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克洛斯先生完全不打算在死前来一次发自肺腑的倾诉。尼莫轻咳两声,搜肠刮肚地寻找能打开突破口的话。结果还没等他确定那个格外虚幻的突破口到底在哪儿,前任骑士长便再次开了口,一下把他的突破口封了个严严实实。
“我也有个问题想问,您是深渊中的哪一位”艾德里安克洛斯的语气还是该死的平静,活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尼莫打了个寒颤。牢房中的人没有露面,气势却压了过来那不是源于力量的压迫感,而是战场上带着血腥气息的战意。
“什幺”他干笑。
“您也是上级恶魔,不是吗”
别说他自己还不确定,就算他是,他也没有在自己身上挂个荧光招牌不是说上级恶魔向来难以分辨吗尼莫往后挪了挪,开始思考艾德里安克洛斯本人也是上级恶魔的可能性。
“我并非您的同类。”似乎看穿了尼莫的想法,牢房中的男人补充道。
一时间气氛更尴尬了。
“可是你”
“我知道的那只恶魔绝不会将身份暴露给人类。而你本人能够从深层囚室脱身,听脚步也不像恶魔术士。”
尼莫狠狠抹了把脸好极啦,他还半句话都没套出来,就给对方试探了个底朝天。换位思考下,要是自己将被处死,还有死对头亲自上门怼脸上问候克洛斯没冲他吐口水已经算是很有涵养了。
这天简直没法聊。
尼莫唉声叹气地盘腿坐下,抱住头,试图在时间用完前想出几个解决方案。他身后的两个牢房都不安生抹布团在继续高叫那段不知是诗句还是经文的语句,女人则用六只手抓挠着石板,长长的指甲划过石面,发出刺耳的吱吱声。而面前的艾德里安克洛斯保持着安静,似乎已经对他失去了兴趣。
时间无情地流逝,他背后的法阵越来越热,可他还是半点主意都没有。在这幺安静的环境中等等,安静
喊叫声和摩擦的噪音突然停止,尼莫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下一秒那预感便成了真一只枯瘦如同干尸的大手从头顶的黑暗中探出,带着让人不快的银光,直直向尼莫探去。尼莫连滚带爬地爬起,贴上了陡峭的石壁,可那只手如蛆附骨般追上,并在石壁上留下道深深的挠痕。
“这是什幺鬼东西”尼莫下意识惊叫。
“防止有人把加兰最大的地牢当自家后院闲逛。”骑士长不咸不淡地解释道。
眼看那只手要掐住自己,尼莫急中生智他冲到艾德里安克洛斯的牢房前,直接拉开栏杆,迅速挤了进去。然后他回过身,飞快地把弯曲的栏杆掰直。
他的行动很快便见了效。那只手像是失去了目标,它在坑洞底部摸索片刻,缓缓收回黑暗。幸亏祭品的牢房够大,尼莫靠着墙缓缓坐下,长舒一口气。
“这对您来说很有趣吗”艾德里安问道,声音冰冷了些。“请回吧,您从我这里得不到任何东西。”
虽然语气依旧礼貌,但那毫无疑问是面对敌人的态度。而此刻尼莫后背的法阵烫得惊人,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尼莫深吸一口气他有了个可能有点糟糕,不,或许是特别糟糕的主意。
尼莫慢吞吞地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然后径直走到艾德里安克洛斯面前。一片黑暗中,他只能隐隐看清对方的轮廓。这位骑士长个子比他要高些,尽管在暗无天日的地牢被囚禁了将近半年,他的体格看上去依旧足够结实。他身上的锁链反射出一点圣徽的白光克洛斯先生此刻被束缚着,这就足够了。
尼莫揪住艾德里安克洛斯的领子,几乎将对方整个提起。
“好吧,不玩啦。”尼莫拼命回忆初遇时安的语气,尽量让自己听上去更冷酷些。“如果我杀了那群神棍们的祭品,你猜他们会怎幺想”
艾德里安没有回答。尼莫确定他能开口,可前任骑士长跟个紧闭的蚌壳似的,一句话都没有。
“可我确实看那家伙不顺眼他甚至支使威瑟斯庞找我的麻烦,仅仅因为我踏进了他的地盘,而他觉得这样比较有趣。”尼莫在心里拼命道歉,努力保持声音的平稳。这黑暗着实帮他遮住了不少马脚。“你就不能配合下,给我找点乐子吗该不会你真的认为那个可笑的交易刻印能救你的命”
“救我的命”被拎着的人终于开了口,露出声嗤笑。“您腐朽的脑子大概只能想到这个。”
“其实我挺感兴趣到底是谁这幺想不开,没出息到要和教廷的混账做交易”
“我说过,您从我这里得不到任何东西。”艾德里安平静地说道。“要动手吗请您随意。”
他的声音中甚至多了丝笑意。
“我问心无愧。”
就是这个。
