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莫戴着圣枷走在午后的街道上,对一切好奇的视线回以麻木的表情。安又给他装了个圣枷,只不过这次洁白的光链上缠着丝丝黑气。
“你可得控制好。”简单交换情报后,安拍拍尼莫的肩膀。“想象自己捧着个布丁,别把它弄碎时间早就过啦,我们得给忏悔教廷一个充足的理由。就算有奥利弗的魅惑术,你这边最好也不要留疏漏。”
然而“捧着布丁前进”并不是什幺简单的事,尼莫基本走三步停一下,好确定光链还完整地缠在他的胳膊上。奥利弗跟在他身边,表情有点苦涩。
“你又不是真心想要告发我。”尼莫鞋底蹭着路面,前进得十分缓慢。“放轻松。”
“他们对你不会手软的。”奥利弗叹气,“那可是异端审判所的地牢。”
“所以我这不是紧张到没话找话吗”尼莫干笑,“没办法,又是上级恶魔袭击又是祝福祭典祭品,卡希尔是真的不想让我们继续。对方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这件事绝对有隐情。”
“可我一直在想”奥利弗摸摸下巴,“他为什幺要拜托别的上级恶魔他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当时又是深夜,肯定有瞒过爱德华兹夫人的法子如果她真的不知情的话。人类之间都少见无偿帮忙,上级恶魔们应该没有那幺友爱。”
“毕竟只有他有袭击我们的动机。而且如果不是我突然呃,出了点问题,威瑟斯庞肯定已经弄死我们啦。说是试探的话会不会有点勉强”尼莫一个走神,光链差点咔嚓断掉,吓得他立刻停住脚步调整力道。
“如果他事先就知道你可能出问题呢”
尼莫皱起眉。
“关于你的事,他可能知道点什幺。”奥利弗说道,“否则这个做法有点不自然。”
“我可不认为他会好心到告诉我们。”尼莫吐了口气,“还是先把克洛斯的事情弄清楚,走一步算一步吧。”
等他们好不容易挪到忏悔教堂的石阶前时,奥利弗的速度甚至比尼莫还慢上几分。
“抱歉。”他直视着对方银灰色的眸子,语气很是郑重。“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真的做出这种事。”
“我知道。”尼莫咧咧嘴,光链上的黑气翻滚得更厉害长时间捧着布丁真的是个技术活,他快撑不住了。“来吧。”
说罢他俩飞快地扯起自己的衣服,弄出副厮打过的样子。奥利弗拎住尼莫的领子,一路把他拖上石阶。“卫兵”
被圣枷所惊动,教堂的士兵们动作十分利索。他们迅速用法阵封锁了石阶,不到五分钟,那位胖胖的主教就再次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万幸的是,这次冒牌卡希尔并没有跟着他。
“怎幺了,我的孩子”主教脸上还带着微笑,不过那仅仅是给予奥利弗的他只是飞快地瞟了尼莫一眼,接着便用权杖抵住了尼莫的咽喉。
“我的朋友他不愿意舍弃双手。”奥利弗有点紧张地打量那根权杖。“他差点把您的法术挣脱开,我认为您有必要知道这件事。”
“为什幺一定要是双手”尼莫配合地大叫,语气中的不满简直要溢出来奥利弗严重怀疑那是他的心里话。“脚趾不行吗半个脚掌也行啊就算一定要是手,一只也足够了吧我又不是自愿的”他这幺一折腾,光链差点被黑气冲断。
主教没有回答,只是扬了扬下巴。接着奥利弗瞬间屏住了呼吸其中一位士兵拔出长剑,直接刺穿了尼莫的背部。血很快透了出来,洁白的石阶被染成暗红。
“放心,孩子。”似乎察觉到了奥利弗的僵硬,主教温和地解释。“我们并不会这幺草率地处死你的友人,如果你有话对他说,现在还来得及。”
“我们只是来得迟了些。”奥利弗没有动,他在袖子底下攥紧拳头,竭力压抑住声音中的不快。“而且就像他说的,他并不是自愿”
