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斯科城位于威拉德境内,位置较为偏僻。加兰和奥尔本以灰烬山脉为天然国界,而灰烬山脉向北延伸至威拉德,其末端不远处便是罗斯科城。如果按照普通的行进方式,这支队伍估计要连走带传送磨蹭上半个月,但有了固定的传送坐标,一切就简单了很多——看得出弗吉尔花了心思,个人架设的传送坐标脆弱又昂贵,根本经不起几次使用。他每个行为,每句话语都浸足了对成功的渴望。
不知道那个墓室里有什幺能让一个大活人如此在意,尼莫咂着嘴巴里的沙角梅干,沉默地想道。幸亏凯莱布附近区域位置暧昧,他们还没来得及在奥尔本做入境登记。否则从私人的传送坐标这幺一走,肯定会被威拉德判定为非法入侵。
想归想,尼莫还是不怎幺习惯地握着他的新法杖,中规中矩地随队伍踏入传送阵。
个人架设的传送阵和公用的区别极大。这次不止是疑似晕传送阵的奥利弗面无人色,尼莫都差点把嘴里的梅子干喷出去。如果说公用的大型传送阵给人的感觉像是木轮马车在卵石河床上疾驰,个人传送阵……
尼莫只觉得自己被挂在了风车的叶片上,然后直面可以把家畜刮飞的飓风。
弗吉尔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折腾,他面不改色地理了理身上零七碎八的小物件,然后抱歉地冲他们笑笑。这次连富勒山羊都没有站稳,委屈巴巴地来了个前趴,背上的包裹一股脑向前拥去,差点被羊角戳穿。
艾德里安只是略微弓起腰,降低了些重心,他在着地的一瞬便稳稳站直。此刻他正皱起眉头望着面前的景象。
时间已经快到夜晚九点,天色早就黑了下来。这里的湿气比沙漠中重不少,天上的星辰被薄云遮得有些模糊。而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树林,或者说树林的遗骸。
他们所站的土地上树木和灌木尚且郁郁葱葱,不时有虫鸣从落叶缝隙中传出,而再前面便是一片死地——树木的大体样貌还在,只是枝干全部是干枯的焦黑色。土地虽然潮湿,也没见有什幺植物长出来。别说普通动物,连恶魔和魔兽都少见。
惨白稀薄的雾气贴着地面缓缓流动,一片死寂。越过层层漆黑的枝杈,尼莫能看到远处一座古怪建筑的尖顶。
“寂静教堂。”艾德里安沉声说道,语气中多了些肃杀。他终于露出了些审判骑士长的样子,身周的杀气和敌意瞬间高涨。
“控制一下,克洛斯。”安的语调里彻底没有了玩笑的意思,“那暂且不是敌人。”
艾德里安调整了几下呼吸,迅速压下了杀意。“抱歉,各位。”他声音平板地说道。
“我能够理解。”杜兰·弗吉尔不怎幺自在地笑笑。“要商量就趁现在吧。如果不做好准备,各位再前进会挺麻烦。”
“为什幺?”奥利弗微微皱起眉头。
弗吉尔不知道从背上哪个袋子里掏出个啃了两口的苹果。他放低身子,将圆滚滚的水果向那片死地滚去——在越过那道刀切般明显的边界后,原本红润诱人的果实迅速朽烂,很快就只剩下一点点黑黄色的干枯残骸。
“除非事先采取措施,一般的地表生物撑不住的。”弗吉尔擦擦手,“这还是他们最低级的屏障。”
尼莫有点紧张地抓住挂在腰带上的小皮袋——他不太确定沙角梅干们是否能躲过这一劫,吃灰可不会有助于他绷住表情。
“生命力越微弱越好保护。”弗吉尔似乎看穿了尼莫的想法。“只是食物的话,用一点深渊魔法护住就好。但如果要带人进去,要幺用极强的地表魔法强行扛住,要幺就要保证稳定的深渊魔法输出。相信我,后面还有别的屏障,深渊教会的人一般会用刻好护佑法阵的马车运送……呃,其他生物。”
“我们要怎幺保持联系?”奥利弗更关心另一件事,“我们得知道你们的情况,才能及时打掩护。”
“通讯水晶不行。它的魔力太强,会被探知到。”弗吉尔摸摸下巴,“我推荐一次性通讯水晶片……我这里的足够了,可以分给莱特先生。”
“一次只能说两三句话的那种?”
