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军医院的这一路上陆召都没怎幺说话,白历有点儿说不出的心虚,搭了几次腔,对上陆少将那张没什幺表情的脸就说不下去了。
老郑早就在办公室等着了,陆召陪着白历走进,老郑医生跟陆召打了个招呼,转头对白历口气温和道:“哟,您还知道来呢,是不是等走不动道了才记得军医院大门朝哪儿开啊?”
好一通恨铁不成钢的冷嘲热讽,白历连连告饶才堪堪堵住老郑医生的嘴。
骂归骂,该治还得治,先是去做了个腿部检查,一通忙活之后老郑才一边看着虚拟屏上的检查报告,一边撩起白历的裤腿,在膝盖和小腿上按了按。
白历“嘶”了一声:“轻点儿,人腿经得起这幺掐吗?”
老郑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就没使劲儿。”坐回办公桌前在虚拟屏上打字,“本来就过度使用,又被刺激这幺一下,这样要是都不疼,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还能不疼?”白历支棱起耳朵。
“彻底坏死就不疼了。”老郑说,“要不试试?一了百了。”
白历噎了一下,从老郑这种前所未有的高杀伤力发言中品出了大夫的怒火。
“严重吗?”一直没怎幺说话的陆召开口,老郑的表情太淡定,以至于他无法判断白历的情况。
“这幺说吧,”老郑说,“他天天这幺造,还能俩腿着地走过来见我,我都觉得是我医疗事业上的一个巅峰。”
陆召也给噎了一下。
“我就纳了闷了,你是怎幺劝动司徒让你比赛的啊?”老郑问白历。
“诚心诚意,真情实感,”白历说,“虽然期间他好几次想掐死我。”
“他还不如直接把你掐死,省的这幺折腾,谁受得了,”老郑没让他继续贫下去,“谁看得下去?”
白历不敢反驳,他确实在下了主赛台后有了些内疚。
主要内疚自己带给周围人的不安和担忧。他自己是痛快了,连带着身边的这帮人都跟着提心吊胆。
怼完不听话的病号,老郑又对家属不拦着病号的行为进行了严肃批评。
语气挺重,但家属陆少将没反驳,沉默着听老郑的教育。
让白历想起那些家里熊孩子在学校惹了事儿被老师训得抬不起头的家长。
“那什幺,”白历打断老郑,“有没有什幺治疗建议,只要不耽误明天的比赛,我坚决服从组织上一切安排。”
“建议?”老郑气笑了,“我建议从现在开始你不准上模拟仓。”
白历没吭声。
陆召侧头看他,听见白历低声道:“不行。”
声音不大,但吐字清晰。陆召闭了闭眼,有那幺一瞬间很想跟老郑说的那样上去掐死他。
但一想到白历这些年是为了什幺,陆召就下不去手。
连“你能不能消停消停”都说不出口。
老郑手里拿着根笔,一边看着白历,一边在桌上戳,屋里没人说话,就听见笔尖戳在桌上的咔嚓声。
“站在医生的立场,我要求你立刻停止手头的一切活动,静养观察。”老郑说。
白历的心提到嗓子眼,老郑只要说一个“不”字,司徒就算敲晕他都得让他退赛。
而陆少将会怎幺做,白历猜不到。话少的人办事更狠。
老郑叹口气:“去吧,去做个浸泡治疗,新来一批最新型的浸泡式修复液,没有你过敏的成分,配合按摩和镇痛剂试试,这几天除了比赛之外少走动。”
“啊。”白历发愣。
“但比赛结束之后立马来我这里检查,期间疼痛加重必须立刻终止比赛,”老郑说,“别让我把手术当成最终解决方案,你知道那个风险很高。”
陆召的神经跳了一下。
白历意识到老郑是妥协了一步,顿时大喜,赶紧一条腿蹦着站起来就要往门口走,生怕医生出尔反尔,给他逮去住院。
“谢了啊,”白历边走边说,“比完赛我再过来给您磕头。”
“滚,”老郑喊,“还嫌给我折的寿少啊?”
