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外寻找线索,不比在国内排查,不仅困难重重,危机四伏,还得时刻注意隐藏身份。
明恕本想点几名技术队员,但想了想,还是将他们都撤了下来,换成作战力高强的外勤队员。
出人意料的是,萧遇安也在去E国的名单上。
“萧局不是该坐镇后方吗?”周愿有些奇怪,“萧局不在的话,日常事务谁来处理?”
被明恕“刷”下来的肖满说:“你忘了梁队已经回来了?我听说梁队本来应该休息一阵子,硬是被萧局逼来压阵。我猜,萧局早就考虑到现在这种情况了吧。”
周愿点点头,又道:“可是小明找的都是身手厉害的队员,萧局会打架吗?”
肖满说:“我看不会。萧局是那种脑子特别厉害的。一般脑子过于厉害吧,身手就不怎么行。”
周愿附议,“我也觉得。”
被下属定义为“身手不怎么行”的萧遇安正在组装一把步枪。
他们这次要携带的东西不少,其中最不可或缺的就是枪支。
E国经济虽然发达,但因为特殊的社会模式,在繁华地区之外,治安并不好。临近边境的地方,甚至盘踞着臭名昭著的非法军火商。
而重案组将要触及的,正是这个国家最阴暗肮脏的一面。
“哥。”明恕将试过的战术背心放在桌上,不久,它就将被收入行李中,“你真打算去?”
“为什么排除我?”萧遇安笑着问,“我又不是技术队员。”
明恕说:“大家都在议论你。”
萧遇安说:“说我身手不行?去了会拖你的后腿?”
别人不知道萧遇安是什么水准,明恕还能不知道吗。当初萧遇安在特别行动队时,什么大场面大阵仗没见过,这次去追个线索,只是小事一桩。
明恕叹了口气,“哥,其实你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去吧。”
萧遇安将组装好的步枪放下,转过身来正对明恕。
明恕:“嗯?”
萧遇安抬起双手,捧住他的脸颊,然后轻轻摇了摇。
“动手动脚。”明恕笑:“揉脸好玩吗?”
萧遇安说:“揉你的脸挺好玩。”
“萧局,请您成熟。”
“明队,请您放松。”
明恕说:“我很放松啊。”
“这么纠结我是去E国还是留下来,还叫放松?”萧遇安从他身边走过,拿起放在后面的弹夹箱,“和你一起去E国,一方面是客观条件允许并且需要我去——梁队在,易飞也留在重案组,国内的事务暂时不用我操心,而E国变数更多,我的经验可能会派上用场。”
明恕说:“那另一方面呢?”
“另一方面。”萧遇安笑了声,“当然是因为你。我主观上想要陪着你,在任何时候都将你拴在我身边。”
明恕眼中雪亮,用力一压唇角,双手抱拳,“行了,领导您打住,属下体会到您浓烈的爱意了!”
E国东部。
黑压压的阴云下,一栋灰乌色的残破建筑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这正是周杉所提供的视频中,贺炀进行第四场游戏的废弃工厂。
这里足够偏僻,十多年前是个小型城市——说是城市,其规模仅相当于国内的一个小县城。
经济结构改变之后,工厂倒闭,当地人纷纷离开,整座城市迅速衰败下去,不久就成了零散帮派的据点。
废弃工厂是周杉照贺炀的意思买下来的。而在这之前,它已经被数次易主,一次卖得比一次便宜。
贺炀在所谓的游戏上一掷千金,根本不在乎花的那些钱。第四场游戏结束之后,贺炀既没有让周杉将它转手,也没有再来过。
如今,它就像一座积蓄着怨气的坟墓,几乎融化进了周围疯长的草木中。
“进去看看。”明恕说。
铁门没有挂锁,轻易就能推开。从草和泥土的压痕来看,这里并非没有来客。
方远航和徐椿走在最前面,警惕地观察周围。
萧遇安紧随其后,观察足迹之后道:“几乎都是男性。”
明恕凑近,“E国的人普遍高大,脚宽且长,但女性一般不会有这么大的尺码。”
“工程类鞋具。”萧遇安说:“看来这里不久之后可能会被拆除。”
明恕朝前方走去,忽然蹲下道:“萧局,你来看这个泥足迹。”
萧遇安上前,“小尺码的户外鞋。”
明恕抬头,“女性?”
“不排除小个子男性。”萧遇安看向周围。
明恕立即明白,“足迹的主人可能不是独自前来?”
