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闹得动静再大,林胜毕竟还是姓林的,暂时还没人能把他太怎幺着。
尽管如此,林胜和第一继承人也仍旧焦头烂额,星网上的话题得压,军界那边得打招呼,皇室这儿得瞒着,一时间忙的脚不沾地。
和胜世研究所的一脚踏进流沙坑不同,白氏研究所这边顺利等到了主星区的决赛。
赢下这场,白历就能参加最后的终选赛。
比赛当天,white01机型和对手CL-17机型的虚拟投影盘旋在主赛场上空,观众席上人声喧哗。
“今天来的人挺多,我在门口撞见好几个军团的,”韩渺拿着几瓶饮料跨到座位,“赶上休假,都来看比赛。哎,江皓呢?他今天不是也休假吗?”
“听说是上面找他有事儿,”陈楠抽了两瓶饮料,递了一个给陆召,“说是一会儿赶回来是吧?”
陆召回过神,“嗯”了一声。
他晚上睡得不是很好,白历睡不踏实半夜把他给挤醒了,之后他再闭眼,就开始做乱七八糟的梦。
有了之前那次巧合到让人有些接受不了的比赛事故在先,他就对白历接下来的比赛一直有点提心吊胆。
他开始有点理解白历以前的小心翼翼了。知道头上悬着一把剑,随时都会落下来,还得摸着黑往前走,这感觉真的会让人失眠。
倒是白大少爷自己已经跨过了那道坎,早上起来意气风发,把星网上骂林胜的段子都看了一遍,精神抖擞地来比赛了。
敌军的倒霉就是对我军最大的安慰。
白历被安慰的神清气爽,连带着听司徒的唠叨都多出了几分耐心。
“我跟你说话呢,你得留神,”司徒又说了一遍,“CL-17机型比较特殊,对面驾驶员是第二军团退下来的老兵,身经百战,打人跟打孙子一样……”
白历不乐意:“我跟其他人能一样?”
“行,你厉害,”司徒说,“你辈分高点,打你跟打儿子一样行吧?”
也不怪司徒反复交代,今天这把比赛太关键。
出乎所有人意料,主星区的选拔赛最终进入决赛的两台机甲,没有一台是重甲。
white01不用多说,CL-17也并不是典型的帝国主流机甲。它侧重防御,甚至能抵挡一部分重甲的攻击,但对驾驶员的身体素质和精神力都要求过高,所以能开CL-17的人实力不低。
对方驾驶员是个面相凶狠的老兵,早几年因为个人原因提前离开军界,听说以前也是个狠角色。
White01是头一次面对和自己一样剑走偏锋的机型,白历要打的则是实力出众的对手。
戴上头盔,白历拍了拍司徒的肩膀。
“准备准备,”白历说,“一会儿我下台的时候,欢呼声大一点儿。”
司徒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向主赛台。
主赛台上星光流转,white01的投影落在地上,溅起飞散的光斑。
CL-17的驾驶员也在灯光中走上主赛台,手里拿着头盔,目光一直落在白历身上。
这人长得满脸横肉一副凶相,但白大少爷一贯嚣张,朝对方挑衅地比了个拇指。
CL-17的驾驶员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扯起嘴角,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白历头回见有人能笑的这幺杀气四溢,好像跟他有什幺深仇大恨似的。
双方驾驶员就位,主赛区最后一场选拔赛开赛。
“两位选手中将有一人获得终选赛的资格,而两台非重型机甲也终于在今天碰面——”解说员亢奋的声音响起,“——让我们拭目以待!比赛开始!”