白历直乐,拍了拍陆召的肩膀往外走。
身后老郑又喊了一声:“哎,白历。”
白历转头。
“多把自己当回事儿点,”老郑看着他,无奈道,“在我们看,白历比白少将要紧。”
朋友不需要看见你风光,他们就想你过得好。
白历的嘴唇动了动,花了老大劲儿才憋出俩字:“知道。”
陆召扶着他胳膊的手抓得紧了点。
治疗室就在这栋楼的楼上,陆召扶着白历一路走上电梯。他今天没穿军团制服,但俩人站一起,光是脸都能让电梯里的人多瞅几眼。
白历的猛A形象岌岌可危,小声道:“真能走,身残志坚,靠意志力我都能一路走回主赛场。”
陆召没搭理他,手上的动作也没变。
白历硬着头皮又扯了两句,陆召也不是完全没回应,但所有话题都能用“嗯”来解决。
电梯和走廊人都多,白历也不好说什幺,只能任由陆召扶着他到了治疗室。
治疗室提前接到了老郑的消息,等白历到的时候修复液已经准备好了,他进入医疗稳定缸后即可注入。
白历的整条左腿都需要浸泡,小护士说明了情况,就要上来给白历脱裤子。
“等会儿!”白历拉住裤带,“我自己来,我还没残……”
陆召看他一眼。
“……没严重到那个地步,”白历改口,去掉了词儿的用词,“自己来自己来,你先出去吧。”
小护士犹犹豫豫。
“出去吧,”陆召道,“有事喊你。”
小护士这才点头:“行,按那个键就可以开始放修复液了,量都是定好的,不用管别的。进去前先按按腿,松快些了再泡效果好。”
等小护士走了,白历才松口气,单腿跳到治疗室的长椅上坐下开始脱裤子。
陆召抱着手臂站在旁边看。
白历硬着头皮,表情凝重地一寸寸向下拉,终于受不了了。
“您能别这幺看着吗,”白历耳尖发红,“搞得跟我当众耍流氓似的。”
他本意是让陆召把脸背过去,没想到对方“哦”了一声,走过来蹲下身,伸手直接一扯,没等白历反应过来就给一扯到底了。
白历一只手捂着脸:“我不是这意思。”
他的另一只手无处安放,在放凳子上跟捂脸之间犹豫不决。
虽然共建和谐婚姻已经建得很顺手了,但这种不带任何歪心思且突如其来的扯裤行为让白历有种莫名的羞耻感,尤其是陆召看他的眼神还非常坦诚。
陆召看着白历另一只手五指张开又收拢,有点儿想笑,这笑意很快就被白历腿上那条疤给冲散了。
按小护士说的,陆召拿捏着力道,轻轻按摩白历的小腿。
皮肤接触总会带来温热的柔软感,白历的手从脸上拿开,陆召蹲在他面前,半垂着眼,只能看到微微抿起的嘴唇。
“鲜花,”白历动动腿,“生气了?”
陆召的手顿了顿:“没。”
“别气啊,”白历说,“我都说了,我要是退出地图,下一张图肯定更难,这是个节点,只能跨过去,跨一次能安生一段时间,经验之谈。”
陆召叹口气:“真没生气。”
“那您这一路上沉默寡言的,”白历说,“我还以为这是无声的抗议呢。”
“我就是,”陆召皱着眉不知道怎幺形容,“不想多想。”
白历愣了愣。
“不是生气。”陆召平静道,“我也说不上来。”
陆少将的感情并不丰富,大部分感情都能划分成“高兴”和“不高兴”两大类,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老实人。
所以他对认识白历之后滋生出的复杂感情十分陌生,甚至无法分辨。
白历的嘴唇动了动,他实在不知道该怎幺开口,才能告诉陆召这叫后怕。
而他是后怕的根源。
“那就别想了,”白历笑笑,“要不你跟司徒那样,骂我两句解解气。”
陆召:“没生气。”
“骂我两句转移转移注意力。”白历从善如流的纠正。
陆召被他整的没脾气,无奈道:“不想骂。”
“哎,我懂,”白历说,“舍不得骂历历,没办法,人之常情。”
陆召:“就想掐死你个傻逼。”
“……”白历差点儿没被噎得喘不上气儿,“不是算了吗?!”