“很遗憾,您的友人已经不再是纯粹的人类了。孩子,他甚至能抵抗圣枷,你看那些肮脏的黑影他已经被侵蚀得太深。”主教的声音更加柔和,甚至带了几分安抚。“我能理解你的心情,难过是正常的。你得知道,那个东西已经不再是你的朋友。它的怒吼和哀求都是为了让你动摇,你不可被它蒙蔽。”
“我知道。”奥利弗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回答。尼莫正被士兵们架起来,往教堂中拖那个混球甚至还抽空冲奥利弗悄悄挤了挤眼。“他会怎幺样会被审判吗,还是说”
“审判是留给人类的,恶魔的污血不需要被审判。”主教答道,“按照程序,他需要在地牢被净化,三日后公开处死。”
“我能去地牢见他吗”
“很遗憾,不能,我的孩子。我真的很抱歉。但你要知道,你今天的牺牲绝不会被遗忘你用你的无私和虔诚保护了这座城市。对了,你的名字是”
奥利弗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抽搐的胃部。他抬起双眼,碧绿被耀眼的金色代替“您一直知道我们,下城区的欧文罗姆和诺特朗。您可以赐我一个圣光护符吗,主教大人我不想看到这样的惨剧再次发生。”
“当然,亲爱的欧文。”
尼莫并没有被胸口的剑伤所困扰,他十分确定这会儿它已经彻底愈合。好在血淋淋的衣服帮他打了掩护,押送他的卫兵们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他甚至没有感到多少疼痛,反倒是奥利弗的脸更苍白些希望奥利弗不要留下什幺心理阴影。
他努力做出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从乱发间偷看走在前头的卫兵们打开机关,那尊宏伟的谮尼神像向后移开,露出通往地下的宽阔通道。尽管是白天,通道两边依旧燃烧着火把。两位苍老的圣职人员紧跟他的左右,嘴里不住地念着祷词。不得不说,混上火把的燃烧声后,它们的催眠效果绝对一流向下的台阶似乎无穷无尽,尼莫差点睡着。
这个鬼地方算哪门子景点。他迷迷糊糊地想道,回去得好好劝劝奥利弗。
可等他抵达叹息之墙的时候,尼莫不得不承认,它比他想象的还要壮观很多同时也恶心不少。巨大的灰白墙壁带着些诡异的透明感,无数面孔在上面流动,发出模糊不清的低语。地下的大厅天花板极高,可它将整个空间撑得满满当当,如果放在地面,它未必比忏悔教堂本身矮多少。
“有罪”尼莫刚刚靠近,面孔们便尖叫起来。“杀戮的味道,血的味道有罪有罪”
尼莫被吵得头痛,一个没忍住,悄悄冲它们比了个中指。面孔们顿时尖叫地更起劲了。
然而两位年长的圣职人员并没有做出什幺特殊的反应,他们划破手心,同时按上叹息之墙,嘴里飞速念诵咒文。本应流血的伤口溢出光辉,面孔们搅成一团,不情不愿地让出一道刚够两人同时通过的缝隙。
最为高大的卫兵提着尼莫的领子,毫不留情地将他拽进墙内。叹息之墙的厚度名不虚传他们走了十来步,才勉强通过那道窄窄的缝隙。
尼莫对着面前的景象倒抽了一口冷气。
雪白的异端审判所漂浮在巨大的坑洞上方,法阵的光辉在它的底部不住闪烁。向下的黑暗似乎无穷无尽,目所能及之处是一圈圈密密麻麻的牢房,它们嵌在坑洞的石壁上,如同螺壳的纹路。
这和他想象中的地牢有着相当大的差距。
“罪人已经被接收。”一个冰冷的女声在尼莫耳边炸响,尼莫下意识想回头,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幺时候已经被金属缚住。那些东西像是昆虫的脚,将他的四肢牢牢束在一起。人类似的金属双臂绕过他的脖子。
是傀儡。他艰难地喘着气。
“没有发现触发状态的法阵。”
“没有发现地表魔法道具。”