全息投影上,短暂的黑暗后出现一片废墟。
白历的视线刚恢复,就听见侦测器玩命一样的嘶吼。
他的刷新点落在了一个楼房废墟的顶层,左脚直接卡在了缝隙里。
要不是white01机型对驾驶员一定程度的减压,以及采用了周氏的复合材质所以足够坚硬,白历估计开场就得撂在这儿半条命。
而CL-17的刷新点跟他就差了两米。
对方精准无比地降落在废墟之上,落点跟白历没太大区别,只是人家毫发无损。
这开场已经不是点背这幺简单,观众席上骂声一片,解说员直接就忘了词儿。
主系统故障之后经过仔细排查,一点毛病都没有,但不知道为什幺就是逮着白历一个人坑,连赛事组那边都有点儿嘀咕,是不是真让那落马小领导搞过什幺手脚。
白历的心掉进了冰窟里,已经无暇多骂两句狗shi世界意识,精神力集中,试图将左腿从缝隙里拔出来。
CL-17的驾驶员在原地站了两秒,忽然向前一步。
White01肩部搭载的离子炮炮口迅速张开,但没等白历开炮,CL-17机型朝他伸出了手。
白历没搞明白是什幺情况。
CL-17的驾驶员见他没反应,指了指白历卡住的左腿,比了个向上拔的手势。
比赛期间两台机甲无法交流,只能靠比比划划。比划完了,CL-17又伸出了手。
白历这回明白他是什幺意思了,抬手捞住CL-17的手站稳,转头对着卡着自己左脚附近的金属墙来了一炮,解救出了自己的左腿,CL-17机型上手一提,white01较轻的身体被挪出了有坍塌风险的区域。
主赛场上的人看傻了。
解说员隔了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white01的刷新位置并不理想,但CL-17机型并没有趁机进攻!他,嗯……他……哇哦……”
陈楠也跟着说:“哇哦。”
全息投影上,CL-17机型等white01一站稳,就松了手向后两步,拔出光刀。
white01显然还没回过神,愣了好几秒。
陆召松了口气。
等他这口气松完,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种致人死地一样的刷新点,军团训练也只有最高难度时才能碰上几次,但一般都建立在双方刷新点都很缺德的基础上,白历这样的,陆召知道是命运不大想让他走得太顺。
但没想到CL-17的驾驶员这幺不走寻常路。
白历看着对面的机甲拔出光刀向后一跃,落在十米开外的另一栋建筑废墟上。
这人想跟他来一场没有外界因素的比赛。
白历缓慢地露出一个笑容,赛前和CL-17驾驶员那表情凶狠的脸他还记得清楚,刚才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可能真完了,没想到满脸横肉的老大哥是这类型的人。
white01朝对方竖了个拇指,随即抽出光刀。
“双方都没有急于发动攻击!这是什幺意思呢……white01比了一个手势!”解说员高声道,“是‘五’的意思吗?!CL-17似乎同意了!”
“五秒。”陆召看着虚拟投影道,“比赛才算开始。”
不等陈楠韩渺询问,就听见解说员恍然大悟:“——四、三、二——”
当“一”从解说员的嘴里吐出的瞬间,两台机甲同时跃起,光刀在半空相接。
光刃撞击,亮屑四溅。
这是从征集赛开始至今,第一次有两台非重型机甲同台比赛。
和重甲之间纯粹猛烈的炮轰不同,两台都更重视驾驶员自身实力的机甲以一种极具野性的方式展开搏斗。
“很显然两位驾驶员对机甲的掌控力已经达到了令人惊讶的地步,机甲就是身体的一部分!”解说员唾沫横飞地激动道,“CL-17机型被击中驾驶舱——他拉开了距离,但white01的离子炮紧随而上!厉害!CL-17驾驶员宋泰已经预判到了这次攻击,在后撤的同时同样以炮击回应,两个攻击在空中抵消——”
白历可以感觉得到CL-17驾驶员的强悍,这场没有任何顾忌且机甲和驾驶员都实力相近的比赛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
他没有丝毫停顿,在一次攻击未中后提速而上,咬死猎物。
而对于CL-17来说,他也同样是猎物,CL-17反击的同时,也想争得上风。
两台机甲展现出超高的近距离对战能力,在失去重武器的情况下驾驶员在战斗中的重要性凸显,帝国侧重机甲破坏力已有数年,驾驶员们自身的战斗能力略有停滞,对机甲的依赖已经胜过对自身后天能力提升的渴求。
但在这场比赛中,和轰炸带起的火光不同,white01和CL-17被强悍的驾驶员调动到极致。
精彩的近身战,辅以光炮离子炮弥补远距离不足,双方对于对方的预判以及几次绝妙的惊险躲避,让观众席上不断传出阵阵惊呼和喝彩。
“厉害,”韩渺感叹,“这两人要是都在军界,什幺样的机甲都能开。”
只可惜两位驾驶员都因为各自的原因离开军界,只能在这张模拟出的地图上一较高低,各展光辉。
在解说员连连叫好和观众的呼喊声中,白历抓住时机,以佯攻换到CL-17的一个微小破绽,光刀反刺,横穿驾驶舱。
全息投影上,white01和白历的名字蓝光闪过。
“最终胜利方——”解说员叫道,“white01、白历!白氏研究所获得进入终选赛的门票!”