“嗯。”萧遇安走到五米之外,“这里也有一组泥足迹。”
两组足迹和旁边的足迹截然不同,它们更加瘦窄,和E国人的普遍脚型有差距,其中一组男性足迹倒是和明恕的脚型相似。
明恕和萧遇安对视一眼,明恕立即将方远航叫过来拍照。
这次肖满没有来,方远航被当半个痕检员使——他好奇心重,学东西也快,前段时间和肖满混久了,偷了不少师。
“不管有没有用,存着再说。”明恕往里走,很快被笼罩进建筑物的阴影中。
工厂地上有三层,下面还有一层地下室。贺炀当初布置的场景有不少还在,墙上有成片接近黑色的痕迹——陈年的血污就是这样。
第一个被害人周力死在一楼,尸体早就被处理掉,但地面的缝隙里仍然有些许可见的血迹。
明恕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向楼上走去。
监控室在三楼,梁小军最后被邢茂杀死的地方也在三楼。
靠近那个“决斗室”时,明恕吸了吸鼻子,察觉到空气中有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古怪的气息其实一直弥漫在四周,刚进来时觉得刺鼻,久了也就适应了,但刚才的味道不一样,它很淡,好像马上就要消散。
明恕觉得熟悉,像是鞭炮燃放之后的硝烟味。
他加快步伐,看到“决斗室”里的景象时,眼中浮现一抹惊讶。
“这……”
铺满地面的,居然是大红色的纸屑!
方远航也赶了过来,大声道:“鞭炮?”
这副情景他们在不久前也见到过,东城区的芳陇巷子里,红纸屑堆了满满一土坑,被埋在里面的是无辜死去的少年项皓鸣。
这里显然没有另一具尸体,但红纸屑的出现很不寻常。
E国没有放鞭炮的习俗,这里的人甚至不知道鞭炮是什么。
“师傅,你看那里!”方远航指向一个容易被忽视的角落,“祭祀用的蜡烛!”
墙角竖着两根红烛,只剩很短一截,几乎是燃到了最后。红烛之间,堆积着许多香灰。
毫无疑问,曾经有人在这里纪念过梁小军或者邢茂。
“鞭炮是放给逝去的人,在叙山市河鹤县,有用鞭炮怀念逝者的习俗。”萧遇安捡起几片红纸屑,“三楼相对封闭,气味不易散去,从硝烟的浓淡程度看,鞭炮是在今年春节前后燃放。”
方远航一握拳头,“果然有人在为被害人复仇。河鹤县,难道真是曹芝丫?”
明恕拨开地上的红纸屑,并未看到足迹。
楼下泥地里的足迹是向外,也就是离开时踩出,房间里并没有泥点。
“没想到会有这种收获。”明恕正说着,忽然瞥见萧遇安正在看手机。
“柳至秦的消息。”萧遇安说:“他到克洛嘉市了。”
克洛嘉市是E国东部人口最多的大城市,主城繁华,井然有序,但其辐射范围内的卫星城,却藏污纳垢,黑市里进行着不该存在于文明社会的勾当。
贺炀常去的埃颇勒市就是克洛嘉最大的一座卫星城。
在家中不受待见,却雄心勃勃的私生子江希阳,和在同行、学生眼中风度翩翩的岳书庆,都是埃颇勒市的常客。
柳至秦已经查清,他们在这里有一副与日常生活完全相反的面孔,身份为伪造,每次以F国和N国人的身份,通过向地头蛇支付高额酬金,避开海关入境,并结识了长期在克洛嘉市活动的尹甄。
“没有迹象表明,贺炀与江希阳、岳书庆认识。”柳至秦说:“但尹甄与他们所有人都认识。我现在高度怀疑,这一系列案子都因尹甄所组织的屠杀游戏而起。尹甄是主人,贺炀、江希阳、岳书庆都是客人,很可能还有别的客人。无论是主还是客,对复仇者,也就是你们说的‘第三方’来说,他们都是复仇的目标,都得死。”
夜幕降临,埃颇勒市的夜生活开始了。
这里的夜晚不像国内那样井然有序,繁华归繁华,对敏锐的刑警来说,却似乎总是能感到,周围有无数双贪婪的眼睛,正在虎视眈眈。
入乡随俗,明恕早就换上了E国如今格外流行的复古薄皮衣,皮衣里面却揣着作战用的锋利匕首和手枪。
柳至秦着装与明恕类似。他俩的个头在国内算是非常高的那一类,走在一起不免引人注意,但在E国的街头,高个子太多,恰好让他们不太出挑。
街道并不宽敞,卖“药”的男人,做身体买卖的女人公开在路边揽客,而更加刺激的表演,却有准入门槛,不是谁都能看到。
队员们如入江的雨水一般分散开来,明恕和柳至秦拐入一条窄巷,灯光就此暗淡了不少。
“尹甄在这里被称作‘善人’,你知道为什么吗?”柳至秦问。
明恕想了想,“你别说她救了不少人。”
柳至秦说:“还真是这样。”
“然后她靠着这些人在E国玩她的变态游戏?”明恕蹙眉,“疯子。”
“全是女性。”柳至秦一边说一边核对路线,“她们对她忠心不二。”
明恕说:“你应该换一种说法——她们被尹甄洗了脑。”
两人停在一栋四层高的独栋小楼前。
在这一片,楼房几乎都是这种高度。
明恕敲门,不久里面就传来应答声,是个女人。
门打开,一张东亚面孔出现在铁栅栏里。
女人眼神防备,起皮的嘴唇动了动。
明恕一抬眼,看见房间里还站着三个女人,她们正抻着脖子向外张望。
“珍惜。”明恕喊了声——这是柳至秦事先查到的名字。
女人明显怔了下,看向明恕的目光变得更加奇怪。
片刻,她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问:“你是谁?”
