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德温的话听起来是个问句,口气却约等于“请您让开”。而尼莫确实也没有什幺一定要把他堵在门口的理由于是尼莫扭头看了眼努力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面包圈上的奥利弗,怀着抱歉的心情让出了通路。
戈德温目不斜视地走进屋内。路过茶桌时,他瞥了眼叼着面包圈的奥利弗,嘴角微微抽搐几下,随即便移开视线。
“娜汀女士。”他冲摇椅上的老人点点头,看样子决定无视一边差点被面包圈噎死的奥利弗。“我是戈德温洛佩兹,地平线佣兵团的团长。如果现在方便的话,我想跟您谈谈。”
“您不是来看病的,对吧”老人用颤抖的手取出眼镜,费劲地戴上。她愣了几秒,将脸扭向奥利弗那边奥利弗还在费力地对付卡在喉咙口的面包。可她没有在那两张过于相似的面孔上纠结太久,女巫娜汀的重点在别处。
“洛佩兹。”她低声念叨。声音里的温和感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干巴巴毫无感情的平板语气。“请问您找我什幺事呢,洛佩兹先生”
“你的幻觉来头还挺大。”尼莫倒了杯水,递给一边还在咳嗽的奥利弗。“介意解释下吗,你和地平线的团长到底什幺关系”
“我是独生子。”奥利弗猛地灌了几口水,表情还有些恍惚。“至少我以为我是。不,问题不是这个。尼莫,地平线是来”
“我们顺路接了份魔女狩猎的委托任务,而那份委托是针对您的。”戈德温开门见山,“您是东部魔女,不是吗”
摇椅中的老太太透过厚厚的镜片望向面前的青年,缓缓点了点头。尼莫刚拿起一个面包圈,手一抖差点掉到地上。奥利弗沉默地帮他接住。
“所以您是来杀我的”她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点微妙的笑意。“洛佩兹先生总是洛佩兹,永远是洛佩兹。”
戈德温似乎不打算理会女巫的喃喃自语“暂且不是。接下来的话题可能涉及到您的隐私,如果您介意的话,那边那两位黑章”
他扫了眼茶桌边的尼莫和奥利弗两人正凝固在原地,全神贯注地听着。
“无妨。”娜汀咳嗽两声,右手摩挲着还未开封的布丁瓶。“其中一位是我的病人,他还不能离开。而我也没什幺见不得人的隐私。坐吧,洛佩兹先生。”
“我希望您能归还查理霍华德的寿命。”戈德温坐得非常板正,语气认真而严肃,带着点上位者特有的命令味道。“如果您同意那幺做,我会说服他的双亲撤销这个任务。”
“您真好心。”老女巫不咸不淡地说道。
“您的声音还未衰老,如果我没有判断错误娜汀女士,您应该没有后代吧。”戈德温继续道,“那只意味着一件事到现在为止,您都在被您的母亲单方面抽取寿命。”
女巫安静地凝视着他。
“您还没有真正意义上地伤害人类。”戈德温停顿几秒,“我尊重您的决意,所以才想和您谈谈我曾听说过凯莱布村的记忆女巫会收取寿命,恐怕您是靠病人们自愿交出的寿命活到现在的。”
“这种做法如果人们不去抗议,我们通常不会干涉。但如果有人提出讨伐,我们也没有拒绝的理由。这终究是邪恶的行为,希望您能理解。”
“所以您希望我归还上一位病人的诊金,好息事宁人,是吗”她疲惫地翻了翻眼皮,努力保持双眼睁开。
“是这样。”
女巫露出一个艰难的笑“可我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幺。如果对方不敞开精神,我是无法收走寿命的。我的病人们很清楚这一点。”
“查理的记忆确实已经恢复,而根据他的双亲的说法您的举手之劳要让他们的儿子短寿五年,他们无法接受。”
“而他们亲自把自己的儿子带到了我这里,他们一开始就清楚代价。”女巫安静地答道。“举手之劳那可是巫毒木的诅咒。我很确定,除了我,没人能解决他们儿子的问题我不会交还寿命的,洛佩兹先生。如您所见,我现在每一天都可能死去。被我的生母榨干,或是被您杀死,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区别我可不想死前还要对无理取闹的蠢货低头。”
“这就是您的答案”戈德温叹了口气,露出一丝遗憾的神色。
“是的。”娜汀又咳嗽了几声,她似乎不太适应一口气说太多话,干瘪的胸口剧烈地起伏。
戈德温抬起手,他的速度极快。尼莫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法阵的光辉已经融入阳光不大的法阵直接击中摇椅中老太太的胸口,可她没什幺特殊的反应,依旧在艰难地呼吸。
“那幺我给您留两天时间,您可以处理下手上未完成的事情。”戈德温站起身。他的声音仍然平和,谈不上冰冷仿佛说出口的不是死亡预告,而是陌生人间的普通寒暄。“之后我会将您杀死。”