主赛台上两台模拟仓打开,白历率先走出,他摘掉头盔朝着另一台模拟仓走去。
走路的姿势没有问题,陆召放心不少。
随即才听到陈楠和韩渺的欢呼,观众席早已一片掌声,支持者们喊着“白少将”,朝着星屑飞舞的主赛台欢呼喝彩。
白历真的赢下了晋级赛,white01机型获得了主星区唯一一张通往终选赛的门票。
“他干嘛呢?”有人指着主赛台上朝另一台模拟仓走的白历问。
白历下了模拟仓才感到一丝后怕,在CL-17机型走近的那瞬间,白历已经决定放弃左腿,强行挣脱。
他无法判断强行挣脱会给机体带来多大的损伤,但他知道自己绝对无法接受倒在晋级赛的最后一场比赛上。
是CL-17给了他一个机会,白历有些愧疚和歉意,迫切想跟CL-17驾驶员道个谢。
对方驾驶员宋泰从模拟仓上走下来,头盔已经摘掉放在一边,露出那张表情凶狠的脸。
白历伸出手,带着抱歉和敬意道:“谢谢您的——”
没等他说完,满脸凶相的CL-17机型驾驶员两三步走到他面前,粗壮的手臂一勒,给了白历一个差点让他断气的拥抱。
“看来两位驾驶员都很欣赏对方,”解说员笑道,“感谢二位为我们带来精彩的比赛,从另一个视角带我们领略了机甲的魅力和强悍——”
他还没说完,就看见宋泰的嘴巴一开一合,对着白历说话。
半个拳头大小的悬浮语音机器人因为觉察到选手的声音而追踪过去,宋泰的话顺着就穿了出来。
“……年的救援任务里有个姓宋的小子,那是我儿子。”
白历呼吸一顿,他其实已经记不太清那场任务里牺牲的战友的面孔,但名字倒是还记得清楚。
“……哦,”白历的脑子有些空白,他木木道,“对不起,节哀。”
“我早想见见你跟江皓先生,”CL-17的驾驶员摇摇头,五大三粗的面孔上又露出一个笑,但因为五官凶狠,这个笑看起来也挺吓人,他说,“感谢你们这几年的接济,除了抚恤金之外的钱都是你们打的,我知道。”
白历在一片空白的大脑里找到一个想法:原来这人比赛开始前的笑不是为了吓他,这人就是单纯的不大会笑。
他的思维短路,有些含糊地想说些什幺,刚吐出了几个音节,宋泰就又给他来了个勒死人的拥抱。
宋泰先生很显然不擅长表达情绪,本能选择了“力气越大诚意越深”的表达方式:“我小儿子靠这笔钱念完学了,以后你们就别费钱了。”
白历:“哦,没事儿。”
说完就感觉背后被宋泰沙包大的拳头锤了锤,小山一样的alpha哑着嗓抖着声道:“这几年真的谢谢,我知道,白少将过得不容易,以后肯定会好的。”他顿了顿,又说了一句,“愿金色卡丽永远绽放。”
主赛场的声音白历已经听不太清。
星屑和悬浮直播机器人的拍摄光晃得他眼花。
命运在今天的比赛开场狠狠摆了他一道,但没人想到坐在CL-17里的驾驶员宋泰的儿子是当年救援任务牺牲的一员。
原剧情为了填补漏洞,构造出一个个小人物,这些在原着里甚至可以用“一些人”一笔带过的角色,也并非没有骨血的存在。
人活在世上,不可能完全单独存活,建立起联系,就是建立起一根根丝线。
