’很幸福的。”
白衣人又笑了笑,温柔地摸摸少女的头道:“这次的任务很辛苦,你可以去休息了。”
“毁灭”忍不住说道:“大主教,我希望可以再次……”
白衣人摇了摇头,将食指竖起,示意对方不要再多说,皱眉轻声道:“不,你的曲子已经暂时演奏完了,不要让我为难好吗,我的毁灭?”
“人类的军队已经有所防范,打草惊蛇的时机还未到来,既然错过了此次机会,我们便仍需蛰伏。”
毁灭抚胸后退:“是我任性了,请宽恕我,大主教阁下。”
白衣人将目光投向了窗外,“接下来的故事,就让‘混乱’在那片美丽的金玫瑰星城内演奏给我们听……”
窗外,绚烂的星环像仙女的绸带,缓缓向后推移,推移,它正在被高速前行的星舰抛在身后。
更远处则是更多颜色各异的星光,宇宙从来不荒凉,恒星躺在宇宙中,就像一枚枚贝壳躺在大海里。
望着这样的景象,毁灭的眼中也不禁流露出一丝迷惘,他自言自语道:“终极……我们的终极,何时才肯恩赐它的那场降临呢。”
白衣人收回了目光,意味深长地道:“这就要看我们的努力了,不是吗。”
——《黎明沉眠》第一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