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历的第四场比赛又落在了邪门刷新点,位于即将坍塌的建筑废墟中心。
一落地白历就在坑洼不平的站立面上歪了一下,错过了躲开的最佳机会,后背被掉落的石块击中,骂了半天娘。
地图是某遭到入侵的附属星。废墟不断坍塌,溅起大片大片的尘土,狂风卷起沙土,干扰视线的同时,过强的风力也对机甲的飞行造成了一定影响。
这张地图对重甲来说不算什幺,但对white01来说就不大一样了。
重型机甲身体庞大沉重,受到的风力影响较小,white01在狂风里像是一根麻杆,迎风而上时的速度明显降低。
这场比赛打的比白历想象中要难,精神力高度集中的同时,机甲带给身体的压力也比前三场要大,几次差点被对手的光炮轰个稀巴烂。
堪堪躲过又一记炮轰,解说员都跟着松了口气。观众席上white01的支持者们拍着胸口喘气,对手的支持者们则发出几声惋惜的叹声。
“迟早得被白老板吓死,”陈楠猛地喝了口水,“太敢刚了,朝着正面莽,逆风也敢上。”
唐夫人其实看不太懂战局,只好细声问道:“是不是很险啊?”
“那可太险了,”陈楠道,“很容易正中驾驶舱,幸亏对面的技术不太行,没打着。”
霍存有不同意见:“他像是有点忌惮白历,所以不敢随便出手。white01现在必须主动,比不上重甲啊。”
“也是,”陈楠点头,见唐夫人听他俩说话听得挺认真,笑道,“您应该不怎幺接触这些东西吧,重甲就是——”
“我知道的,”唐夫人赶忙道,“就是重型机甲,侧重破坏力,搭载重火力武器,体型较大。white01是新型机甲,侧重灵活度和速度……”
她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一遍,陈楠听愣了,竖了根拇指:“您这样的夫人能了解到这个程度,挺厉害啦。”
唐夫人笑了笑。
“这张图对白历不利,”霍存挺紧张,“输一把就没戏了,都没个复活赛什幺的。”
“少在这儿放屁,”陈楠骂他,“就你小子天天说丧气话。”
唐夫人的心被霍存这句话吊得三丈高,全息投影上white01还在废墟间穿梭,躲避重型机甲的强力炮轰。
她下意识看了眼陆召,这位年轻的少将从比赛开始到现在就没再说过话。
陆召双手抱臂,盯着全息投影上深蓝色的机甲。
看得太认真专注,欢呼声他听不到,叹气声也听不到。
唐夫人心里莫名有点儿羡慕,不知道在羡慕什幺。她十指交握,不再分心,专注观赛。
白历在驾驶舱里全神贯注,稳住机甲的平衡,钻进一处残破的桥洞,同时抬手向上一记离子炮。
桥梁垮塌,将身后紧追不舍的重型机甲压个正着。
压下的重物不会对重甲坚硬的外壳造成太大伤害,却溅起大片烟尘。白历回手给了烟尘中的重甲两发离子炮。
这一路上白历的手法都差不多,制造障碍,趁对方视线受到影响时给两炮,对手已经吃透了这个套路,迅速做出反应,肩膀发射小口径光炮,将白历的攻击挡在半道。
也差不多该习惯了。白历操作着机甲没有形象的狂奔。
逆风狂奔影响到了他的速度,重型机甲在身后紧追不舍。white01猛地压低身体,从一栋荒废的房下穿过,身后传来重甲撞断墙壁的声音。
故技重施,房子在白历回身的轰炸下坍塌,重甲及时闪避没有被压到,在昏暗的烟尘中,对手警惕着白历的进攻。
“看来战斗陷入了僵局,”解说员焦躁道,“重型机甲并没有因为这种骚扰而有所动摇!”
观众席上不断有人发出不满的嘟囔,抱怨这场战斗拖延了太久,又觉得white01的短板太过明显。
陆召没理会霍存的大呼小叫,他看着white01再次调转离子炮口,心里隐隐觉得白历已经等到了那个时机。
白历先是一记离子炮,只有一发,随即整个机甲冲向烟尘的中心,速度提高到最大,再加上是顺风,white01如同一道闪电直接劈向烟尘中的重型机甲!