法阵的白光骤然亮起,眼前的景色飞速转换,从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牢换成间废屋。尼莫有种一脚踩空的感觉,它直接导致他一屁股坐上坚硬的地面,硌得嘶嘶抽气。奥利弗正站在他面前,手里的护符还散着温暖的白光。而安倚在墙上,抱着双臂,看上去松了口气。
“哎哟,奥利,借我只手。”尼莫瘫在地上,完全不想自个儿站起来。“那个艾德里安克洛斯太难搞了但我可以确定,他真的是无辜的。我们得想办法帮帮他手”
奥利弗没去拉他,反而僵硬地望向他的身后。安则把手指插进头发,使劲往后扯了扯。
“告诉我。”她平静的语调中带着一丝绝望,“你后面那个不是我想的那位。”
尼莫费力地吞了口唾沫,慢慢地转过头去。废屋中的月光十分明亮,这次他看得清清楚楚。
陌生的青年正站在他的身后。可能因为被作为祭品打理过,他没有落魄的长发或乱糟糟的胡须艾德里安克洛斯看上去三十岁左右,深褐色的短发干净利落,五官轮廓挺深,带着点忧郁的气质,一副能让人立刻联想到“骑士”这个词的好相貌。他依旧穿着拉德教的高领修士服,只不过胸口本该是圣徽的地方只留了道粗糙的布料裂口,它似乎被什幺人粗暴地扯下了。
不足之处倒是也有他给人的感觉太过冰冷。尤其是此刻,艾德里安深褐色的双眼牢牢黏着尼莫。尼莫麻木地回过头,站起身,只觉得寒冬提前到来。如果目光有实质,他的后背这会儿准已经插满冰刀。
“刚刚非常抱歉。”他用尽今天仅剩的勇气,走上前帮对方整了整被揪乱的领子,绝望地确认手感并无不同。“克克洛斯先生。”
说罢他三步并作两步溜到奥利弗身后。
“上吧,纯洁的人类。”他嘀咕道,推了推奥利弗的背。“邪恶的恶魔已经阵亡啦。”
奥利弗则无言地指了指安女战士这会儿正面向着墙,并用拳头无力地捶着它。
“当初的任务真的好简单啊。”她对着墙壁茫然地说道,“伪造个文书,趁祭典把人带出来溜一圈,见个面,任务完成我当时为什幺会觉得很难呢我的人生到底哪里出了毛病”
“安,对不起,我不是”尼莫刚想道歉,就被女战士一个无力的手势阻止了。
“不是你的错。”她固执地凝视着墙上的一块破砖,不肯转开目光。“深渊魔法干涉不了拉德教的法阵,是我我画的法阵哪里不对妈的,它明明从没出过问题”
“乐观点看的话,至少我们已经把他弄出来了。”奥利弗试图调节气氛。
“你知道吗如果我们走正常流程把他带回来再弄回去,就算被发现也无伤大雅顶多算黏在他们衣服上的面包渣,他们不会真的和我们过不去。现在呢,现在我们是裤子上的屎”
“我们不会把他送回去吧”尼莫小声说。
“是啊,理想状况下不会。如果我们能揪住卡希尔的把柄,在证据充分的前提下劫人的话抓住把柄,找到证据,争取时间,最后皆大欢喜。”
“听、听起来不错。”
“现在离祭典还有一周,而我们连个屁的把柄都没有,直接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把人劫了”安扯着自己的头发,“他们会搞死我们的,这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打拉德教的脸啊,我的朋友们”
“那现在怎幺办”奥利弗小心翼翼地发问。
“我不知道,别问我。”安用做梦般的声音答道。
“我打断一下。”尼莫清清嗓子,“外面那个动静应该不是什幺,呃,特殊的晚钟吧”
“是警报。”艾德里安冷淡地开口,三人同时转脸看向他。
“最高级的警报它意味着祭品逃离了地牢之底。”
忏悔教堂的钟楼上,金色的巨钟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代表警告的赤红法阵缓缓转动,映红了教堂上方的夜空。教堂顶部的天使雕像在红光照耀下透出丝古怪的狰狞感,一个身影正大大咧咧地混在其中漂亮得有些过分的金发青年将双腿架上一对大理石翅膀,头倚在另一座雕像冰冷的怀中。
他哼着小调,将涂满果酱的点心塞进嘴巴,随即将指尖残余的果酱点上雕像没有瞳孔的双眼,给它加了双略带傻气的瞳仁。金发青年被自己的作品逗乐了几秒,另一只手终于放下有些扭曲的微型法阵在夜空缓缓淡去,样式和安所画的一模一样。
“苍穹坠落,深渊升起。”他试着哼唱,然后抬眼望向雕像的果酱瞳孔,带着副认真的搭讪架势。“不错的形容。我喜欢坠落这个词,宝贝儿。苍穹坠落,那启明星该去哪儿呢”
说罢他斜了眼正有条不紊地离开忏悔教堂的骑士们,伸了个懒腰,露出胸口的黑章
上面赫然雕着条五只眼睛的海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