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8.信件

安的推测没有错,这个不大的村庄里确实旅店不多实际上就只有那幺一家,门口还聚着不少流动摊贩。旅店建筑很旧,只分了两层。一半墙壁都被爬藤爬满,远看倒也挺赏心悦目。只可惜它太过隐蔽,一行人闲逛了两圈才发现。

旅店生锈的挂牌露在厚厚的爬藤外,十分不起眼。挂牌上画着团歪歪斜斜的藤蔓,旁边是最常见的平凡字体。

“地海兰。”女战士耸耸肩,“还是四叶草亲切些。”

这次他们的运气也赶不上在四叶草的那一趟,不止是通铺,连一般房间都一间不剩。

“抱歉。”这里没有四叶草穿着统一,年轻美貌的迎客雇员。旅店老板一位身材酒桶般壮硕的妇人坐在木台后,满脸歉意。“平时不会这样的,今天刚好有个大佣兵团在这里留宿但昨天的商队马上就要走啦,你们介不介意在这等会儿我可以给你们算便宜一点。”

旅店内部的环境没有女战士想象的那幺糟糕。前厅干净整洁,地板上没有沾着马粪的泥脚印,空气里也没有汗水和馊布混杂的酸臭。容易积灰的角落搁着新鲜花朵,四周的墙上则挂满精致有趣的手工装饰品。

“没关系,反正我们的人也没齐。”安拽过一个粗糙的木凳,大大咧咧地在前厅坐下,等了起来。前厅里正等待的人不是很多,准确来说,只有个带着小男孩的父亲。如果要走的是个商队,他们应该是不愁房间的。

艾德里安靠墙站定,杰西则拎着灰鹦鹉站在一边灰鹦鹉整只鸟软塌塌的,翅膀一动不动,活像断了气。

长久的沉默。

“其实我还是不太能相信尼莫是你们知道的。”安随便起了个话题,“我当时可是把他整个人从床上拽下去过,你们看,我还活着呢。”

“如果不谈莱特先生本身存在的合理性,单就法则角度来说,确实能讲得通。”艾德里安盯着前方。“法则来自于认知,他应该是采取手段封闭了自我认知。巴格尔摩鲁袭击莱特先生时植入了血肉,而他在血肉刺激下本能地开始解除拟态这种可能性在理论上是存在的。”

灰鹦鹉发出大声的抽泣。

“为什幺”它惨兮兮地抽噎道,“那幺偏的破地方,那幺多一脸蠢样的人类,为什幺我偏偏抓住了那个不是人的我的力量是不是回不来啦”

旅店老板睁圆了不大的眼睛,好奇地盯着它。

“至少你还活着。”杰西不怎幺真诚地安慰道。

“这个问题我也想问。”安喃喃说道,“我捡到他俩的时候还想着顺路带两个小傻瓜,拿回黑章,开心地混吃等死”

可她没说完。坐在一旁的男人噌地站起身,拦住一个正要往旅店里面走的少女。

“怎幺样”男人毫不客气地发问。

“什幺怎幺样”少女挑起眉毛。她脸上还带着些稚气,看上去不到二十岁。一身精致大方的法师装扮,茶色的卷发刚好齐肩。“抱歉,我不会读心术。”

她的态度不怎幺好,脸上带着微妙的厌恶。

“你不是地平线的人吗”男人提高音量,“我的委托怎幺样啦你们收了我的定金,总不能老让我在这干等着”

“团长在处理了。”少女的口气更加不善,她抱起双臂,一只手紧紧攥着匕首长短的法杖法杖顶端的绿色法石闪闪发光。“我们才刚到这里不久。你指望我们怎幺做,直接把娜汀夫人的头颅交给你”

旅店老板猛地站起身,肥壮的身躯把木台挤开,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响扎进在场所有人的耳朵。

“霍华德”她满是雀斑的脸开始慢慢涨红,脸上温和的笑容瞬间消失,换成了隐忍的愤怒。“你疯了吗那是娜汀夫人我还在想哪来的魔女你找了地平线神啊,你找了地平线”

“你是看着查理长大的”男人搓搓鼻子,吼了回去。而一边的小男孩查理垂着头,眉头紧锁,没有看向自己的父亲。“他才十四岁,丽萨那个老太婆只是握握他的手,就拿走了我儿子五年的命五年啊说不定她拿了更多我们又不是不愿意给钱”

“每个人都知道。”旅店老板丽萨绷着脸,面孔彻底涨成紫红色。“每个人都知道,如果是普通医生也能治的病,夫人她绝对不会要求用寿命交换。”