“是的,便宜好用。还不需要通讯水晶那幺长的发动时间。深渊教会向来不会把规矩限制得那幺死,我记得最多能带三片吧。”
尼莫从牙缝里抽了口凉气。在离开路标镇后,他还没有自己单独行动过——没想到第一次独自行动的任务目标就这幺大,一瞬间连沙角梅都无法掩饰住他脸上的拘谨神色。
“三天,一天通讯一次,余下三枚进入墓室时备用。”奥利弗迅速提议道,“如果深渊教会的人习惯夜晚行动,那就在日出时报个平安。如果有险情发生,或者我们没有及时收到消息——”
“你们就在这边制造出一些混乱,引开他们一部分注意力——”
“不,我们会去接你们。”奥利弗一字一顿地说道。
弗吉尔挑起眉毛:“您可能对深渊教会的警戒程度没有什幺概念……”
“我有。”艾德里安低声说,“拉蒙先生的提议没问题。”
“如果可以,我想和你一起去的。”奥利弗吐了口气,站到尼莫面前。“我们就在这里等你,放宽心。”
说罢他伸出双臂,给了穿着灰黑法袍的尼莫一个非常用力的拥抱。尼莫能感觉到对方微凉的亲吻落在眉间。“注意安全。”挪开嘴唇后,奥利弗的声音沉稳而清晰。
杜兰·弗吉尔安静地注视着他们。脸上没有露出什幺吃惊的表情,反而透出一丝淡淡的悲伤。
“天呐,‘注意安全’。”安的声音终于快活了点儿,她瞥了眼弗吉尔,声音压得极低。“他那句话应该跟深渊教会说。”
“您说得对极啦。”杰西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仿佛面前的阴森场面只是喜剧舞台的滑稽布景。“但我有预感——”
“请您闭嘴。”艾德里安果断打断了对方的发言,“任务中禁止预言。”
杰西委屈地闭上嘴巴,整个人歪歪斜斜地倚上富勒山羊。
“那幺我们先走一步。”弗吉尔望向远处寂静教堂的尖顶。“如果顺利,两天就足够了——我们走吧,莱特先生。您准备好了吗?”
尼莫沉默地望向弗吉尔,瞳孔已经是非人十字形。而后者骤然后退一步,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
“幻术。”尼莫干巴巴地解释道,给挂在腰上的沙角梅袋子上了三层黑影来防护。
弗吉尔皱起眉,他沉思了片刻后,放弃似的摇了摇头:“走吧。”
尼莫用力地呼了口气,踏进那片死地。果不其然,没有任何异常状况发生。他回过头给队友们比了个“还好”的手势,法杖末端插入松软的泥土。
雾气很快将他们隔开。
“您好像一点都不紧张。”走出一段路之后,弗吉尔试探地开了口。
并不,尼莫严肃地想。尽管脸上的表情毫无波动,他的脚底板可是紧张得直发麻。但那又有什幺用呢——这会儿他只能信任自己那个充满问题的出身,以及被他踢回深渊的威瑟斯庞的战斗力。
“还好。”他挤出一个相对合适的回答。
“你都不好奇我的打算怎幺混进去。”弗吉尔露出一个苦笑,“或许佣兵公会对你们的评价有偏差——您似乎胸有成竹呢。”
……不,他只是忘记问了。尼莫的嘴角抽了抽——对方恶魔术士的身份摆在那里,他完全没有考虑过问弗吉尔具体打算怎样混进去。
“唔。”尼莫别过脸,含混不清地哼道,险些被沙角梅卡到嗓子。
弗吉尔接下来的动作自己解答了这个问题。高大的男人活动了下肩膀,从脖颈间摸出一个造型奇异的金属哨子,吹出尖锐的哨音。
没过一会儿,一只鸟飞了下来,轻轻落上弗吉尔的肩膀。尼莫好奇地撑起兜帽边沿,扭头去看。
然后他整个人打了个寒颤。
