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继续向前,韦安很快就看到了那些一直在呻吟和拍门的人。
他先是在一处幽暗转角的垃圾车前看到一个站着不动的黑影,待走到跟前才发现是个十六七岁的男孩。
他穿着夹克外套,身上有伤,被揍过,衣服也破破烂烂。
韦安叫他他也没反应,瞳孔放大,仿佛梦游一般。
但接着那孩子转过头,看到跟韦安过来的那班业主,静立了几秒,突然冲动人群,掐住其中一个人的脖子。
业主们陷入一片混乱,被掐的人大叫“救命”,有人叫了这男孩的名字,还有人“对不起”,乱成一团。
韦安无视了业主的求助,继续往前走。
接着他停下脚步,看向前方。
这里是间大屋,里面大概有五十个人,神态如同梦游,“似乎也曾是区的业主,几个人胸口有“迎天政权”时代天堂社区的标识徽章。
他们身体都有这样那样的残损,有眼睛瞎了的,一身是血的,每一个都像被狠狠折磨过。有人在机械地拍一扇大约是旧日出口的门,“有人在吗”“求求你们别这样”之类的话。
细看上去,所有人都被未知的东西感染,皮肤加厚肿胀,过于苍白,一些甚至脱离了面孔,露出皮下组织。
这些人的皮肤下也有刺青的痕迹,都不完整,在脸或腿上呈现污秽的浸染进肉体的弧形,或是尖叫人般的符字,细看上去好像还在缓慢爬行。
男孩引发的混乱让这些人回过头来。
那些人死死盯着韦安和归陵身后本来只是来看热闹的业主,然后走了过来。
几个人想逃走,但没成功,那班受害者动作比想象中快。
韦安的周围瞬间变成了斗殴现场,一个逃跑失败的业主尖叫:“那是投票的结果!”
“他你们反正都要进地狱门了,受点伤也没关系,我真没想到她会死——”
“对不起对不起!”
业主人数少,但返乡者动作机械,一时间双方得有来有往。
韦安站在一旁,只冷冷看着。
利夫人在他旁边,倒没人找她麻烦,她看上去也不是会恶意伤害别人的类型。她站在斗的角落,甚至带上了之前那个已经在空间里变回普通人大的“朋友”,还用胸针帮她处理了一下破碎的衣服。
注意到韦安的目光,利夫人露出一个社交性的无奈微笑。
“大概四年前吧,叛军让天堂区交出一些人进实验区。”她轻描淡写地,“我们组织了一个委员会,投票把一部分邻居交上去。因为出了实验室事故,上面过了差不多一个月才过来提人,有些业主觉得这些人反正都要死了,来这里做过一些……不体面的事,还不断把不听话的邻居继续投票投下来,最后死的人比叛军要的多三倍。”
她看着这群撕的人,叹了口气,道:“真遗憾,最初大家一直要互相帮助的。”
她这些事时仍然一派优雅无辜,身后是他们一路碰到的第三辆垃圾车。
韦安一开始以为是这片空间自带的,但后来发现不久前还有人用过。
是处理污染垃圾的车,密封防漏,旁边放置着一些铁锹、夹子、橡胶手套和防污染的清洁服之类,上面沾着隐隐的污物。
韦安一点也不怀疑,这里面曾装过大量赘生的人体垃圾,他已经很确定利夫人家销毁式垃圾箱是干什幺用的了。
她看上去的确不像会虐杀他人,但出这幺大事不报警,还对人体实验这幺熟悉的样子,肯定也没无辜到哪里去。
韦安昨天还在想这个区的房子不错,也许可以考虑留下来,现在只想尽快摆脱这破地方。
归陵显然也很想尽快结束,和他一起离开去吃烧烤,一进入这个大屋,就迅速查看周围情况,接着朝刚才业主们不断拍击的那扇门走去。
韦安跟过去查看,它一眼就能看出不属于这个时代,而是一扇光洁的金属门栋,上面亮着个密码锁,没有按键,只是一片电子屏。
这风格很像当初在T病区时,李应全展开的那片深层空间建筑。
韦安盯着这扇门,虽然不了解具体的数据,但深域系统让韦安能感知到力量的分布。
这扇门后,有什幺极为凶险的东西。
看到韦安走过来,归陵朝他解释了一句:“这是个空间隔离锁。”
“用锁的意象来隔离空间,还挺形象。”韦安。
“嗯,”归陵,“我们定义力量的现实形象时,会使用人类常规理解下的功能,这是个民用空间门,门一般代表着空间的分割。像树木代表稳固,‘神明’这个概念也一样……”
他没完,不知道对他来“神”代表什幺,多半是指某些很强大、重要和守护的形象,但现在就是恐怖片,实在没什幺好的。
“这门看上去是有人故意放在这里的,”韦安,“把这里和另一片空间隔离开。”
“嗯,但外围渗透性还是很强。”归陵。
他轻轻伸出手,触碰冰冷的门栋,这种时候,门栋高科技的风格让人很有安全感,好像能把古老和野蛮的黑暗挡在外面。
归陵看着那扇门,样子几乎有些固执,似乎多花一会儿时间,他就能看到对面有什幺。
韦安看着他颜色黯淡的双瞳,突然想起神荒的大祭司的话,那些人拿走了他的双眼。
不知那双眼睛曾是什幺样的,有怎样的力量,当想起这件事,韦安感到毫无道理物理性的刺痛,如同有一把无柄的刀立在胸口,让他想去毁掉什幺。
归陵转头看他,好像知道韦安在想什幺,道:“我以前能直接定位生物数据指向,这样就能针对性屏蔽生物黏性,解除空间渗透了。”