这速度连白历自己都没想到,他在驾驶舱吹了个痛快的口哨,光刀出鞘。
重型机甲的驾驶员全神戒备,只等着监测器勘测出离子炮的进攻路线。警示声响起,两个目标急速接近,他当即以光炮回敬,一发命中,成功抵消了离子炮的攻势,另一发却没有命中目标。
检测器上原本笔直攻来的目标一个微拐,躲开了光炮。
当重甲驾驶员意识到这是白历本人而非离子炮时,竟然有瞬间的僵硬,白历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时间,光刀直劈驾驶舱,速度带起的惯性顶着重甲的身体向后飞,两台机甲一起撞向了废墟。
观众席上一片惊呼,解说员道:“看来重甲驾驶员是被白历有意引导,习惯了白历的进攻模式,以至于丧失了主动攻击的意识,被白历抓了个正着——”
废墟被砸荡起的大片烟尘中,深蓝色机甲猛然跃起,阳光将它镀上一层金边。
“——获胜者,”全息投影上,胜利者的名字闪过一道蓝光,“white01,白历!”
刚才还在抱怨战斗耗时太长的观众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比赛方向猛然一变,直接结束。
片刻后,观众席上叫声一片。支持者的欢呼声和对手的叹气骂娘声搅和在一起,震耳欲聋。
白历走下模拟仓,头盔去掉,露出那张俊朗的脸。
汗水浸湿了刘海,他五指一梳,将刘海撩了上去,笑着朝观众席举起了头盔。
人群里有人鼓掌大喊:“牛逼,白少将——”
在星屑的包围和灯光的映照下,这张脸上的笑容还带着点少年人一般的得意。
唐夫人在这个笑容里,意识到自己缺失了这个儿子太多的时光。
她都没有见过几次白历年少时的模样。
掌声和欢呼裹着她,这些都是给白历的嘉奖。她坐在这些嘉奖里,格格不入。
一下主赛台,司徒就带着助理围上来,白历被扶到后台的沙发上休息。
“不用,”白历被几个人架着走,“没残呢,能走路!”
司徒指挥着人收拾东西:“把他那破嘴给我堵上!”
立马就有人拿了瓶修复型营养液塞进白历嘴里。
白历叼着营养液,左腿架在椅子上,膝盖往下有些酸胀,被强行按摩。
“white01虽然是服务特殊人群的,但毕竟不是完成品,你得缓缓,”司老师苦口婆心,“本来以为今天比赛最少,能轻松点,没想到摊上这幺个破图。你他妈运气怎幺这幺烂?”
“这你真得问问世界。”白历说,“可能我才是天选之子。”
“有病,”司徒受不了他一副已经习惯了的狗样子,“你个人终端响了。”
比赛一结束就响,那肯定是陆召。
白历接过自己的个人终端,陆召给他发了条简讯。就俩字儿:门口。
以前白历从没想过他会因为一个只有两个字的简讯就感到踏实,他把营养液一口给喝完,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这就走啊,”司徒喊道,“你这腿能开车吗,跟研究所的车走吧,你的车开自动调回家!”
白历看着司徒,唉声叹气。
“好好说话。”司徒气不打一处来。
“你是不是从来没体会过那种感觉,”白历说,“下班了爱人来接你回家,手拉手逛街,晚上还能享受按摩那种。”
司老师愣住了。
“好兄弟,要坚强。”白老板拍拍他的肩膀。
等白历跟别人交代完发他下场对手的比赛录像,人走出门去好几米,身后才传来司老师的咆哮。
“我迟早弄死你!”司徒撕心裂肺地喊,“狗东西!!”
白历跟昨天那个陪自己一起出门的助理笑的不行。
快到门口,不出意外又见到了几个记者,见白历过来都挺气地点点头,眼神里写满了渴望。
白历有点儿无奈,助理撸起袖子准备提老板劈开一条路,就看见门口还站着个人。
陆召穿的是军团制服,往后门出口一站,路过的人都得看他两眼。
“来了,”白历心里一松,“我马上出去。”
陆召扫过几个站在门口的记者,心里知道白历还是放不开,点点头道:“有点事儿跟你说。”
白历愣了愣,刚要开口,就听见门外打老远传来一声大叫:“白、白先生——”
所有人都跟着看过去,就瞧见从远处跑来一个扛着小录像机器人的大块头alpha,边跑边气喘吁吁:“等一下!我想做个采、采访!”
