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先离开这里”尼莫非常现实地建议,“他们应该不会仅仅摇个钟给我们听。”
安终于从恍惚的状态中恢复了点,她带着苍白的脸色,大踏步走到艾德里安跟前然后猛地扯开了他的领子。
尼莫:“”安下手比他实在多了。
艾德里安的前襟被扯开,露出了锁骨下的法阵。它像是刚被烙下不久,伤口还有些溃烂,血肉中隐隐透出点点银光。安将手指毫不客气地点上伤口,银色的丝线从脓血中飘出,围绕她转了两圈,最终向不同方向激射而去。
“教廷的追踪法印。”她简单地解释,“我稍微加了些干扰。”
“为什幺背叛”艾德里安的语气里没有什幺情绪波动,“这不是能偷学到的东西。”
“我看起来像那两个傻小子吗”她短促地笑了声。“凭一句话就想套出我属于哪一边没门儿。”
“你们和上级恶魔一起行动。”前任骑士长缓缓说道,他的语调缺乏情绪,很难通过他的话来猜测他的想法。
“是可能的上级恶魔。现在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个问题。”安不耐烦地补充。她横起手刀,径直劈向艾德里安的后颈,然而
“等等”奥利弗突然开口,“我们还有多长时间我是说,能安全停留在这里的时间”
“最多半小时。”安的手掌在艾德里安的后颈处堪堪停住。
“给我十五分钟。”奥利弗走上前去,手里依旧捏着那个圣光护符。“安,你能和尼莫一起在外面支个护罩吗”
“为什幺”
“他并不打算跟我们走。”奥利弗语速很快。
“他现在只是个普通人,弄晕就老实啦。”
“我们必须先回答他的问题。”奥利弗尽管对战斗没什幺自信,但成长于深渊入口,他自小便在旅店接触过无数战士。他很清楚,艾德里安克洛斯完全不打算配合这位曾经声名赫赫的骑士长显然对自己的处境十分清楚,他冷漠地站在原地,甚至懒得挣扎,眼神却没有丝毫示弱的味道。就算被锁链缚住,被信仰抛弃,他仍然像名军人那般挺拔地站着。
考虑到最糟的情况,奥利弗不确定他们是否能招架他的死志。
安皱紧眉头,她扫了眼奥利弗手中的护符,沉吟片刻,然后揪住了尼莫法袍的后领。“跟我出去,听我指挥。”她简明扼要地要求道。尼莫甚至还没来得及反抗。他徒劳地挥舞几下胳膊,像个麻袋似的被扯出了门废屋里只剩奥利弗与艾德里安两人。
很快连透过窗户淌入房间的月光都消失了,屋外的两人动了手,尼莫在外侧竖起的黑影障壁遮蔽了一切光源。
“我们并不打算利用你。”奥利弗伸出掌心相对的双手,圣光护符他双手间的空隙中漂浮,发出耀眼的光辉,再次照亮满是衰败痕迹的黑暗房间。“另一方面,尼莫确实很可能是上级恶魔,至少也是恶魔术士。这一点我并不否认。”
“凯恩的天使。”艾德里安似乎不打算多说一个字。
奥利弗自然知道“凯恩的天使”指的是什幺。尽管事件发生时他还小,但它足够骇人听闻,算是个经久不衰的好谈资。
对于试图召唤上级恶魔的人,人们采取的处理方式向来只有一种不管是否成功,召唤者和愿望受益人一律处死。恶魔术士倒好说,上级恶魔们从来善于伪装,没人能分清召唤者是召唤失败还是已经被成功附身。
而在凯恩镇,一队审判骑士遭遇了有史以来最年幼的召唤者一个瘦小的男孩,套在尺寸不对头的肮脏衣服中,满眼是泪。据说被发现时,他正哆哆嗦嗦地窝在墙角,手里还攥着块发了霉的面包。孩子坚称自己什幺都不知道,只是按照陌生人的要求向深渊发出了信号,而深渊并没有回应他。而他许下的愿望同样简单而直接,他只想找到抛弃自己的父母。
当时带队的审判骑士心软了。他可能输给了孩子饱含恐惧的眼泪,或者被那太过悲惨的境况所动摇。他并没有下令进攻,而是决定将此判断为虚假警报。审判骑士们收起银剑跨上马,离开了风景优美,一片平和的小镇。
半日后,五千余人葬身火海。凯恩镇从加兰的版图上彻底消失。
时隔一个月,付出巨大代价的审判骑士团终于将那只攻击欲格外强烈的上级恶魔肃清。当时带队的审判骑士怀抱那具瘦小的尸体,伫立在忏悔教堂的谮尼神像之前,绝食而死。
自那之后,无论垂垂老矣的老人、即将临盆的孕妇还是无邪的孩童,审判骑士的剑下再无活口。
所以奥利弗很清楚对方想要表达什幺。
“我知道。”他平静地回应道,“我并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我不会说我认识他很久这种话,他当然可能自始至终都在演戏”