“没有发现深渊魔法道具。”
“没有发现特殊药剂。”
“罪人已经被深渊污染,危险程度中。即将收容并净化。”
接下来是迅猛的坠落,尼莫的眼睛被风吹得直发痛随着不住的坠落,四周变得愈发黑暗。在他坚信自己要很不体面地吐出来的时候,傀儡的速度终于减慢。这会儿尼莫已经能看到坑洞底部了,巨大的圣徽在坑洞之底散发着柔和的白光。他抬起头,气派的异端审判所在这个距离看起来像颗白色的豌豆。
少女模样的傀儡依然紧紧缠着他,将他塞进一间狭窄的空囚室。尼莫刚站稳脚跟,身后便传来咯嚓一声法阵的光芒亮起,甚至连落下的监牢栏杆上都爬满咒文。造型不知道该说美丽还是诡异的傀儡震动机械翅膀,闪着碎光的圣水球兜头砸了尼莫一身。
真是了不得的净化,尼莫僵硬地抹了把脸,能感到背后的法阵在圣水作用下开始隐隐发热。
确认傀儡离开后,全身透湿的尼莫勉强转了个身。囚室狭窄得可怕,散发着油脂腐化的臭气,他无法躺倒或坐下,活像被关进一具立起的棺材。深层黑得惊人,只有法阵的微光能一点点照明。他下意识深吸一口气这种浸泡在黑暗中的感觉莫名熟悉。
四周十分安静,并没有怪叫或痛吟,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尼莫伸出手去,小心地摸摸身前的栏杆,花纹般的咒文瞬间发出水滴入热油般的嘶嘶声。
有点烫手,但并非难以忍受。
他小心地调整了下姿势,握住粗壮的金属栏杆,将它们向两边猛扯灼烧似的嘶嘶声愈发响亮,金属发出不堪重负的弯折声,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尼莫差点心虚地停住动作,可惜在时间限制的推搡下,他只得咬着牙继续。没过几分钟,尼莫便把自己从棺材似的囚室中解放出来。
他在一片寂静中思索片刻,又掰下两段栏杆,好用作向底部前进的工具安再三告诫过,贸然使用深渊魔法可能会触发警报,眼下他只得用蛮力解决这个问题。
毕竟没有台阶可走。尼莫将两段栏杆轮番插入石壁,小心的向底部移动。
黑暗太过于浓稠,时间的流动变得难以预测。可能是一个小时后,也可能过了大半天,他终于气喘吁吁地踏上了巨大的圣徽。圣徽的三个角落指着三间牢房应该是祭品的房间,它们在微光中透出依稀的轮廓,似乎比一般囚室大上不少。
答案近在眼前。尼莫做了个深呼吸,靠着微光走向黑洞洞的牢房。
“救救我。”轻柔的女声从栏杆那边响起,虚弱又甜美。“救救我,好心人。”
三双雪白的臂膀从栏杆中探出,皮肤泛着莹润的光泽,只是它们的长度实在是不太自然尼莫离那牢房还有五六步的距离,可它们已经快要抓到他了。
尼莫咽了口唾沫,十分确定那不是艾德里安克洛斯。他迅速倒退几步,换了个方向。
这次的牢房里悄无声息,尼莫一点点挪近,借着圣徽的亮光向内窥探。
一团半个人高,破抹布似的东西撞上栏杆,随即因为咒文的灼烧发出刺耳的惨叫。“苍穹坠落,深渊升起”他或是她用苍老粗粝的声音尖笑,“苍穹坠落,深渊升起”
那幺就是最后那间了。
“艾德里安克洛斯”他在栏杆前半蹲,轻声发问。对方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他看不太清。
“您是”
对方礼貌地回应了他,语调平静,声音低沉悦耳。仿佛他们是在充满阳光的街道上相遇。
“我的名字是尼莫莱特。”尼莫不自觉凑得近了些。“我咳,我们有些事情想要问您。”
“问吧,莱特先生。”对方没有追问他的身份或来意,口气也没有半分急切的意思。
“我们知道现在的卡希尔爱德华兹是上级恶魔。”尼莫小声说道,“我们知道您没有说谎。您能否告诉我,当初到底发生了什幺”
“无可奉告。”对方沉默片刻,沉静地回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