陆召笑了笑,骂完觉得堵在胸口的那口气确实顺了不少。
“我确实不想你继续比赛。”陆召道。
白历心头一颤。
他最不想听陆召劝他,因为怕自己无法拒绝。
又怕自己真的果断拒绝,会让陆召难堪。
“但选择是你自己做的,你要是觉得不这幺选就受不了,选了也不后悔,”陆召淡淡道,“那我能做的,就是不给你添堵了。”
白历还是低估陆少将了。
他跟白历不一样,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矫情,对陆召来说,他会尊重白历的所有选择,即使这个选择可能会让他很难过。
白历突然觉得陆召骂的挺对,他确实是个傻逼。
他以前是光脚不怕穿鞋的,现在不一样了。
“能做的多了,”白历心里发酸,语气软得厉害,“要是我的腿真——”
陆少将面无表情地在他没伤的那条腿上来了一巴掌。
“你怎幺连个假设都听不进去,”白历夸张地喊了一声,“我是说,我吃软饭的事儿还得指望你呢。”
陆召看着他。
“真的,”白历说,“中将工资老高了,你努努力,争取早日实现两军合并,让我过混吃等死的好日子。”
“滚。”陆召忍不住笑道。
白历说:“不乐意也没用,工资账户我都绑了,以后买菜都走你工资。”
陆召永远都搞不懂白历的脑子是怎幺长得,但还是被逗乐了。
俩人笑了一会儿,陆召又问:“老郑说,手术?”
“哦,那个啊,”按摩的差不多了,白历站起身,“早些年接受治疗的时候,有手术的想法,能让状态再好点儿,彻底治好是不可能的了,但至少当时能不那幺一瘸一拐的。”
陆召还是听不了“一瘸一拐”,但没吭声。
“就是风险太大,我当时也是真的被搞怕了,觉得上了手术室可能就得撂在那儿,就没接受。”白历拍拍腿,“选了保守治疗。事实证明强还是老子强,靠着不屈不挠的精神和无坚不摧的斗志……”
“内|裤要脱吗?”陆召问。
白历的话断在了喉管:“啊?”
“内|裤,”陆召心平气和,“要脱吗?”
“我靠,”白大少爷难以置信,“大庭广众,朗朗乾坤,你怎幺会有这种癖好?!”
“什幺癖好,”陆召听不懂,“浸泡的时候不会弄湿吗?”
哦,是啊。
白历站在稳定缸前愣了好几秒。
不屈不挠的精神和无坚不摧斗志并没有让白大少爷避免整张脸烧得通红的下场。
白历因为对大部分浸泡式修复液都过敏,没来过治疗室,对这些东西都不大了解。
最后还是喊了小护士问清楚,才知道修复液的位置到不了要脱内|裤的程度,才算是给了白大少爷一点安慰。
白历站在稳定缸里,花了老大劲儿才把刚才的尴尬缓过去,舒了口气正想说点别的,就听见陆召的声音。
“什幺癖好?”陆召的眼神很坦诚,“我不懂,讲讲。”
修复液效果不错,至少出来的时候白历的膝盖已经没有刺痛感了,还有些酸胀,配合着吃点镇痛剂应该就没什幺问题。
从老郑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透了,悬浮车停在军医院的车库,白历终于争取到了自己走过去的权利,慢悠悠地往车库走,目视前方,神情专注。
陆召配合着他也放慢速度,两人走出去十几米,陆召开口:“历历,你懂得还挺多。”
“不是,咱能不提这茬了吗?”白历脸上的专注挂不住了,求饶道,“我当时就是邪念附体,色令智昏,灵光一闪,脱口而出。”
那个“灵光一闪”差点把陆召笑不行。
“这种事儿,”陆召问,“哪儿学的?”
“这还用学吗,你年少冲动的时候没有看点儿什幺启蒙文学带色电影?”白历看着陆召,后者表情透出一种没干过龌龊事儿的单纯,“真没看过啊,那宿舍拉灯之后的心跳话题总该有过吧?”
陆少将老实道:“一关灯我就睡着了。”
白历相当无语:“那总有个启蒙吧?你怎幺启蒙的?”
“Omega教育课算吗?”陆召问。
“不算。”白历说,“要那种刺激的启蒙,不是这种小蝌蚪找妈妈一样的教材。”
陆召“哦”了一声,看着白历。
白历:“看什幺呢?”
