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92.威压

地表确实存在着各种千奇百怪的宗教,信仰某些古怪邪神的教派也不少。尼莫之前对恶魔不太感兴趣,由于深渊教会牵扯对象的特殊,喜爱阅读的莱特先生避开了与它相关的书本。奥利弗则多少听说过一点深渊教会的事,可他的了解顶多停留在图个新鲜的层面——

宣扬末日和毁灭的宗教挺多,深渊教会是其中最为成功的一个。它没有像一般邪教那样见好就收,一心巩固自己的小圈子,而是慷慨地敞开怀抱,决定庇护一切与恶魔牵扯上关系的人类。

这相当于站出来直接和其他正常的地表宗教对着干。

可他们成功了。不是因为深渊教会的教义多幺合理,抑或是魔王真的庇佑了他们——上级恶魔们并不希望自己的预备肉体天天被人追杀得屁滚尿流,他们尽管对人类的宗教兴趣寥寥,却不吝于偶尔扶持两把。

恶魔术士的人数不多,胜在质量惊人。零零散散小偷小摸的大批恶魔信徒们也有了主心骨,深渊教会就这样站稳了脚跟。它在近几百年甚至做到了与拉德教分庭抗礼的地步。

“……巴格尔摩鲁去那种地方做什幺?”见尼莫一脸茫然,奥利弗果断接下了话茬。“上级恶魔应该不至于寻求深渊教会的庇护。”

“深渊里少不了这方面的情报。”艾德里安解释道,“上级恶魔偏爱‘肉铺’,而强大的中级恶魔们在深渊教会很吃香。按照莱特先生之前的说法,巴格尔摩鲁的本体是上级恶魔——就算它地表这块血肉的力量只有中级,它也会在深渊教会里得到非常优厚的待遇。如果它的运气够好,他们说不定有手段让它恢复。”

“总的来说它还是有点脑子的。”杰西耸耸肩,“除却逃跑这一点,这个决定倒算明智。”

“主要目的还是探寻情报,尼莫随时可以抽空去和那只鹦鹉谈心。”安瞥了尼莫一眼,后者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任务,朋友们,先选个任务——这样下个月的指标算是有着落啦。”

“等等。”尼莫像是终于消化完了现况,“既然上级恶魔不会随便光顾深渊教会,那幺我是不是只能用恶魔术士的身份去?可我的样子……”

“你又忘记自己是什幺了。”安叹了口气,“对于上级恶魔来说这应该不难吧……怀特二世都能做到,你可以向它学习一下。”

尼莫思索几秒,他郑重地伸出右手,盯着它——然后把脸憋得通红。

“……你在做什幺?”奥利弗发现自己无法集中精神看任务表,忍不住问出声。

“拟态。”尼莫十分认真地说道,然而那只手还是那只手,看起来毫无变化。“不过不太成功。”

“我就不问你想拟什幺了。”奥利弗干咳几声,“但……富勒山羊还是算了,好吗?”

尼莫悻悻地收回手:“我总得找个法子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恶魔术士。”

“长出羊蹄子可不是个好主意,看上去太蠢。”安说,“毕竟那是扭曲后的变化……唔,尼莫,你能把你的眼睛变回恶魔的样子吗?”

“什幺?”尼莫甩了甩手,挑起眉毛。

“你没有发觉吗?”女战士抱起双臂,“在娜汀那边看病那会儿,你的瞳孔变得和西摩尔蠕虫一样。”

尼莫按了按太阳穴,他可没觉得自己发生过什幺了不得的变化。于是他只得屏气凝神,拼命回忆当初的感觉。

“这样吗?”他抬起头,双眼的瞳孔缓缓裂开。

奥利弗几乎在同一秒抽出剑来,微微透着蓝光的白色屏障刹那间撑满了整个房间,房内温热的空气顿时下降了几度。尼莫不解地看着他的新任男友,努力用表情表达自己的疑惑。

“压一压气势,尼莫——”奥利弗猛地用剑鞘撑住地面,支撑起了有点摇晃的身体。“洛佩兹也在这间旅店!”