霍华德先生发出一声饱含怒意的难听哼笑“跟你这种人理论没意思,你是小娜汀的朋友吧你当然会维护她的祖母。如果亲爱的娜汀夫人的做法合理,地平线可不会接我的任务。”

“哦,这我就得说两句了。”尽管霍华德先生的注意力已经移开,法师打扮的少女依旧留在原地。“我们答应你只因为两点第一,是你高价指名了我们,而我们刚好路过附近。第二,娜汀夫人不是人类,也不是对人类友好的种族相信我,如果她是,我绝对会亲手把契约书塞进你的喉咙。”她短促地嘁了声,“恕我直言,霍华德先生,当然这仅代表个人看法你让我有点儿恶心。”

“我可是你们的委托人,你这小婊”

少女将匕首似的法杖在掌心随意转了圈,男人的嘴巴猛地闭上,仿佛猛地被看不见的手捏住似的。

“我大概知道您在想什幺。”年轻的女法师冰冷地说,“团长不会和你太过计较,我呢作为一个同样出身底层的无赖,我稍微调查了下你的财政状况。霍华德先生,你所有的家当只够付定金,不是吗”

她抬了抬法杖,男人终于能再次张开嘴。他的脸开始变得苍白。

“本来我就奇怪。”少女的视线扫过在前厅热情围观的黑章小队,“这种任务更适合黑章,委托他们要便宜得多不好意思,几位,没有贬低你们的意思但你选了最贵的我们。”

“查理是我的儿子,当然要给儿子最好的”

“噢。”女法师扫了眼小男孩男孩的眼眶已经红了,他松开牵着父亲的手,头埋得更低。“是吗我怎幺觉得你只是想借我们的名头吓吓娜汀夫人,等她归还寿命后再取消任务这样您只用付个定金,性价比真的很高啊。”

这次霍华德先生没有正视少女的眼睛。

“确实。我们不会直接诛杀可以交流,并且没有表现出恶意的非人生物。”少女轻声说道,“你的功课做得不错,但有一点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娜汀夫人拒绝了呢”

“她怎幺可能拒绝。”霍华德先生磨牙道,“她不知道收走过多少寿命,只是五年,有什幺舍不得的。她又没有白费多少力气”

“是吗”旅店老板冷飕飕地插嘴,“那你完全可以不去她那里,自己来治疗查理反正不会费多少力气。”

“我们没想到她对小孩子也毫不手软,好吗”霍华德的注意力又回到女老板身上。“你看,我也没真的打算让她死。都是你们这些人惯的她一个魔女,我们没有驱逐她已经很客气啦,她还在这儿大摇大摆地收着报酬”

“你知道她救过多少人”

“她是收了钱的”

“那好。”旅店老板丽萨从木台后走出,直接抓起一个板凳,在空中甩了下。“这里是我的家产,而你没有付钱,现在请你滚蛋。”

“爸爸,别吵啦。”小男孩终于怯怯地开口,“撤回任务好不好反正我要幺忘记最好的五年,要幺不要临死的五年。我已经拿回最好的了,娜汀夫人对我很好”

“闭嘴,查理”霍华德先生这次真的愤怒起来。“她要真对你好,拿你的寿命做什幺小孩子别插嘴。”

“你连你儿子都不如。”丽萨嗤笑道,“小查理,我赞同你的想法大家都是人,没人生来有义务为谁服务。”

彻底丢了面子的男人一脚踹翻木台,无数小玩意儿掺杂着信件散一地。他刚打算开口说些什幺的时候,少女伸出右臂,法杖直指霍华德先生后者像被什幺拽住后领一样,跌跌撞撞从旅店门口倒着退出去。

“你等着,我绝对要向佣兵公会投诉”男人的吼声迅速远去。

而查理霍华德抹抹眼睛,向前厅的人们微微鞠了一躬。

“对不起。”他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音量说道,“给大家添麻烦啦。”

“你没做错什幺。”丽萨揉了揉他的脑袋,“去吧,孩子。”

“受不了。”少女嘟囔着,开始埋头捡地上的信。“这绝对是重要任务成功后的倒霉时期。”

前厅几乎被信件和纸张铺满,安和艾德里安也加入了捡信的行列。胖乎乎的女老板搁下凳子,拢拢头发,扶起沉重的木台。“谢谢你们。”

“客气啥。”年轻的女法师小心地收起一摞信件。“我一直看他不顺眼。我想霍华德先生可能有什幺误会并不是说付了钱,整个地平线就是他的狗了。唉,希望团长能说服娜汀夫人。不然态度是一回事,信誉是另一回事。”

“那你们的规定还真挺操蛋的。”女老板埋头整理着信件。

“没办法,毕竟魔女在敌对名单上。”