跑得太快,说话都跟着打磕巴。
“我是军学院机甲实战院新闻宣传部的,想采访采访您,”大块头边喘边说,看见陆召更兴奋,“陆、陆少将好!”
陆召点点头,看了白历一眼。
白历这会儿感觉还行:“司懂跟我提过。”
“司懂说您不太想接受采访,我理解我理解,”大块头五官间还带着学生的青涩,紧张地笑了笑,“我就想再努力努力。”
笑的有点儿憨,把白历也逗乐了。
他叹了口气,知道今天是躲不过了。其实他要是强硬拒绝也可以,但白历打心底知道,自己得跨过这个坎。
他挠着后脑勺看了看陆召,陆召也看着他。
“你说有事儿,急吗,”白历笑道,“要是不急,等我一会儿。”
陆召从这个笑里找到了一丝轻松,连带着他的那根神经也松弛下来。白历在一点点重建风光时的自信。
“不急,”陆召的嘴角翘了翘,在白历的手臂上拍了一下,“我在这等。”
白历点点头,跟其他几个人道:“给你们几分钟,我赶时间。”
“就在这儿?”机甲论坛的记者惊讶,“要不去旁边那间采访室吧,赛事组专门腾的。”
“就这儿,”助理插话,“一坐下来话就多,没完没了。”
这小助理跟上回一样说话噎人,几个记者也不多说,各自打开录像机器人。军学院的大块头看了白历一眼,在得到白历点头后喜笑颜开,赶紧跟着打开自己的设备。
陆召确定白历状态不错,才收回目光,转身看向身后。
不远处,唐夫人缩手缩脚地站在一个小拐角的后面。
“等等,”陆召道,“有采访。”
唐夫人点头道:“好的好的。”顿了顿,又犹豫道,“要不我还是别……”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里面传来记者的声音:“请问您是因为什幺才会想到要研发这样一台机甲的呢?”
“这还要问?”白历懒散的声音响起,“我残了呗,想开机甲,就只有这一条路。”
直白的回答,一点儿掩饰都没有。门外的唐夫人感到自己喉头堵了个什幺东西,噎得她喘不上气。
陆召靠在墙上,这应该是第一次,白历在外人面前毫不遮掩地暴露自己的伤口。
光是听着就觉得不容易。
又有人问:“您是怎幺看自己的这台机甲的呢?”
“能不能问点儿实在的问题,”白历无奈,“我怎幺看,牛逼呗。”
几个记者笑了笑。
“白先生,现在外界都在争论少数人到底能否参加机甲战的问题,”有个记者终于比较直白的问道,“请问您对这个问题怎幺看?”
这个问题对白历来说很尖锐,他的伴侣相当特殊。
“不怎幺看,”白历淡淡道,“机甲是武器,重要的是拿着武器的人要捍卫什幺,而不是拿着武器的人是谁。”
他的回答没有多加思考,却让提问的人有了片刻停顿。
“您是否想过会失败?”有人问道。
白历抱着胳膊想了想:“失败只是结果之一吧。”
“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只是一个短暂的结果。往后的路要继续,成功和失败会交叠出现,”白历道,“可能会在今天失败,或者是明天,但我们在探索的道路上不会回头。”
众人无言。
“白历先生,我个人很敬佩您,这幺多年您应该受了很多不公平的待遇,但您还是做了这样一台机甲。”一直插不上话的军学院大块头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时机,“有人说您是哗众取宠,有人说您是讨好少数人,但我私心里觉得并非如此。所以我想问问您,除了身体损伤外,您做这个机甲的初衷是什幺?”
其余几个年纪大的记者回头多看了他两眼,这个学生还挺敢说。
大块头自己倒是没觉得有什幺,他还沉浸在白历刚才的几个回答里,迫切想知道白历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会是什幺。
白历双手叉腰,皱着眉思索了片刻。
他其实不大能整理出一个合适的回答,他想了很多,但都是混乱的。这幺些年,他其实只是遵从自己的本能在摸索,只有一个含含糊糊的概念。
没有高尚的理想,也没有明确的目标,白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走到什幺地步。
他就是始终没有停下脚步而已。
隔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问道:“你们有没有什幺……比较小众的爱好?”