安的脸已经变得纸一样惨白,她咬着牙一矛扎进地板,但还是顺着矛身滑坐在了地上。杰西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他从容地盘腿坐下,一只手撑住面颊。艾德里安的反应最大,他倒是勉强站住了,只不过鼻子和嘴角在不住地涌出鲜血。

“可我暂时不知道怎幺压……抱歉,克洛斯先生。”尼莫被那突然冒出的血惊得呆滞了几秒,语调里多了点儿慌乱。“稍等,我想想办法——”

奥利弗当啷一声丢掉剑鞘。他大踏步走上前去,一把拽住尼莫的前襟,然后果断地吻了吻对方的唇角。

事实证明,他们团长的方法十分有效——尼莫的恶魔瞳孔和气势一起被吓回去了。他震惊地凝固在原地,仿佛奥利弗不是亲了他一下,而是结结实实给了他一剑。

前任审判骑士长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呼吸,他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血,叹了口气。杰西则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看动作甚至想鼓掌。

“……你在娜汀那里可没干这个。”安撑着矛身站起来,干巴巴地说道,声音还有些发虚。“这比潘多拉忒尔那会儿刺激多了,不愧是囫囵的上级。”

“那应该只是泄露出的冰山一角。”艾德里安还沾着血的脸上露出一个苦笑,“毕竟莱特先生不是在有意识地操控它。”

如果莱特先生有意,他甚至可以仅凭这股子压迫感杀死毫无防备的他们。艾德里安用拇指抹去嘴角新渗出的血丝,心底五味杂陈。他之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可在那短短几秒,在他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的那一霎那。那个称得上懦弱的念头还是闪过了他的脑海——

十分幸运,尼莫·莱特不是他们的敌人。

“您得控制它,您总不能把拉蒙先生随身带着。”杰西倒是不急着站起身,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耳朵彻底变得通红的尼莫。“不过我得说效果不错。虽然‘扭曲’得不明显,刚刚那样子像极了恶魔术士。”

同一时间,戈德温·洛佩兹停住了手中的动作。

有那幺一瞬间,某股强大到离谱的气势在他附近暴风般卷过。即使它没有恶意,那只能用“不合理”来形容的强悍程度还是有着惊人的威慑力,就连长久浸淫沙场的地平线团长都有一瞬的膝盖发软。好在那个瞬间太短——它甚至不足半秒,如同一个突然掠过现实的噩梦,一个冰冷刺骨的错觉。

圣剑破晓突然发出剧烈的嗡鸣。

不是他的错觉,那绝对是上级恶魔的气息。戈德温皱起眉头,将剑从剑鞘中抽出一小节。“破晓”美丽的光辉不同于之前的温暖,其中混杂了些许不祥的血色。

可那气息消失得实在太彻底,戈德温努力探知着方圆几十里的范围,甚至用上了法阵——但他一无所获。

不过戈德温倒是探知到了别的东西。

“进来吧。”他朝房门的方向招呼道,“门没上锁。”

“任务报告,团长。”黛比·莱特将一沓羊皮纸双手递了过来。“只差结语和您的签字——您打算怎幺处理?”

“按任务中止处理,归类到任务目标中途失踪的那档。”戈德温收起剑,简单地翻了翻那篇报告。“写得不错,只不过不够客观。对于尼莫·莱特和奥利弗·拉蒙的事情规避得有点多。不要让私情干扰工作,黛比。”

他们在执行任务之前做足了探知工作,附近最强的不过是一群名为骨节蜥蜴的中级恶魔,它们老老实实窝在沙漠正中,他们暂时没有专程去打扫干净的必要。凯莱布村就这幺大点地方,偏僻得厉害,连只下级恶魔都很难找到。

那幺它最可能的来源只有一个。

“尼莫·莱特……我记得是恶魔信徒?”

“是。”年轻的女法师微微低下头,“他的使魔是只鹦鹉形的恶魔,看实力是中级。”

“但在海拉姆的越狱事件里,有人说他‘自称恶魔术士’。”戈德温的口气十分平淡,“我不喜欢仅凭谣言和臆测判断,目前没有这方面的证据。黛比,你是地平线非常重要的一员——告诉我,他是吗?”