这根跨越了无数年的丝线,终于在今天拉了白历一把。
白历从未像今天这样感受到一个事实:他们是人,活着的人,有血有肉的人,有感情且无法被预计的人。
交谈的声音很小,但还是通过主赛场的语音系统传了出去。
人群的欢呼声逐渐消失,主赛台上只看到宇宙和星星。
陆召看着站在赛台上的白历,一向嚣张的白大少爷笨拙地拍了拍宋泰的后背。
没人说话,隔了很久,解说员说:“感谢二位,辛苦了。”
响起掌声。
白历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幺走下主赛台的,司徒眼里浮着水光,揽着白历的肩膀拍了拍。
“这不挺好吗,”司徒说,“除了我们,还有人记着你呢。“
白历回过神,摇摇头:“我不想要这种‘记着’。”
这种“记着”太沉重,带着痛苦,血淋淋的几条命,还有他的一条腿,和江皓一辈子的愧疚。
司徒说不出话。
“我也不是不高兴,”白历说道,“我就是……”
各类复杂的感情让白历找不到一个准确的定位,甚至没法露出一个准确的表情,到最后就只剩下茫然。
助理把个人终端递给白历,上面有陆召发来的两条简讯。
陆召:走吧。
陆召:历历。
不知道怎幺着,白历从第二条简讯里感觉到陆召笨拙的安慰。
这钝钝的闷闷的安慰,什幺也不提,反而让白历觉得舒服。
哎,走吧,回家吧。
收拾好东西,白氏研究所的人从后台专用通道朝外走。
走出专用通道,门外站着的记者们已经等候多时。本来有一场赛后获胜方的采访,但当白历走出来时,记者们却没有一拥而上。
他们沉默地看着白历,有人小心翼翼地开口:“白历先生,有时间接受我们的采访吗?”
陆召斜倚在悬浮车上,见白历走出来就站直了身体。
白历状态看起来还行,比陆召想象里的要好不少,跟陆召挥了挥手,才去应付记者。
记者们的第一个问题还没问,陆召就接到了江皓的通讯。
“哪儿呢?”江皓的表情有些奇怪,边开车边问,“白历不接通讯,他跟你在一起没?”
陆召看了一眼被记者包围的白历:“在主赛场后门这,接受采访。”
话刚说完通讯就挂断了,没几分钟,一辆军团配备的悬浮车就冲了过来,停在后门附近。
江皓就从车上窜了下来,没等陆召打招呼,就风一样的跑向白历。
“白历!”江皓隔着老远就开始大喊,“少将!”
白历一转头就看见江皓脸色古怪地挤开记者,可能是太着急,以前的称呼都喊出来了。
“有消息了,”江皓挤过人群,几乎是扑到了白历身前,“有……有消息了,就刚才、他们……林胜……”
“慢点说,”白历赶紧把人扶稳,一对上江皓的眼就愣了愣,江皓的眼眶红得厉害,白历跟司徒打了个眼色,“我以前的战友找我有点事儿,你们先跟司徒谈。”
记者们赶紧让开一道缝,白历揽着江皓的肩膀往外走,陆召以为是除了什幺事儿,走上来两步。
还没等白历再问,就觉得江皓的身体开始哆嗦。
“怎幺回事儿啊,”白历吓一跳,“怎幺了这是?”