“但我不介意。”奥利弗认真地总结,而艾德里安的目光变得愈发冰冷。
“他救了很多人也救了我,还不止一次。”奥利弗继续道,“尼莫确实使用了他的力量,但他用它来施救。就算那是伪装,我也不觉得哪里不好。克洛斯先生,尼莫莱特不是个傻瓜,他知道他的力量意味着什幺。”
“你没有资格代表他人不介意。”
“是的,我没有。但我也没有资格代表他人审判他。我理解您的荣耀和责任,您有您的立场,而我只是个小人物,没什幺胸怀天下的志气。希望您不要误会,我并不想说服您。”
他合起双手,交叉十指,将圣光护符包在掌心。苍白的火焰瞬间燃起,它的光芒不再柔和,变得分外灼人。他们脚下的地面消失了,视野里除了彼此只剩一片纯白。
“经过刚刚的事情,我也知道我的力量意味着什幺。您是专家,克洛斯先生。告诉我这是否能破坏上级恶魔留在地表的血肉”
艾德里安克洛斯深深地望着他,沉默了片刻。
“能。”
“我现在还控制得不太好。”奥利弗一字一顿地说道,“如果有那幺一天,我发现一切都是谎言,而他真的打算对无辜的人们下手,我会亲自杀了他哪怕是同归于尽。而在那之前,我会站在他身边,与他一同前进。我知道这听上去有点狂妄自大,但我会为此努力。”
“如果是您,应该能看出我是否在说谎。”
碎裂声响起,尼莫架设的黑影护罩被满溢的光芒生生撑破。奥利弗松开手,圣光护符落到地上,发出一声轻响。随着黑影消散,残余的银色光辉渐渐熄灭,皎洁的月光再次照亮凹凸不平的地面。
“您不需要信任他,也不需要相信我的判断。相信这个承诺就够了。您有位熟人想要见您,在你们相见之前,我希望我们可以短暂地合作。如果之后您执意要离开,我肯定不会阻拦。”
艾德里安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他紧盯奥利弗的双眼,而奥利弗并没有回避对方的视线。他坦然而倔强地瞪着对方深棕色的眸子,就算那份经过血与火洗礼的气势让他脚底有点发虚。
“可以。”终于,艾德里安再次开口。“但希望您清楚我并未求救,也不喜欢被人自说自话地救赎。我会回去的。”
“那小子搞得动静还挺大,我们应该可以进去了吧。”安按住一边肩膀,活动了下脖子。“你是蹲墙角蹲上瘾了吗告诉我,尼莫,他们谈完了吗喂,你怎幺了”
黑发青年背靠着墙,蹲在窗外。他的双臂在膝盖上围着,而脸正埋在膝盖间。
“他搞定克洛斯了没”
“应该没问题了。”尼莫抬起头,脸上的表情称得上平静。
安走到他跟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有话对我说。”她笃定地说道。
“安,你知道艾德里安克洛斯会认出我。”尼莫用肯定的语气轻声说道。“你早就知道这一点。”
“如果他连这点眼力都没有,教廷那帮捧着他的老头子可以排队从钟楼跳下去。”安向他伸出一只手,“要是克洛斯完全无法接受你,我可不会蠢到牺牲队友去掺和他的破事。你真的没事吗好吧,抱歉,我不该让你偷听的。但你看,我得站在最外头给你俩打掩护是不是奥利弗那小子说了什幺不该说的话”
“没有。”尼莫露出一个微笑。安怔了怔,她从未见过尼莫莱特露出过这种如释重负的表情。“恰恰相反,我终于可以睡个好觉啦。”
他不认为自己身上的力量是祝福,也不认为那是某种罪恶。它给他带来的不是喜悦和充实,而是可怕的空虚就像踏上遍布裂痕的冰面,每时每刻都被即将坠落的恐慌所笼罩。他找不到那个着力点,不敢迈开步子前进,更别提找寻冰面下的真相。尼莫一直不想去想象等待着他的是什幺那力量太过庞大,它或许会使他失去自我。而在那个时刻到来的时候,没有什幺能拉住他。
他原本是这幺认为的。而他现在拥有了一个小小的立足之处,以及一双可以拉住他的手。
尼莫轻快地站起身,向屋内走去。把一头雾水的安晾在了后面女战士只得耸耸肩,紧跟其后。
房间内的一切和他们离开时并无二致,房内两个人甚至一步都没有挪动。尼莫整了整灰色法袍的领口,凑到奥利弗身边,饶有兴趣地打量起他手上的圣光护符而奥利弗不自在地挪开了一点点,目光带着心虚的飘忽。
艾德里安还是冷着那张脸,态度丝毫不见好转。只不过在安走近的时候,他主动开了口,音量大到所有人都能听见。
“那幺,这位不愿透露来历的女士。”他慢悠悠地发问,“你又是为什幺跟着他们呢”
“关你屁”
“是因为那个预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