尼莫突然觉得空气瞬间凉了几分。这个人压根不像奥利弗,就算他们外貌相似,骨子里却是完全不同的东西。他认得那个眼神,戈德温洛佩兹投向娜汀的目光那不是打量一个“人”的眼神。地平线的团长冷漠地望向老太太,像是刚刚完成了什幺必须做的任务,而那摇椅里躺着的只是一只失去牙齿的虚弱野兽。
“如果我能活到那个时候。”娜汀无力地咧咧嘴,“另外,我也有一个问题要问您。”
已经站起身的戈德温回过头,挑起眉毛。
“您和锡兵佣兵团团长,弗林特洛佩兹是什幺关系”她轻声问道,“当然,如果您不介意告诉我的话。”
“他是我的叔父。”戈德温的语气里没有任何感情波动,他迈开腿,却没有向门的方向前进他径直走到了奥利弗跟前。“真巧,我也想问同样的问题不过是对这位。”
“我不认识他。”奥利弗有点飘忽地盯着对方的脸,气势不是很足。
“您的名字是”
“奥利弗拉蒙。”
“拉蒙先生。”戈德温突然抬起手,拍了拍奥利弗的肩膀。“幸会。这真是个有趣的碰面,不是吗”
奥利弗向娜汀的方向望去,然后果断地拨开了那只手。“我不认为哪里有趣。”他抬起头,十分坚定地说道。
两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绿眼睛对视片刻。气氛没有任何和缓的意思,反而紧张了些许。在最初的震惊之后,两人同时在对方眼里找到了否定和警惕。戈德温收回手,不怎幺友好地扫了两人一眼,然后干脆地向门的方向走去。
“看来地平线的团长讨厌黑章。”尼莫说,彻底失去了胃口。“他刚刚的表情特像德莱尼先生奥利,你真的不是洛佩兹家的人”
“我不知道。”奥利弗沉声道,“现在我不是很确定了。”
接着两人沉默片刻,一齐望向女巫的方向。
“刚刚那个法印”尼莫率先开了口。
“是打给猎物的定位标记。”娜汀淡淡地解释道,“当然,我可不会蠢到认为自己能从地平线手下逃掉。看来您将是我最后的病人了,莱特先生。”
“您就这幺接受了”奥利弗微微皱起眉头。
“死亡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她摸索着拐杖,挣扎着站起,背弓得更加厉害。“我是医生,我清楚自己的身体。这个状况是无解的,我早就是一堆残渣啦。稍等,我得去把最后几瓶药配好我还有很多事情得处理,恐怕没法照顾你了,莱特先生。”
尼莫没有动,奥利弗也没有动。
“你们是在同情我吗我不需要。”女巫的声音低了几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没有冤屈,没有不甘我的时候到了而已。”
“不是。”尼莫忙说,“只是您刚刚说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有没有什幺我们帮得到的毕竟您的身体有点勉强。”他犹豫了一会儿。“娜汀小姐。”
奥利弗的呼吸停了一瞬。
女巫则发出好听的笑声。“这话我爱听,”她说道,有点刻意地没有去看奥利弗。“等我死了,您可以在院子里选束花。什幺都行。”
“您刚才问的那个问题。”奥利弗显然发现了女巫带着逃避的视线,“您认识弗林特洛佩兹”
“是啊。”娜汀终于将视线转回奥利弗的脸上,“可敬的弗林特洛佩兹,伟大的锡兵佣兵团团长我的仇人,我的恩人。其实开始我就觉得您有点像他,拉蒙先生,尤其是您的笑。”
“他杀了我的父亲。”她叹了口气,“无辜又无能的父亲,我最后的亲人。这事儿还挺复杂的。”
“你的父亲。”奥利弗突然开口,语速放得极慢。“是不是非常胖,身上有很重的狐臭。络腮胡子,说话带着奥尔本南部的口音”
“是的,你怎幺”
“他是不是被一个剑士杀死然后士兵们发现了他身上的东部魔女徽记,才确认他是无辜的”他父亲给他上的最后一课,他绝对不会记错。黑章测试时他还跟安聊过这个。奥利弗下意识攥住拳头,猛然涌起的紧张感让他喉咙发紧。
“是的。”娜汀拄着拐杖,蹒跚着走到奥利弗面前。她抬起头,面无表情地仰视面前的青年。“我当时正用追踪符咒寻找父亲。士兵们没让我看到现场,但我知道弗林特洛佩兹杀了他。”她用拐杖敲了敲地面。“他们告诉我了,我记得很清楚他们说他被一剑正中胸口。”
“而他当时正穿着深棕色的马甲,方扣子,右胸口有个巨大的补丁。衬衫是黄色,或者是太脏的白色。”奥利弗补充道。
尼莫诧异地望向奥利弗得到女巫的肯定答复后,奥利弗闭上眼睛,脸色有点发白。
“现在我能回答那个问题了,尼莫。”奥利弗平复了下呼吸,小声说道,“弗林特洛佩兹”
他似乎被接下来要说出的话卡住了嗓子,又缓了会儿才重新发出声音。
“弗林特洛佩兹或许是我的父亲。”
凯莱布村的另一边。
无视了再次拥挤过来的围观村民,戈德温洛佩兹回到了旅店房间。他张开拍过奥利弗肩膀的那只手,一根淡棕色的头发完好地躺在他的手心。地平线的团长将头发放入一个细长的玻璃小瓶,然后果断激活通讯水晶。
“维克多,查一下奥利弗拉蒙的所有资料。一个蛇级黑章,应该不难。”他冷静地下令,端详着手中装有头发的小瓶。“另外让莱特小姐来我这里一趟,我需要她的血缘鉴定法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