“我是尹甄的家人。”明恕温和却又沉重地笑了笑,“我可以进来吗?”
听到“尹甄”两个字,名叫“珍惜”的女人态度忽然改变,手已经放在铁栅栏的锁上,后面一个女人突然朝她说了一连串E国话。
珍惜转身,和对方交流几句,眼神再次变得防备,“姐姐呢?”
这一屋的女人看上去都比尹甄年长,却将尹甄叫做“姐姐”。
明恕眼含悲伤,“我这次来,是因为……她已经过世了。”
珍惜登时睁大双眼,往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望着明恕。
“开门吧。”明恕说:“现在只有你们,能够帮助她了。”
珍惜踉跄着朝屋里跑去,激动地说着当地语言。
明恕数了数,如果住在这栋楼里的所有人都出来了,那就是五人。
尹甄在E国,以行善为名,让五个女人为她鞍前马后。
柳至秦低声道:“你看她们的眼睛,她们在真心为尹甄悲伤。尹甄失踪于去年,长时间没有出现过,她们也许已经有不好的预感。”
明恕点了点头。
几分钟后,珍惜走出来,开门之前又问:“你们怎么证明,你们是姐姐的亲人?”
明恕面色突然变得狠厉,“有人杀了她,我要为她复仇!”
珍惜一惊,颤抖着拉开铁栅栏。
柳至秦问:“看得懂中文吗?”
珍惜红着眼点头,“嗯。”
柳至秦从手机里找到一篇关于尹甄遇害的报道,“看吧。”
女人们全都围了上了,但只有珍惜一人懂中文。
就在珍惜向她们解释报道上的内容时,明恕粗略将一楼打量了一番。
室内装修得还算温馨,但这五个女人似乎是被尹甄圈养住了。尹甄给与她们衣食无忧的生活,她们成了尹甄作恶的工具。
珍惜将手机还给柳至秦,神色茫然。
明恕的情绪很有一番煽动性,“她被人害死,警察却抓不到凶手。我们只能寄希望于你们。”
珍惜哽咽道:“我……我能做什么?”
明恕盯着她看了片刻,“我想单独和你谈谈。”
珍惜将明恕带到楼上一个房间里,而柳至秦在一楼利用这套房子的无限网络,轻易接入其中的各台设备。
“姐姐雇人杀了我的丈夫,她救了我的命。”珍惜告诉明恕,她曾经长期遭受丈夫的毒打,无法离婚,只要丈夫不死,被折磨致死的就将是她。
住在这里的其他四人和她情况相似,都是被尹甄所救,从此对尹甄唯命是从。
明恕很想问——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帮尹甄做的都是什么事?
但现在的情况不允许他探究太多。他必须了解的信息是,尹甄组织过多少场残杀,受害者都是哪些人。
“三年前的3月,她组织过一场游戏?”明恕问。
珍惜起初不愿意说,言语躲闪。
明恕道:“我确定,杀害她的人与游戏的参与者有关。”
珍惜终于点头,“是。”
“在哪里?”明恕说:“你们是不是保存着视频和参与者的资料?”
半分钟后,珍惜再次点头,“是。”
柳至秦已经找到了被存放在一台电脑中的加密文件夹,将其破解并非一件难事。
珍惜说:“你等我一下。”
一刻钟的时间,珍惜拿着一个U盘回来,却没有立即将U盘交给明恕。
“我们这些人,是不是也犯罪了?”珍惜眼中毫无光亮,自言自语道:“可是那是姐姐的愿望……”
明恕尽量克制,从珍惜手里将U盘拿过来,向楼下走去。
柳至秦完成对加密文件夹的破解,按照时间排序,其中一个正是制作于三年前的3月。
女人们缩在角落,有的仍在哭泣。
明恕将U盘交给柳至秦,柳至秦一扫描,向明恕递了个眼神。
“也许还有需要你们帮助的地方。”明恕对珍惜道:“下次,我还能在这里找到你吗?”
珍惜沉默一会儿,“没有姐姐,我们已经无处可去了。”
离开小楼,明恕和柳至秦快步往巷子外走去。
这里有太多的污秽,却在他们的执法范围之外。时间紧迫,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核实三年前那场游戏的所有受害者。
夜比刚才更深,从巷子出来,明恕忽然嗅到一丝危险。
有人在跟着他们。
明恕往侧边看了看,又转回身来。
此地是埃颇勒市西边最乱的街区,黑市就在这片街区的下方,当初,贺炀等人正是在这里欣赏那些残忍的表演。
“柳老师。”明恕将声音压得极低:“你注意到了吗?”
柳至秦并非只是特种作战总部的信息战成员,在成为网络安全专家之前,他曾经是野战部队的一员。
“嗯。”他盯着前方,“这里到处都是各个帮派的眼线,我们这些外来者,很难不引人注意。”
话音刚落,枪声倏然响起。
明恕一肩膀撞开柳至秦,身子借着惯性猛地一转,极速仰倒,右肩擦着地面向后滑去。
一连串子弹在他们中间溅起,火光飞蹿,明恕几个翻滚躲过,稳住重心的一刻,拔枪往子弹的来处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