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尹甄在TRK的地盘上租用了一个地下仓库,在那里进行她的游戏。”柳至秦将经过精细化处理的视频呈现在众人面前,“共有8人被迫、被诱参与其中,其中6人为我国国籍。”
受害者的照片、基本信息在投影仪里被放大,“与贺炀在国内寻找目标不同,尹甄的手下全部生活在E国,未来过我国,她们只能在E国及E国周边几个国家‘狩猎’。因为尹甄的个人偏好,她们锁定的几乎都是我国公民。”
方远航捏紧了拳头。
“李清华,30岁,男性,举家偷渡到E国,在克洛嘉市的餐馆给人打工。”
“徐丽红,28岁,女性,李清华的妻子,在三年前的游戏中,被李清华亲手杀死。”
“靳阅,51岁,男性,在E国南部的N国务工。在N国警方的记录中,他至今呈失踪状态。”
“权霖重,34岁,男性,18岁来到E国念书,后留在E国发展,很少回国,32岁时与同伴合伙创立的公司倒闭,之后无业,生活潦倒。没有人为他的‘失踪’报警。”
“舒灿,29岁,女性,情况与靳阅类似,在N国务工,在警方记录里,状态为失踪。”
“段韵,25岁,男性,在国内负债之后,被卖到E国黑市。他的情况,其实也算是偷渡,但和李清华、徐丽红那种主动偷渡不同。”
柳至秦顿了下,又调出另外两名受害者的照片,“金安民,40岁,久藤纯子,31岁。这两人并非我国国籍,暂放一边,没问题吧?”
萧遇安点头,“看来尹甄考虑得很周全,选择的要么是偷渡者,要么是通过正规手段到E国,却被遗忘的人,还有根本不在E国生活的人。”
明恕说:“这六人的背景得挨个详细捋一变,‘第三方’,复仇者大概率就藏在他们的人际关系网络中。”
“然后是尹甄请来的宾客。”柳至秦继续道:“除了贺炀、江希阳、岳书庆,还有四人。”
投影仪上首先出现的是个白种人。
“刘易斯,E国人,35岁,克洛嘉市地下黑市的常客,经营赌场。”柳至秦说:“但在去年,他已经死了。”
明恕身子向前略微一倾,“什么原因?”
“帮派火并。”柳至秦说:“就和我们之前经历的类似。我个人认为,刘易斯的死亡和国内的那一系列案子没有关系。”
方远航说:“火并也有可能是‘第三方’策划?”
“我也认为刘易斯的死和‘第三方’关系不大。”萧遇安说:“从现在已经发生的三起命案来看,‘第三方’追求的是让受害者体验极致的痛苦。刘易斯死于枪杀,这与尹甄、江希阳、岳书庆经历的相比,显然差了太多。”
明恕说:“‘第三方’也许认为,E国的仇家,就算他不动手,也会被别人解决。”
柳至秦点头,“克鲁斯,N国人,39岁,也是黑市的常客,目前不在E国。这两人就是尹甄邀请的唯二外国人。至于剩下的两人……”
一男一女的照片出现在投影仪上。
“孔明萱,女性,32岁,潮城人,当地龙头企业户明集团老总的女儿。”
“范合,男性,35岁,云浅市人,家中做进出口生意,虽然名气不大,但每年的净收入在五千万以上。”
明恕眯眼看着二人,“如果贺炀现在已经遇害,那么他们的处境将非常危险。”
重案组一行人回到冬邺市,立即对两份名单上的人着手调查。
另一方面,贺炀的下落仍旧不明。重案组出现两种声音,一是认为贺炀目前在“第三方”手上,很可能已经遇害,一是认为贺炀是意识到自己被警方盯上,所以主动离开,依据是尹甄三人遇害之后,尸体或早或晚都已被发现,而贺炀的尸体迟迟未被找到。
两种声音各有各的道理,明恕并未因为自己认为是前一种,就否定后一种。
方远航将从废弃工厂里找到的所有物证,以及拍摄的细节照片全部交给肖满。肖满一边看一边夸:“我儿出息了。”
方远航:“……谁他妈是你儿?”
法医痕检师都属于技术队员,邢牧也赶来看方远航带回来的东西,看着看着突然将方远航拉到一边,“听说你们这次遇到枪战了?”
方远航眉毛一抖,右手跟惊堂木似的往桌上一拍,“话说当时……”
“行了行了,我知道当时很惊险。”邢牧说:“也知道你有多英勇。”
肖满在一旁打岔,“我儿回来后都不知道说多少回了。”
方远航:“……”
邢牧说:“我是想知道,小明是怎么受的伤。”
方远航愣了下,“我师傅啊,唉不对,邢老师,你一法医,难道还能给小明治伤?别了吧,小明好着呢,不想被法医治伤,他头上那块疤过不了多久就要掉了。”
肖满笑道:“邢老师是关心小明,你还没听出来啊?”