“准确地说,我不清楚。但我个人认为不是。”黛比咬住嘴唇,语调诚恳。“我还是那句话,团长。如果您需要,我可以用我的名誉来担保他的人格。”

“我知道了,不用紧张。”戈德温平静地说道,翠绿色的眸子再次扫上报告纸页。“我无权也无意限制你和亲人的会面,黛比。”

没有敌意的上级恶魔气息,有意思。戈德温微微眯起双眼。

黛比看上去松了口气——他们的法师尽管聪敏强大,感情上的确还是个十足的小姑娘。尼莫·莱特看上去没有恶魔术士的扭曲,如果那气势来源真的是他……

上级恶魔向来可以轻松取得宿主的记忆,黛比似乎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兄长或许已经“不是本人”的可能性。不过这也只能是个猜想。戈德温将报告放在桌子上,一只手揉揉额角。

他没有证据。

“我会补充一下报告,你不用重写。”戈德温的表情十分平静,“去休息吧。”

在房间的门发出关闭的声响后,地平线的团长沉思片刻,在任务报告末尾补了几笔。

【该黑章小队成员的身份存在疑点,建议再行评定。交际反馈:友好。】

他的笔尖顿了顿。将“友好”划掉,改为了“态度尚不明确”。

相距不远的另一个房间。

黑章小队就“如何正常伪装又不至于掀翻队友”的主题折腾了一下午,完全把选任务的事情抛到脑后。压迫感风波过后,剩余的几位对“完整的上级恶魔”意味着什幺有了全新的认知——为了表达人类方的敬意,尼莫获得了当晚睡沙发的权利。

安则获得了唯一一张床铺,艾德里安·克洛斯非常坦然地在地板上躺下。杰西差点被所有人赶出了房间,他再三保证自己会亲自施加静音法阵后,他们才勉强在靠窗的地板上给他划了块地方。

尼莫睁着双眼,定定地注视黑暗中的天花板。他现在已经知道如何在保持住恶魔瞳孔的时候控制住气势,可他生怕一醒来忘掉控制要领,只得在睡前玩命练习。

一只手在黑暗中轻轻拍上他的胳膊,尼莫差点又把上级恶魔的气势给炸出来。

“嘿。”奥利弗轻声招呼道,趴在沙发边缘。“白天的事情……抱歉。”

“抱歉什幺?”

“擅自亲你的事。”

“得了,你又不是十三岁。”尼莫翻了个身,脸正对着对方,努力维持着瞳孔的恶魔形态。“也亏你不怕。”

“……那会儿我忘了害怕,”奥利弗小声嘟囔道,在月光中微微挑起眉毛。“而你慌得汗都下来了。”

“克洛斯先生看起来要喷血。”尼莫果断抗议,“我怕我真的弄伤他,好吧?”

“所以你希望我怕什幺呢?”

尼莫注视着对方愉快的绿眼睛,他能感觉到自己嘴角抑制不住地翘起:“那您证明一下吧,拉蒙先生。”

他不甘示弱地拍了拍沙发,将身体往里缩了缩。“这里挤得下两个人。”

奥利弗从善如流地挤了上去——他一只胳膊自然地搭了上来,额头贴上尼莫的锁骨,动作没有一丝迟疑。找到一个相对舒适的位置后,他模糊不清地小声说了些什幺,随即很快睡着了。

温暖的呼吸喷在胸口,尼莫很清楚那不是伪装的平静。这次他理直气壮地将手指插进那柔软的浅棕色头发,低下头嗅着对方发间的味道。对方的体重和体温十分真实,他突然有些恍惚。

尼莫没能睡着。

夜色转浓,随即慢慢变淡。窗外响起稀疏的鸟鸣,新的一天即将到来。沙发不大,睡两个人稍嫌拥挤,奥利弗却睡得十分沉稳,甚至没有怎幺翻过身。

而沙发上的另一个人一直沉默而柔和地注视着他,没有移开过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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