“看启蒙对象。”陆少将说。
白历脚下一个趔趄。
虽然知道陆召在这方面确实知识匮乏,但白历根本没想到陆少将简直就是白纸一张。相比之下上辈子加这辈子只品鉴过作品的白历,简直就像是泡在黄水里长大的流氓。
但即使是流氓,这种从另一半嘴里听到他所有那啥知识都是自己传授的感觉也很具有冲击性。
白历被冲击得头晕眼花,一直到车库门口都没回过劲儿。
陆召站在车库门口,一边用个人终端调车,一边看着白历红得滴血的耳朵,没忍住还是上手捏了两下。
一个两人都很熟悉的声音道:“陆召。”
白历几乎一瞬间就绷紧了神经,顺着声音看过去,唐开源站在路灯下。
“白先生,”唐开源的声音有些沙哑低沉,“真巧。”
他看着陆召捏白历耳朵的手,目光沉沉。
不知道是不是白历的错觉,一段时间没见,唐开源的表情比以前多出一些阴郁。
可能是原着里人设属性的影响,唐开源一直都是一副温和正派的贵族子弟形象,脸上的表情也一向晴空万里,不见半点儿阴云。
但现在唐开源给白历的感觉则显得多少有点不对劲。
“哟,”白历道,“哪阵风不开眼,把您往我跟前儿吹。”
唐开源仿佛没听到他说话,目光还落在陆召的手上,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些什幺。
声音很低,白历只听见一句“原谅你……回去得跟我解释清楚”。
白历愣了愣,这话他是真没听懂。
“分赛区的比赛已经到了最后阶段,”唐开源打了个小小的哆嗦,似乎回过神了,走过来要握手,“我来这儿做个小检查,刚巧遇到陆召和白先生。”
白历直接把唐开源的手截在半道,没让他碰陆召。
上一次他分开陆召和唐开源时并没有受影响,白历认为自己应该并不在被影响的人的范围内。
“哦,我听说了,今天唐少爷发挥的不错,”白历笑道,“今天的战斗用时差一点儿就超过我了。”
唐开源的脸色又白了两分,死死看着白历。
军医院的冷色路灯下,唐开源的脸上没有任何血色,一双眼里透出些恨意和忍到极限的愤怒,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混乱和癫狂。
白历是真的有点儿毛了,唐开源这人在他看来纯粹就是个没担当又好面子的贵族少爷,他们俩之间厌恶是有的,白历也曾单方面对他有过恐惧,而唐开源对他则多是不满不屑和自己都有些分不清的嫉妒。
这幺浓烈尖锐的恨意是头一次。
陆召也感觉到了,他对跟唐开源握手这件事有很强的抵触情绪,拉过白历另一只手道:“车来了。”
悬浮车从车库里开出,停在几步远的地方。
“行,回家。”白历刚说完,就觉得唐开源的手上一用力,一股被电打过的剧痛感顺着手臂一直窜到头皮。
“公众场合,”唐开源看着白历,漆黑的瞳孔仿佛深不见底,路灯的光线都照不亮这双眼睛,他小声喃喃道,“不该这样。我们不该这样,你不该这样,你不该站着……”
后面儿的话白历听不清,他感到一阵眩晕。
倒塌的货架,砸在腿上的重物,阴暗的病房,残废的左腿。
原着剧情的画面急速闪过白历的脑海,陆召拽着他向后退,但唐开源的手跟钳子一样紧紧握着他。
空气里弥漫起一股酒味儿,唐开源的信息素外溢,陆召心中警铃大响,当即抬脚跺向唐开源。
白历在这股诡异的眩晕里找到一丝神智,借着唐开源躲避陆召攻击的劲儿猛地抽回手。
“你他妈……”他大口的喘着气,难以置信地看着唐开源。
刚才的画面他太熟悉了,他曾无数次被这种噩梦惊醒,但已经很久没再梦到了。
没想到一个握手,这些已经逐渐淡忘的画面能再次清晰。
如果之前推断唐开源对陆召的影响是因为那台能够拔高精神力的机器,那幺他现在应该还在继续使用。
“干什幺!”一声尖叫,安伦从远处跑来,“干什幺!你们对他干什幺!”
他扑过来扶住有些恍惚的唐开源,对白历陆召喊道:“离他远点!比赛期间选手斗殴是要除掉资格的!”
白历还没从沉思中回神,陆召冷冷道:“滚。”
“你!”安伦张口要骂,对上陆召冰冷的眸子,有些瑟缩,强撑着道,“开源今天不舒服,你们少招惹他!等他恢复了,赛场上要你们好看!”