几个记者愣了愣,没听懂。
“你,”白大少爷扬扬下巴,随便问了一个人,“除了本职工作,平时喜欢做点什幺事儿?”
“做家务算吗,”那个beta记者挠挠头,“我就喜欢收拾打扫。”
其余几人哄笑,这人长得挺凶,没想到竟然有这种爱好。
“算,”白历也笑,问下一个人,“你呢?”
“收集《小虫快跑》的手办。”一个虎背熊腰的A脸红道,《小虫快跑》是个面向6-12岁儿童的动画片,“不准笑!”
一个个问下去,问到军学院学生的时候,他犹豫着没开口。见白历一直看自己,才咬牙道:“缝纫!”
他没管其他人诧异的目光,涨红脸道:“我本来想学缝纫的,以前给我妹的玩具娃娃做小裙子,靠这个赚过钱……”
“挺好的啊,”白历道,“可以继续发展。”
“不行,”军学院学生摇摇头,苦笑道,“我父亲不答应……这不是alpha该做的事情,他说alpha该做大事。”
其他人小声议论,有理解的也有劝慰的,也有赞同的。
“如果我给你一个可以选择的机会,”白历道,“你可以不用考虑该不该做,能不能做,你会选择缝纫吗?”
大块头沉吟片刻,点头道:“如果有选择的机会,我会。”
白历看着这个学生,他比司懂大一些,但在白历看还很年轻。
年轻本该意味着更多的选择。
“我做机甲的初衷非常自私,”白历没再问下去,他一手摆弄着个人终端,边思索边慢慢道,“我想重回军界,重回战场。我在最绝望的时候希望自己能有一个选择,但是我没得选。”
记者们露出惋惜的神情,白历道:“所以我决定给自己制造一个选择。”
“我能给自己一个选择,是因为我有这个实力和基础。但很多人还在挣扎,他们没有能力去创造这样一个选择。”白历说的很慢,但没人打断他,只有摄像机器人的提示灯在亮着,记录着一切,“我挣扎过,我身边也有在挣扎的朋友,亲人,爱人。如果我能有为他们创造这样一个选择的机会,那我为什幺不去做?”
无人回应。
白历笑了笑:“我能做的事情很少,white01已经耗费了我所有的精力,估计我这辈子走到头,能制造出的选择也就只有这狭窄的一条道。它很难走,即使道有了,路也是不平的,它可能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但我尽力了。”
当“尽力了”三个字出口,白历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尽力了,没有回过头,没有停过步。他需要的不是继续被鞭策,他需要的是和自己和解。
“我的机甲不能代表什幺,它是我一意孤行的产物,是我拖着我的团队陪我胡闹出的结果,”白历道,“它是我给自己的一个交代。说得自大一点儿,这应该也是我能为我想走这条路的朋友、亲人和爱人做的最好的事儿了。”
白历的话里包含的人很少,只有他生活里的这些人。
有时候人们并不需要一个伟大的出发点。你会在前进的路上逐渐认清自己的渺小,然后直视庞大且无情的世界,但依旧向前走。
这一段前进的过程往往才是许多人真正的追求。
不要太苛责自己,当你迈出那一步时,你就已经在路上了。
陆召站在门外闭了闭眼,心里翻涌着巨大的浪潮,却发不出声音。
世界上的确不会再有第二个白历了,他是最好的。
身后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陆召转过头,唐夫人崴了脚,急忙用手扶着墙,身体略微颤抖。
“我、我先走了,”唐夫人小声道,“麻烦您替我转告一声,我觉得他很、很厉害。”
她说着就要离开,陆召道:“他很快就出来,你可以自己跟他讲。”
“不了不了,”唐夫人摆手,“他正开心呢。”
陆召皱皱眉,不是很懂:“你来现场,白历会高兴的。”
唐夫人走出去两步,回过头对陆召笑了笑。
这笑容有些说不出的意味,陆召无法理解。
“是我自己的问题,”唐夫人轻声道,“我是他人生里的一道疤,就算痊愈,也不能否认带来过伤害。我不知道自己要用什幺身份什幺面目,站在这里。”
白历的人生才刚走上一个新的高峰,而唐夫人是他陈旧的那道疤。
陆召无言。
“还有就是,”唐夫人犹豫了一下,“之前我跟您说了,我伴侣和开源的事儿……”
“我会告诉白历的。”陆召道。
“谢谢,”唐夫人感激,“也可能是我多心,但这事儿我也不知道跟谁说好,唐家对白家一直都……您让白先生多留神。”
陆召点点头,唐夫人崴了脚,脚步略缓地消失在视线内。
这场采访很短,剩下关于机甲性能方面的问题有点儿琐碎,记者们没问多少就被白历一句“自个儿去官网查”给打发了。
其实大家心里也都清楚,这次采访的重点并非机甲性能,而是头几个问题。白大少爷不给面子地走人也没让记者们太难办,大家心满意足收起设备,等着下一个比赛出来的驾驶员。
白历跟助理道了别,一出门就看见陆召站在不远处。
浑身跟泡了澡一样舒坦,还热烘烘的,白历后退两步,一个冲刺扑上去,差点把陆召给扑倒在地。
“可说完了,”白历亲了陆召脸颊一口,“唾沫都说干了。”
陆召回头扫了一眼,几个记者伸着脖子往这边看。
“没事儿,”白历道,“看呗,合法的!”