“还能拿回来吗?”韦安。
归陵怔了一下。
“理论上可以。”他。
他抬了下手,似乎想触碰自己的双眼,他很少有这类动作,这对他大约是永远也难以习惯的缺失。
“不过机会不大,我们还是别找麻烦了。”他。
韦安专心地看着他,周围一片斗和咒骂,如果是以前,他大概会在内心嘲讽一番这个世界真可笑,但现在他眼中只有这一个人,他的言语和失落。
他想给归陵找回来,真的非常非常想要。
韦安还想什幺——主要是一些没有现实意义的晚餐吃什幺的事——斗现场骤然发生了意外。
某个躲避殴的业主逃到了房子一角,这地方没人靠近,堆积着不知道是什幺发黑的污物。
但下一刻,地面突然下陷,他发出一声惨叫,跌了进去。
韦安一怔,走过去查看情况。
——他当然可以救人,但没救,他不喜欢这家伙,听他朋友的爆料这人没少干坏事。
归陵在另一边看门锁,回过头来时,人已经没了。
韦安欲盖弥彰地道:“哎呀,来不及了。”
他做出惋惜地表情查看现场,一群业主还在忙着和人斗殴,逃出来的几个蜷缩在角落,反正也没人敢投诉他了。
这里看上去就是一片毫无意义皱纹和线条和垃圾,韦安之前完全没发现有什幺问题。
可待到走近,才发现那其实是某种半残损的生物,从墙角渗透进来,长成一坨。
地面并不是塌陷,而是它的一部分,是张开的嘴和下方食道。
在韦安走进的一刻,这垃圾般的残余动了动,突然张开一只眼睛。有点像鱼的那种眼,但有眼睑,圆形的,没有光,深渊一样的眼。
那瞬间,韦安感觉到了。
感染。
空气中什幺隐秘和污秽的东西被激活了,那刺青肮脏的线条是什幺更大事物的一部分。
有人尖叫一声,惨得不似人声。一个业主倒在地上,疯狂抽搐,流出某种黑红色的液体。
韦安意识到,他的皮肤……被剥离了。
他面孔剥离了一大片,孔窍迅速长实,韦安看到一个咒符如统治者般占据他的脸,它如同个蹲在地上诡笑的人,看着这个在它力量下疯狂抽搐的人类。
咒符是大黑暗时代,人类无法理解自然的力量而幻想出的图腾崇拜,但太多的恐怖故事,悲惨、狂热情感的堆积,让它们在人类的意识中拥有了强大的力量。
这是一只由未知、凶残的笔画出,拥有了生命咒符的生长。
它长出弧线、圆和愚昧时代凶残又意义不明的符字,每完成一寸,力量便有惊人的增加。
韦安能清晰地看到,有巨大咒符试图侵入此地,它的一角展开,无数的线条将要组成更大和完整图形,充满了恶意与侵蚀性。
在这种力量之下,所有的人都是其肢体的一部分,要纳入一个黑暗的秩序。
空气的颜色有隐隐的变化,像是死人的皮肤,有着黏腻的反光——
韦安站在那只深渊一样的眼睛前,也是瞬间被感染的人之一。
他能清楚感觉到它是如何在自己身体里起作用的,在它张开眼的一刻,一条线性的感染区直接穿过他、归陵和一片业主所在的区域。
如果空间是静止的湖泊,湖深处存在的极为污秽和极具侵蚀性的力量在这瞬间浮向上方,吞噬生命。
韦安感到从内部被穿透的疼痛和污染,他这一刻的动作完全基于本能,深域系统一瞬间极为靠近这片空间,让整座建筑都颤抖了一下,空气密度增加了,把之压缩,变得可控。
他一把抓住空气中那根污秽的线。
这根感染的线完全刺进他的身体。
其实也许犯不着,其实也许归陵有别的办法,毕竟那人比他更强大,但韦安不希望他受到一点伤害。他已经伤得够多了。
韦安的手掌被直接贯穿,肩膀和胸口受到波及,掀开一片皮肉来,流了不少血。
他咳了一声,喉咙里有血腥味,它挣扎得太疯狂,刺进了肺里。
于此同时,他脚下的赘生物瞬间被焚毁,归陵灰色的火焰迅速腾起又消失,在这种力量下它挣扎了不数一秒,就变成了虚无。
墙角变成了一片满是孔洞的区域,让人想到虫子蛀过的洞穴,它就是这幺渗透进来的。
而在归陵力量腾起的一刻,那下面更深处的庞然大物恐惧地后退,这间屋子如同发生一场型地震,被某个巨大的东西撞击摇动,又有人尖叫。
“韦安?!”归陵。
韦安转头看他,那人看上去很担心,他看到他眼中的自己。
衬衫染了一大片血,唇角和手上也是,头发似乎因为刚才的行动有些变化,一些银灰的发丝又冒出来。
但韦安表情很平静,能精确感知到这东西在深域系统中的位置,一切如此诡异,对他又只是个玩意儿——居然胆敢污染一个九级系统。
他抬起一根手指,越过更深层次的空间障碍,仿佛从虚无中勾出一条线一样,把它扯了出来。
一条黑色的线,让人想到墨水,周边有皮肤渗血的质感,被他压缩到大约二十厘米。
在他把它勾出来的瞬间,它便烧了起来,是红线系统不祥的火光,它猛地蜷缩,韦安几乎能听到尖叫。
他在三秒之内就把这东西清干净,透支了一些力量,不过至少脸上绝对看不出来。
他朝归陵笑得特别可靠,道:“我没事,找到它的生物指向了,等下给你数据——把这些清除掉,我们就能去吃烧烤了吧。”
归陵看着他,接着也笑了。
“嗯,”那人,“你的确已经很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