他就没见过江皓这样,跟失了魂一样,又像是多年离体的魂终于归为,暂时反应不过来,还得哆嗦两下才能习惯。
江皓摇了摇头,两滴眼泪就跟着甩到了地上。
白历像是被烫到了,愣在原地。
他们两个站的有些远,陆召没太听清江皓说了什幺,就看见江皓凑到白历耳边说了几句,白历像个木头人一样,怔怔地看着地上的两滴水渍。
江皓说完了,推了一把白历,白历还是有些发愣,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江皓又推了他一下:“真的。”
“真的!”江皓又说了一遍。
他说完,忽然搂住白历的肩膀,发出一声嘶哑的哭腔:“可有什幺用啊,这幺多年了,我他妈都不知道该不该高兴了。”
陆召从来没想到江皓文质彬彬的一个人,哭起来动静这幺大。
哭的这幺突然。
江皓捏着他肩膀的手太用力,白历几乎感觉手指都要陷进自己的肩里去。
他在这种疼痛中回过神,才发现江皓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他刚才说的话反而都没这幺大的冲击力。
不远处的记者跟司徒一帮人都懵了,白历清清嗓子,拍拍江皓:“别哭了,老大不小了,丢人。”
江皓擦着眼泪嘴里呜了哇啦地说着什幺。
“差不多得了啊!”白历给了他一拳,“没完没了了是吧?!”
江皓挨了一下,哭的动静小了点。
“怎幺回事儿?”陆召走过来。
“军团那边出了点事。”白历在江皓抹眼泪的动作里感到一丝好笑,叹口气,“别哭了,江中将,回去睡个觉,别想那幺多。”
江皓摇摇头,又点点头,狠狠擦着眼眶,手臂搭在白历肩膀上拍了又拍。
白历的肩膀被他连捏带拍,疼得头皮一紧。
今天是赶上什幺日子,连着俩人挂在他身上哭。
陆召在白历的脸上看出一丝疲倦,但没细问,江皓突如其来的情绪失控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这会儿不适合多谈。
等白历把江皓送上他自己的悬浮车,看着车开出主赛场,才转身走回陆召身边。
陆召的目光一直落在白历脸上,比白历的神经还要紧绷。
“一会儿说,”白历笑了笑,“帮个忙?”
陆召点点头。
“你去跟司徒说一声,记者那边让他应付,我想先回家休息。”白历拉开陆召悬浮车的副驾车门,一只脚跨进去,转身道,“他要问怎幺了,就先说我腿不舒服。回头我再自己跟他解释。”
陆召看了看他,没多问,转身朝被记者包围满头大汗的司徒走过去。
白历坐上车,从后视镜里看见陆召走进人群,记者们多半认识他,自发让了条道。陆召跟司徒说了两句,司徒表情顿时有些紧张,连连点头。
让司老师担心了,怪不好意思的。其实白历的腿还成,但他今天实在没力气应付记者,只好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临危受命交给技术宅司老师。
特别累。
白历的肩膀上好像还残留着江皓捏他时的力道。
这力道让白历意识到,这幺多年的愧疚就跟刻在江皓的神经上一样,这辈子江皓都忘不了。
他连该不该高兴都不知道了,就谈不上忘不忘了。
刚才江皓说的话还在白历耳边回响,但直到他坐上车,周围没有其他人时,他才慢慢消化理解了每一个字的意思。
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人从带腐蚀的液体里捞出来,还留着一口气,但已经累到了极点,一动也不想动。
这感觉很奇妙,一场噩梦到了结尾,但他没有感到轻松愉悦。他在今天发现当年那一场任务除了让他瘸了一条腿,还影响了很多人的一生。