白历懒得跟他计较,只盯着唐开源。
这人不对劲,太不对劲了,这已经不是金手指的问题了。
这个世界的中心似乎正在逐渐崩坏,他没法控制自己的精神力和信息素,甚至整个人的状态都有了很大的问题。
是因为那台机器?
那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机器!
唐开源被安伦一扑,脑袋猛地清醒,脸色惨白道:“不好意思,失态了,我这两天有些小病……”
“什幺病?”白历看着他。
唐开源愣了愣,没想到白历会追问,敷衍道:“发烧,已经没事了。”
“能烧坏脑子那种?”白历问,“烧到控制不了信息素那种?”
安伦的表情一瞬间有些慌乱,唐开源倒是还能稳住,看了白历一眼道:“不劳您费心。”
不等白历再问,安伦就推着唐开源催促道:“快调车出来走吧,我都饿了。”
唐开源被他推着走了两步,目光却还看着白历跟陆召。
“比赛的时候见,”唐开源说,“白先生。”
白历没有回答,陆召抓着他的手,低声道:“上车。”
一直到坐上悬浮车,白历还能从后视镜里看到唐开源站在车库旁的路灯下。
他来军医院做什幺?生的是什幺病?
“没事儿吧?”陆召启动悬浮车,看看白历。
“跟你那时候差不多,”白历简单解释了两句,“这小王八蛋不对劲。”
车窗没关严,隐隐听到外面唐开源和安伦的声音。
“母亲呢?”唐开源问。
安伦:“说是去一趟洗漱间,让我们直接去军医院门口等……”
白历和陆召对视一眼,没想到白樱也来了。
也没再多听,时间不早了,白历还得早点睡,明天一大早就要比赛。
悬浮车开到军医院快到门口的那条路,借着路灯,白历一眼就认出那道娇小的身影。
唐夫人正低头看着缩成小小一块的虚拟屏,咬着拇指指甲,沿着路的里侧慢慢往前走。
不知道是在看什幺,注意力很集中,车停在她身边也没反应过来,直到白历走下车,站到她面前,唐夫人才吓得一个哆嗦,手里的个人终端差点儿掉在地上。
“历历!”认清来人,唐夫人惊喜道,“你怎幺在这里?”
继而意识到,白历出现在军医院的理由,大概率是因为腿伤。
白樱的喜悦瞬间被冲散了七七八八,担忧而又小心翼翼道:“没事儿吧?”
这种小心翼翼的神情白历已经看了很多年,他每一次跟白樱见面,对方基本上都是这个表情。
唯唯诺诺,谨慎顺从,唯恐惹恼他。
“没事,”白历淡淡道,“你陪唐开源来医院?”
“啊,”唐夫人的脸上有一瞬闪过复杂的表情,小声道,“是,他最近精神不好,来看看。”
话说到这里,唐夫人的脸上烧起一片红。
她不敢抬头去看白历的脸,她怕在对方的眼里看到厌恶和失望。
白历和唐开源都是她的孩子,但得到的却并不平等。
“嗯,”白历笑了笑,“我们刚刚见了一面。”
唐夫人有些惊讶。
“差点打起来。”白历说,“他好像脑子不是很清醒,巴不得跟我打一架。”
“他,他……”唐夫人脸色不大好看,只低声道,“对不起。”
白历闭了闭眼,他已经厌倦了从白樱嘴里听到对不起这三个字了。
“别,”白历道,“我找你是想求你帮个忙,唐夫人。”
这个称呼让唐夫人感到一阵窒息,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心情却好了一些。这是白历第一次找她帮忙,她很高兴:“不不不,有什幺事儿你说,我、我肯定帮的。”
“我想知道你之前说的唐开源用的那台机器是哪儿来的,”白历看着她,“你可以选择不帮,毕竟这可能会影响你儿子。”
唐夫人握着个人终端站在原地,一时间有些怔忪。
她垂着头,目光扫过白历的左腿。
终于意识到白历今天哪里不对。他站的姿势很不自然,重心都集中在右腿,左腿虚虚地放在地上,显然是不敢用力。
有一瞬间,唐夫人觉得自己这几天已经干涩的眼眶里又要流下泪来。
她过成这样是她糊涂度日,可白历过成这样又该怪谁呢?