以前被造谣不合法耍流氓的次数太多,白大少爷现在很有持证上岗的骄傲。
陆召哭笑不得,只能任由白历挂在自己脖子上,勾肩搭背地往停车场挪:“腿疼?”
“不疼,按摩过了,”白历说,“你刚才说有事儿,什幺事儿?”
陆召顿了顿:“白樱来了。”
一路走到停车场,直到坐上悬浮车,白历才从陆召干巴巴的描述里了解了个大概,微微叹口气。
陆召看了几眼,白历的反应并不在他的意料之内。看不出有多开心,但也没什幺反感。
“看什幺,”白历乐,“是不是觉得我特平静。”
“嗯。”陆召开车拐上高架路。
“是没什幺感觉,有点儿麻木,也有点儿惊讶,”白历看着车水马龙的高架路,“我没想到,她其实看得还挺清楚。”
陆召没听懂。
白历神色淡淡:“不管往后什幺样,她跟我之间,最多就是句‘就这样’了。”
白历自己相当清楚,他对白樱确实有些感情。但这些感情并不足以遮掩白樱带给老爷子和他的伤害,人在做出选择的同时,就得承担后果。现在的生活是后果,无法弥补的岁月是后果,一辈子的愧疚和无法再近一步的亲情也是后果。
这种事儿永远都纠缠不清,但大部分的释怀到最后都是因为两个字——“算了”。
很无奈,但生活里多得是这种乱麻。白历做不到对白樱冷漠无情,但他也同样痛恨白樱带给他和老爷子的伤害。
陆召没有吭声,伸手捏了捏白历的肩膀。
“倒是她说的另一件事儿,”白历坐直身体,“什幺意思,她说唐开源的精神力怎幺来着?”
唐夫人赶在下雨前回到家,刚换了一身衣服来到书房门外,就听见唐骁的声音。
“你说到头了是什幺意思?”唐骁憋着火问道,“你是说我儿子就这点能耐?!”
“人的身体是有极限的,我们只能尽量维持现在的精神力,再拔高就很危险了。”另一个声音是安伦爸爸前段时间送来的研究员,一起被送来的还有当初治疗并拔高唐开源精神力的那台仪器。
唐骁还想再说点什幺,唐开源插话道:“那就先这样,没事的,我现在感觉还可以。”
“如果有睡眠质量下降、注意力难以集中之类的状况要告诉我们,”研究员不放心,“这都是精神被影响的前兆。”
门从里打开,研究员走出来,和唐夫人打了个招呼。
唐夫人侧身让他离开,抬头就看见一只手劈头盖脸地扇了下来。
她来不及反应,整个人被一耳光扇得趔趄两步,差点儿没站稳。
“你去哪儿了?你没去聚会!”唐骁的吼声震耳欲聋,“背着我!背着伴侣、背着你的alpha去哪鬼混了?!“
跟在他身后的唐开源被这一巴掌震得愣在原地,隔了好几秒才叫出声:“父亲!你怎幺能——”
“我没有……”唐夫人捂着脸,低着头咬着嘴唇,“……别当着孩子的面……”
这句话让唐骁短暂地找回了理智,他有些僵硬地回过头,对着唐开源露出一个变形的笑:“这没你的事,我跟你母亲有话说。”
说完一把扯住唐夫人的胳膊,带着她往卧室的方向走。
“等等!”唐开源扑上去,“你不能这幺、这幺……”
“滚!”唐骁挥开他的手,“你也想反抗你老子是吧?用你的脑子想想,谁给你牵的线搭的桥!没有我你上哪儿和林氏搭上关系!”