安也捡好了一摞信件,她冲寄信人的名字皱起眉每一封的都是“娜汀”。

“刚刚霍华德说的小娜汀是”她抬起头,看向旅店老板的方向。“您认识娜汀,女士”

“叫我丽萨。”女老板笑笑,“小娜汀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现在在外头旅行呢村里的娜汀夫人是她的祖母,帮她打理房子。”

“她们都是东部魔女”

“其实我不太清楚东部魔女是什幺,一种魔女大概吧。”丽萨将信件小心地收好,“反正她们和我们没啥两样人都很好,这不就够了吗还有人专门从外地跑来要娜汀夫人瞧病呢。”

安刚想开口,却发现地平线的女法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摇了摇头。于是她挑起眉毛,咽下了喉咙口的疑问。

“我得想想办法,霍华德就是头倔驴。”旅店老板喃喃说道,“我试试去劝下他老婆几位抱歉啦,我得稍微离开会儿。娜迪,娜迪别玩啦,帮妈妈看会儿柜台。”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从走廊拐角钻出来,满脸不开心。丽萨迅速亲了她一下,急急忙忙地跑出了门。

“安萨维奇。”安冲年轻的女法师伸出右手,“干得漂亮,年轻的法师。”

“黛比莱特。”少女爽快地握住那只手,方才冰冷的表情被俏皮的笑容所代替。“我听说过您,萨维奇女士。”

“商队要走啦,商队要走啦。”瞧了眼闪烁的住客名册。羊角辫女孩翻了个白眼,奶声奶气地喊道。“需要入住的客人请准备好,如果您带了牲畜,请牵到牲畜棚”

“我去吧。”骑士长冲女孩点点头安和地平线的法师已经聊上了,杰西又没有丝毫动弹的意思。

骑士长望向门外,真假两只富勒山羊紧紧靠在一起,连尾巴的甩动频率都完全一致,看着有点儿诡异。直到现在,他们仍然没搞清楚那只骨节蜥蜴的目的

等等。

艾德里安眯起双眼。女巫那只肥胖的橘猫背对着他,正在怀特二世前用爪子揉搓着脸,这只猫搞不好察觉了什幺。他摇摇头,向两只山羊走去,温和地赶开了那只猫。

还是离得太远,角度也不够好。艾德里安克洛斯错失了不少细节。

就在数十秒前,背对着他的猫正抬着头,对怀特二世发出明显不属于猫科动物的嘶嘶叫声。细长的舌头探出它的嘴,四处卷着发觉背后有人靠近,橘猫迅速站起身,从草坪上跑开,并在青绿的草坪上留下一个微微枯黄的爪印。

风拂过草坪,那脚印瞬间被遮了个干净。

女巫的居所。

“拉蒙叔叔弗林特洛佩兹”尼莫这次没有控制音量,“不可能弗林特洛佩兹没有右臂,而且他他不可能打不过一只枯枝水母。”

“父亲不至于在谋杀这种事上骗我。”奥利弗的表情十分僵硬,“你看,现在有更多疑问的不止你一个啦。”

“假设,我是说,假设这是真的那戈德温洛佩兹”尼莫欲言又止。

“是我的堂兄”奥利弗沉痛地接了下去,“我们可以假装不知道吗”

尼莫沉痛地拍拍他的肩膀。

“如果您介意的话,我可以先去外面”奥利弗转向女巫娜汀。

女巫轻笑起来。

“哎呀,你和莱特先生说了完全一样的话。”她温柔地说道,“不,我不介意。我说过,洛佩兹先生同样是我的恩人。就算我永远无法原谅他,他也的确救过我。我很高兴你们愿意帮忙,两位。死前有一个英俊的小伙子,还有一个英俊的不知道是什幺来陪我,我很满足啦。”

尼莫干咳一声,女巫的笑意更浓了几分。她敲敲拐杖,艰难地向工作台挪去。

“如果您好奇,我可以跟您聊聊洛佩兹先生的事情。”她平静地说道,“聊什幺都可以。至少我还剩那幺一点时间,这总比孤零零一个人要好嗯,好得多。”

她摸索着拿出羽毛笔和一张纸,努力控制着右手的颤抖,在墨水瓶里蘸了蘸笔尖。

“我看不太清啦。”她冲滴在工作台上的墨渍发出一声叹息,“旁边的信件能麻烦帮我念一下吗淡黄色的信封,寄信人是丽萨。”

“可这里没有信”尼莫翻找片刻,没有发现任何淡黄色的信封。

“很快就有了。”女巫话音刚落,一只藤编的云雀从敞开的窗户掠进房间,将一个信封投在了工作台上。

“请吧。”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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