被戳破了心思,邢牧红着脸辩解,“其实也不是……”
方远航说:“邢老师,口是心非可不是好习惯。像我师傅这么好的领导,你意思意思讨厌他一下就差不多了,总不能一直讨厌他吧?而且你其实根本不讨厌他。”
邢牧被说得脸更红了,“几十年的习惯了,改,改不过来。”
正说着,明恕就来了。
他额头上那块疤还没掉,看着挺明显,但因为没在五官之间,所以看着几乎不影响他的外表。
“邢老师也在。”明恕说。
“师傅。”方远航说:“邢老师正在关心你受伤的事儿呢。邢老师可心痛了!”
邢牧:“!”
我没有!你胡说!
“哦?”明恕挑眉,冲邢牧笑了笑,摸着那块疤,“没事,过阵子掉了就好了。”
邢牧这人心善,队上谁受了伤,都得心痛半天,更别说明恕是他看着成长,当初当弟弟照顾的人。
“幸好没出大事。”邢牧盯着那块疤看了一会儿,愁眉苦脸,却又松了一口气,“还好你们都厉害,反应快。”
明恕查案时冷静甚至冷酷,面对同僚的关心,眼神却顷刻间柔软下来,温声道:“谢了啊,邢哥。”
邢牧直摇头,“谢我干什么。你徒弟说我是法医,法医又不能给你治伤。”
方远航:“?”
这还告上状了?
“谢谢你的关心。”明恕笑着往胸口拍了拍,“你可恶的领导感受到了。”
邢牧小声嘀咕:“我没说你可恶。”
明恕在邢牧肩上拍了下,朝肖满走去——他来这边,是找肖满有正事。
“你们估计得没错。”肖满面前摆着那两根几乎烧完的红烛,“祭奠时间在今年春节左右。至于鞭炮和红烛的产地,这个我一时半会儿无法给你答案。”
“泥足迹呢?”明恕说。
“建模需要时间,但我大致可以凭经验报个数。”肖满说:“第一组足迹,女性,身高在1米1米6到1米63之间,走路时习惯外侧用力,这鞋纹挺常见,国内许多低档次旅游鞋就是类似的纹路。”
明恕说:“失踪的曹芝丫,身高是1米62。”
肖满继续道:“第二组足迹,男性,身高在1米76到1米79之间,轻微外八字,着力点在后端。他穿的这种鞋,我觉得很可能是雨靴。”
得知“第三方”也许还有两个目标,沈寻立即派人前往潮城和云浅市,确认孔明萱和范合现在的情况。
孔明萱过去半年都在国外旅行,半个月前刚回到潮城,周围没有发生异常情况。而范合因为家中生意,目前不在国内。
当年的游戏,孔明萱是知情者,她必然清楚警方目前还没有掌握的细节。
明恕赶到潮城,昭凡开着警车来接——沈寻派到潮城来的,就是这位大兄弟。
“你来得真及时。”昭凡说:“孔明萱太那什么了,我搞不定她。”
明恕不信,“还有你搞不定的人?”
沈寻是怎么形容昭凡的来着?
念大学时就是个祸害,靠着一张脸横行霸道,歪理一堆,现在在特别行动队也是个霸王。
只有他欺负别人的时候,别人休想欺负他,被欺负的人——比如乐然——还都挺服气。
“她……”昭凡有点儿难以启齿,“她跟我撒娇啊!我问东,她说西。你知道,我是特警,也就这两三年跟着沈寻混,偶尔参合参合你们刑警的事儿。她一个姑娘家,我真对付不来。”
潮城市局,问询室。
果然如昭凡所说,孔明萱打扮得高贵精致坐在那儿,一会儿卷卷头发,一会儿玩玩指甲,拒不承认曾经通过非法手段去E国,更不承认是克洛嘉市地下黑市的常客。
当明恕提到尹甄、江希阳、岳书庆时,她甚至睁大双眼,用与年龄不相符的天真口吻说:“他们是谁?我不认识。”
“他们是三年前和你一同观看屠杀游戏的伙伴。”明恕说完,不给孔明萱反驳的时间,又道:“你们在E国时,以买来的身份互相接触,回国之后再无联系,加上你一直在外国旅行,所以不知道他们已经死亡,这也不奇怪。”
孔明萱玩指甲的手一顿,脸上的血色忽地褪去,眼中浮现出极为惊恐的神色,半天才道:“你……你说什么?”
“没有听清楚吗?那我再说一遍。”明恕甚至配合地清了清嗓子,没有再提三人的名字,而是说:“你那三个在E国看屠杀游戏的伙伴,已经被杀害。你猜猜,他们的死状是什么样子?”
孔明萱一边发抖一边摇头,“怎么可能?”
明恕说:“你害怕了?想起三年前那场游戏的残酷了?”
“不,不……”孔明萱说:“我不认识他们!我没有去过那什么克,克洛嘉市!”
明恕将一份全是外文的资料放在桌上,“我既然能找到你,就说明我手中有证据。”
那份资料正是克洛嘉警方提供给萧遇安,上面附有孔明萱的高清照片,还有详细个人信息。
孔明萱瞳孔紧缩,在看清楚那些外文时,双手用力抱住头。
“你在国内和E国,有两副面孔。”明恕说:“在国内,你是独立、单纯的乖乖女,而在E国,你沉迷于地下黑市的那些非法杀戮。”
“不是的!”孔明萱突然哭了起来,“我没有沉迷!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只是一时好奇!”