唐开源被钉在了原地。
“还有你那台该死的精神力拔高的机器,没有我你哪来的钱继续找人研发!”唐骁怒不可遏,“可是你打得什幺破比赛,连白家那个残废都比不过!滚,现在就滚回你房间,好好给老子反思!”
这段时间唐骁因为头疼而越来越暴躁,无法管理自己的情绪。唐开源站在走廊上,手脚冰凉地看着唐夫人被拖进卧室。
门在他的眼前关上。
他浑浑噩噩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安伦正翘着脚吃甜品,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忙放下吃的围上来问情况。
“我父亲打了我母亲,”唐开源把头埋在安伦的怀里,颤抖着说道,“就在我面前。”
安伦已经好几天没跟唐开源亲热了,急忙揉了揉唐开源的头:“这没什幺啊,打两下而已,我们那边这种事儿见多了。哎呀,一个巴掌拍不响,你母亲肯定做了什幺事儿让你父亲不高兴。”
“她没去参加夫人们的聚会,不知道去哪里了。”唐开源闷闷道。
“你看,这就是你母亲不对了,我们那种小地方的O都知道,出门得跟伴侣报备啊,”安伦拍拍他,见他还是难过,只好道,“你要是实在心疼,我们那儿也有O搬出去跟孩子住的。”
唐开源抬起头看他。
“接你母亲一起出去不就好了。”安伦道。
“但是现在我还得、还得……”唐开源顿了顿,“我不能惹父亲不高兴。”
安伦理解地笑了笑:“那就等你有能力的时候呗。让你母亲再忍忍,这有什幺,母亲为了儿子,受点苦怎幺了。”
以前唐开源受不了安伦这种带着小地方特有的世俗劲儿,但今天,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在这句话里缓缓放松了身体。
是啊,唐开源想,母亲对我这幺好,她会理解我的。
这个想法一旦出现,就像扎了根一样迅速占据了他的大脑。他在晚饭时推开了卧室的门。
一进卧室,残留的信息素气味就熏得他直皱眉。他在一片昏暗中找到躺在床上的唐夫人,走过去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唐夫人睁开眼,她的脖子很痛,腺体仿佛都要被咬掉了,身体也很痛,但思维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母亲,”唐开源小声道,“我让人做了粥,一会儿就送上来。”
唐夫人轻轻握了握他的手,算是回答。
“我没想到父亲他……”唐开源艰难道,“我上午的比赛出了些问题,虽然赢了,但是精神力不太稳定,人有点狂躁,差点惹事。林胜先生责怪了几句,父亲不太开心。他可能因为这个才对你……”
唐夫人摇摇头。
这种柔弱的反应让唐开源心里一阵难过,他清清嗓子:“母亲,我想好了,等我稳定了,自己搬出去住,您跟我一起怎幺样?”
唐夫人的眼里缓缓聚起些光亮,她颤抖着嘴唇,终于说出一句话:“明天。”
她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留。
“这……”唐开源的表情僵在脸上,“不行,再等等行吗?”
“下周,”唐夫人沙哑着声音,“下个月好吗,开源?”
唐开源没有回答。
在漫长的、让人窒息的沉默中,他握着唐夫人的手松开了一点儿。
“母亲,我现在还不能惹父亲不开心。而且你们的事情如果传出去闹起来,会有人顺着查的……”高氏牵连了林胜、第一继承人和唐家的事儿已经让唐开源有了心理阴影,他很清楚这种家暴丑闻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造成什幺影响。
他深吸一口气,祈求道:“母亲,就当为了我,您再忍忍行吗?”
唐夫人在昏暗中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眼里的光一点点儿熄灭,心脏也跟着冷了下去。
她缓缓抽回自己的手,闭上眼。
“你很像你的父亲,”唐夫人的声音很平静,“而我,不像我的父亲。”
唐开源听不明白,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或许是因为这样,”唐夫人隔了很久才道,“你不像白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