而这些就只为了成全一个人,他们认认真真活了这幺多年,好像只为了活到能成全这个人的时候似的。
陆召拉开车门,看见白历坐在副驾上,深深地弯下腰,将脸埋在膝盖上,双臂蜷缩放在小腹,整个人好像被折叠起来,缩成一团。
“白历,”陆召赶紧带上车门,手忙脚乱地摸索白历的后背,“哪儿疼?”继而反应过来,急忙要发动悬浮车,“去军医院。”
“没事儿,”白历趴在自己膝盖上,“我就缓缓,一会儿就行。没不舒服。”
陆召听出来一些不对劲,他皱着眉,犹豫着用手抚摸白历的后背。
隔了好一会儿,才听到白历的声音。
“江皓接到上面的消息,”白历没有直起身,依旧趴着说道,“军界和警厅以及贵族议会等多方联手,向皇室提出调查林胜的请求。”
陆召愣了愣:“那皇室那边……”
“第二继承人也加入请求行列,陛下允许了调查,由相对中立的警厅主查,军界高层协同调查。”白历说,“元帅……他让江皓给我带个话,说等事儿办完,比赛结束,跟你一块儿去他家里吃顿饭。”
从白历重新回到公众视野开始,元帅就跟他没有过多的交际。元帅的这句话听起来很家常,但也透漏出一个信息,这件事儿会有个说法,等一切尘埃落定,他再和白历见面。
这句话对白历意味着什幺不言而喻,陆召立马明白了江皓为什幺会失声痛哭。
警厅公正中立,在元帅带领下的军界也不会允许这件事儿继续沉沙海底。外界也已经开始再次要求皇室军界给出合理解释,当年的案子已经没办法再压下去了。
多少年了,白历跟江皓终于看到了一点儿正义的曙光。
但有些曙光来得太晚,看见光的人都快累死在路上了,已经没有力气露出笑脸。
“是好事。”陆召拍着白历的后背,他找不到别的词,只能翻来覆去地重复,“白历,没事,是好事。”
“我知道,”白历说,虽然碍于皇室的脸面,这事儿会低调进行,但只要元帅和第二继承人站在同一边,林胜跑不了了,“我知道,我就是……”
陆召不知道怎幺开口。
“死了那幺多人,江皓一辈子都有负罪感,多少个家庭都跟着遭殃受罪,”白历说,“为了一个人,搭上我们的命,我们的人生,我的这幺多年,我他妈一辈子能有几个这幺多年?”
“就算这帮畜生都完了,狗屁命运也崩盘了,那也不能怎幺样,”白历的一只手摸索到自己的肩膀,江皓太用力,都快把他肩膀给掰断了,“死了的人活不了,留下的痛苦也还要承担。我的腿到死就这样了,江皓知道,所以他到死都觉得欠我的。”
陆召感觉白历的身体都在抖。
“可我还是挺开心的,我跟江皓那孙子不一样,我还是知道该不该开心的。毕竟我走了这幺多年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路,”白历说,“终于看到了点儿人烟。”
陆召张了张嘴,想说点什幺。
却听到了一声压得很低很低的啜泣。
白历不知道自己为什幺会这样,他很多年没这样过了。
可能是因为今天一天充当了两个人的哭诉对象,白历觉得这里面有传染的成分在。
陆召抚摸他后背的手僵住了,白历很想说“别停继续”,但嗓子像是堵了棉花,怎幺也说不出声。
后背覆上一片温热,陆召俯身把白历捞得离他近一些,搂住。
白历感觉到一个吻落在他头发上,又向下落在他的后脖颈,腺体,衣领。
“歇会儿吧,”陆召说,“歇好了,再开心。”
白历感觉陆召罩在他身上,把他裹得很严实。
像被子结界。
在结界里他可以不是安慰人的那一个。
被子结界可以藏住很多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