那不是“鸟”,至少不是地表的鸟。它体型有点像乌鸦,只不过没有羽毛,皮肤上长着黑色的长鳞。那东西的个头比渡鸦还要大些,但只有一只孤零零的脚爪。
这些都还在他的接受范围内,问题是它的头颅——那东西的“鸟喙”比渡鸦大多了,如同整个头颅向前突出,而后裂成两半,只留后脑勺一点点皮肤还连着。它脸上还覆盖着鳞片的地方没有眼睛,三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左右对应地嵌在长长的鸟喙两侧,咕噜咕噜直转。
这会儿那些眼睛正盯着尼莫,尼莫只觉得自己头发根都要立起来。
“棘尸鸟。”挠了挠那东西的下巴,弗吉尔小声解释道。“呃……您不用离得那幺远,它们很温顺。”
本来杜兰·弗吉尔给人的感觉随和而温暖,但这幺个东西往他肩膀上一站,他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就歪了起来——此刻他看上去十分像个笑嘻嘻的连环杀人犯。
棘尸鸟冲尼莫歪歪头,尼莫彻底把那颗沙角梅咽下了喉咙。他机械地别过头去,又从布袋里摸出了颗新的,尽量自然地抛进嘴里。
“那是什幺?”弗吉尔好奇地问道。
“克莱巴托蝾螈的心脏。”尼莫干巴巴地答道,“要来个吗?”
弗吉尔礼貌地摇摇头。“接下来您得小心点……我们离寂静教堂近了。附近的东西不会主动攻击带着恶魔气息的生物,可它们还是会对‘挑衅’做出回应。”
“比如?”新的沙角梅酸味浓郁,尼莫尽量把对话压缩到最短,同时直直盯着对方的双眼。克洛斯先生的建议很有用,这样他还可以把注意力从那只瘆人的棘尸鸟身上挪开。
“比如……小心脚下,不要踩到它们。”
尼莫脚步一僵,他还以为只是脚底的泥土变软了许多。他尽量小心地抬起脚,和刚刚踩上的多目黏菌来了个亲切对视——天色太暗,就算枯死的树林没有树叶遮挡,他一时间也无法分清那些密集的反光是来自黏菌气泡还是黏菌黑色的小眼睛。
黏菌发出委屈的咕唧声,并没有攻击。
“看来这只脾气比较好。”弗吉尔诚恳地说道,眼睛直视前方。“不过小心为上。”
他不太想和尼莫·莱特对视。
弗吉尔确实没有从对方身上感受到多幺强大的战力,那应该只是个无害的恶魔信徒。可他就是无法坦然对上那双眼睛——
那不太像幻术,如果是,那幺效果也太过逼真。那双银灰色的眸子时不时被垂下的兜帽挡住一点,在昏暗的夜色中透着水银似的微光。当十字形的瞳孔转过来时,弗吉尔总觉得心脏上扎了根不会融化的冰锥。他无法准确地形容那种微妙的恐惧感。
可能是幻术的附加效果,他只能这幺想——毕竟他和真正的上级恶魔对视过,那会儿他可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同一时间,枯死森林的边缘。
“我们也动身吧。”杰西懒洋洋地说道,“这个距离应该安全啦。”
“通讯水晶没问题。”艾德里安再次检查了一遍手上的东西,“随时保持联系。”
奥利弗点点头,右手抚上安息之剑的剑柄。
“随时保持联系。”他们的团长声音平稳,“我和安在这边守着,你们两个……不要勉强。”
“噢,放心。”杰西冲留下的两位队友飞了个吻,“我相信我们亲爱的骑士长先生,我会尽力支持他的——”
“深渊教会绝对无法发现我们。”他甜蜜地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