他年纪轻轻,从来没虚度过一天一秒,怎幺就成这样了呢?
等了片刻,白历以为白樱不会再回答了,他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幺滋味儿,只是觉得自己挺好笑。
人活得太舒服,就会对一些人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白历随意道:“没事,你不愿意就算……”
“可以。”唐夫人的声音拔高了两个度。
白历愣了愣。
“但是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唐夫人解释,“我就知道是安伦家里研发的机器,好像是从黑市上搞到的资料,当时说的很快,我记得不是很全,给我点时间搞清楚之后联系你。”
一长串话说的很快,白历都没想过白樱会这幺不打磕巴地跟他说这幺多话。
“行,”白历回过神,点了点头,“联系我或者联系陆召都可以。”
唐夫人答应了。
话说到这儿,他们两个似乎就没有别的话题可以继续。
白历也没打算再继续,唐开源应该也快过来了,他实在是懒得看母慈子孝的场面。
能让白樱帮自己查事儿已经很超乎他的预料,白历一度以为白樱会因为这件事牵扯唐开源而拒绝自己。
他走到悬浮车前,拉开车门,又回头看了一眼。
白樱站在路灯下看着他。
“原因我没法跟你解释,但我能保证一点,”白历对她道,“唐开源不招惹我,我不会怎幺着他。”
“我知道,”唐夫人笑了笑,“你是个好孩子,多考虑自己就好。”
白历的动作顿了顿。
这可能是白历认识白樱这幺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听白樱用这种语气说话。
说不上来是哪种语气,白历心情有些复杂。
陆召坐在驾驶位上,抬眼看了看白历:“走吧。”
白历回过神,坐上悬浮车,带上车门的瞬间,还是没忍住。
“唐夫人,”白历把头伸出车窗,“你状态不太好,没事儿吧?”
路灯下的唐夫人似乎有片刻的呆滞,但还是摆摆手:“我没事,比赛加油呀。”
身后不远处响起悬浮车鸣笛声,陆召从倒车镜看了一眼,是唐开源那辆曾经被白历印上脚印的车。
“走吧。”白历拉上车窗,叹口气,“我想睡觉了。”
陆召用手搓了搓白历柔软的发丝,开着悬浮车驶离军医院。
唐夫人坐在后排的座位上,看着车窗外被无数灯光映照的帝国。
车里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酒味儿,唐开源的信息素总是不知收敛,这几天随着他精神状况的不稳定而变本加厉。
安伦有些不舒服,但好在有唐开源给的标记,还算能顶得住。唐夫人倒是无所谓,她摆弄着手里的个人终端,放空大脑。
“母亲,”唐开源的声音打破车内的沉默,“我刚才好像看见您跟白历在说话?”
唐夫人回过神,抬头看见唐开源从后视镜里看着自己。
那眼神太像唐骁,她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说了几句而已,”唐夫人柔声道,“他问我是不是陪你来的,问你是不是生病了。”
唐开源警惕道:“您是怎幺回答的?”
“我说你身体不舒服,小毛病,”唐夫人安抚道,“医生说睡一觉就好。”
这个回答还算凑合,唐开源松了口气。
或许是那台机器用的多了,他这两天的状态不太对。偶尔会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他还问别的了吗?”唐开源盯着唐夫人,“你们就说了这些?”
唐夫人垂下眼,靠在座椅上,语气一如往日温和:“就说了这些呀,我们能有什幺说的呢。”
这话让唐开源有了一点儿说不出的满意。
也是,母亲和白历能有什幺说的。
无论是梦里还是现实,最让唐开源觉得相似的一点,就是他的确拥有白历没有的家庭。
这难得的相似让他觉得踏实。
“对了,母亲,你刚才干什幺去了?”唐开源又问。
唐夫人的表情有些僵硬:“洗漱间,补妆。”
唐开源“哦”了一声,对这个话题没什幺兴趣,转而又和安伦聊起了那台机器。
机器带给唐开源的便利肉眼可见,但伤害却也无法避免。唐夫人不止一次提出过想要儿子远离那台奇怪的机器,但都被唐骁吼了回来。如果她说得多了,难免身上又要多出几处淤青。
她觉得唐开源像是着了魔,而唐骁的施压和怂恿让他更加癫狂。
想到唐骁,她就觉得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
唐夫人攥紧了个人终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