“好奇?”明恕说:“你不仅多次观看黑市的决斗,还被尹甄邀请,观看她策划的游戏。尹甄不会邀请一个‘一时好奇’的人。”
“我没有骗你!”孔明萱情绪越发激动,“我已经三年没有去过E国了!我承认,有一段时间我确实着迷于黑市的决斗,但,但这是可以理解的,不是吗?我没有杀人,我只是看,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明恕问:“你是怎么认识尹甄?”
“就,就在黑市……”
孔明萱磕磕巴巴地讲起与尹甄相识的经历。
黑市里的女性客人极少,东方女性就更少,孔明萱见到尹甄时,既萌生出些许竞争意识,又想去和对方套近乎。
尹甄似乎也有此意。
起初两人并未交流,只是互相送送黑市的交易金,后来尹甄的一名手下找到孔明萱,说尹甄想请她参加一个派对。
“就是三年前那场游戏?”明恕说:“你以为只是派对?”
孔明萱说:“我其实猜到了是怎么回事。黑市里一直有人私自组织这种游戏,但从来没有人邀请我,所以在那之前,我没有看过。”
明恕说:“看过之后呢?什么感想?”
孔明萱抽泣一声,“没,没什么感想。我那段时间常去黑市,已经免疫了。”
明恕又问:“其他人呢?”
“他们很疯狂。”孔明萱说:“我这么说,你也许不会相信,但这真是我当时的想法——他们的狂喜、激动无法打动我,同时我亲眼所见的那些屠杀也无法刺激我。我觉得我和他们可能不一样。这次之后,我只去过一次E国,因为观看人们彼此残杀只是我一个时间段的兴趣,后来我又有了新的兴趣。”
明恕拿出一排照片,“这些人都是尹甄当时的宾客?”
孔明萱看完,紧张道:“他们都,都死了吗?只剩下我了?”
明恕摇头,“不是全部。”
“求你救救我!”孔明萱声泪俱下,“我发誓,我只看过那一场游戏,不关我的事啊!”
明恕说:“你们在游戏进行的别墅里待了多久?凭你观察,尹甄和哪些人显得格外亲密?”
孔明萱擦了擦眼泪,片刻后将江希阳和岳书庆的照片拿了出来。
“果然。”萧遇安道:“‘第三方’对游戏的宾客非常了解,最早就是对江希阳和岳书庆下手。他们两人很可能不止是宾客,还参与了策划。”
明恕说:“只是现在已经死无对证。”
“孔明萱目前在特别行动队的监控下,‘第三方’不会选择这个时候对他动手,范合在国外,是否已经被凶手盯上还是未知数。”萧遇安走到白板边,“来看看这个。”
明恕立即走过去。
白板上钉着三年前那场游戏受害人的照片,录像与孔明萱的口供吻合,游戏里的八人被分为四个小组,只有杀死对方才能够活下来,尹甄给出的幸存名额只有三个,这意味着,最后的结局可能是存活一组,再加另一组的一人,也可能是三队各存活一人。
如此一来,自相残杀就无法避免。
尹甄的蛇蝎之心可见一斑。
游戏开始后不久,非法偷渡的李清华就杀死了妻子徐丽红——他们是同队队友。接着,舒灿跳崖自杀。靳阅被金安民和久藤纯子联手从楼顶推下去。久藤纯子用石头砸死金安民。按照尹甄的幸存名额,只要再杀死一个人,这场游戏就将结束。然而,李清华在砍断久藤纯子的脖子后,又砸烂了段韵的头颅。
最后的幸存者,只有疯狂杀戮的李清华,以及从头到尾躲在地下室的权霖重。
尹甄认为权霖重没有游戏精神,告诉李清华,如果他愿意在权霖重身上表演一次虐杀,属于权霖重的奖金将转移到他手上。
李清华早就杀红了眼,当即追上权霖重,抓着他的头,将他活活砸死在水泥地板上。
游戏结束之后,李清华作为胜者带着奖金离开,死于尹甄的下一场游戏。
“李清华,徐丽红,舒灿,靳阅,段韵,权霖重。”萧遇安说:“单就背景来说,后面四人是调查的重点。李清华和徐丽红偷渡之前生活在南部一个渔村,徐椿现在就在这个渔村里,得到的信息是,这一家人长期在村中偷鸡摸狗,为全村所不容,他们连偷渡的钱,都是从邻居家偷盗而来。有没有人会为他们复仇?理论上有,但可能性比较小。”
“后面四人的共同点是,都是独自在E国或者N国工作,如果不被尹甄盯上,他们虽然不一定能过上富足的生活,但起码不会惨遭杀害。”明恕支着下巴,视线在照片上扫过,刚好停在靳阅的照片上时,手机响了。
此时,重案组的队员已经散了出去,各自调查受害人的背景。
打电话来的是方远航。
“师傅。”方远航的声音与平时不大一样,明恕一听就觉得不对,遂问:“怎么了?”
“我查到一件事。”方远航咽了口唾沫,“靳阅在国内时,曾经帮助过一个小孩。”
“余大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