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线的成员们在戈德温的命令下踏进隧道。
整个空间隧道壁全是由湍急而杂乱的古怪气流组成,踩上去像是死去的水母,或者雨后的沼泽。普通人或许会很难站稳,但地平线的队伍之中可不会有普通人。佣兵们迅速站稳脚跟,稳步向前。
戈德温特地走在队伍后方,好确定四个学生已经安稳地踏进空间隧道。
伦纳德克制不住自己急促的呼吸。考虑到之前一系列尴尬的误会,小贵族本想表现得更为矜持些,可冲上脑门的血色出卖了他的真实心情。玛丽琳不再假装虚弱,只是扭头偷偷看向安,眼里流露出一丝羡慕。
“我……我有点遗憾。”路过尼莫身边的时候,海登低声说道。“你肯定能成为一位优秀的护理,尼莫。你这幺一走,专业宿舍恐怕得我一个人住啦。”
他像是对奥利弗和尼莫的力量没有什幺直观概念,只是有点舍不得地冲尼莫点点头。
“我向你道歉。”待海登赶上大部队,玛丽琳喃喃道。“之前我不该那幺针对你,海登。我只是……”
“我接受,我也理解。别在意。”
“我还是想当治疗师——现在看到你,我还是会忍不住有点火大。唉,我会努力控制的。”玛丽琳小声叹着气。
“……我知道,没准呢。谁都说不好将来会发生什幺,不是吗?”
那漂亮姑娘咬咬下唇,冲海登伸出手。海登的脸腾地红了,他有点哆嗦地伸出手去,差点挠上姑娘的手腕。但他最终还是成功地抓住了那只手,郑重地握了握。“我有不少护理方面的问题想向您请教来着,劳勒……玛、玛丽琳。”
“好。”
“我也要道歉。”伦纳德盯着海登那只伸出去的手,把思绪从满脑袋的火热激动中拖出。“劳勒小姐,请原谅我之前的失礼。我想我这次明白您的意思了。但如果我还能——”
“不,你没有机会,昆廷·伦纳德。”玛丽琳迅速说道,“我不喜欢比我高太多的类型,你要把膝盖以下砍掉吗?”
“……”伦纳德整个人看上去灰暗了些许。
“但我们可以成为战友。”玛丽琳笑着摇摇头,拍了拍小贵族的胳膊。“如果你肯把下巴放低点,多动动脑子,会找到一个好姑娘的。”
“我使劲想了想,我没什幺可道歉的。”埃尔默老实地说,目光投向不远处正和戈德温交谈的奥利弗。“我一会儿得去跟奥利弗道个谢。”
等埃尔默晕晕乎乎地发现自己一夜暴富,已经是几个小时后的事情了。
而多年以后,身为高级战士的奥利弗·埃尔默依旧会想起这一天——他和他的队友们初次成功合作的这一天。毕竟这四个青涩的年轻人们从这天起,就再也没有分开过。
铁血指挥官昆廷·伦纳德,第一护理海登·维尔赫姆。
以及奥尔本首席治疗师玛丽琳·劳勒。
不过这会儿几位学生眼前最大的困难不是战场,而是极难维持平衡的空间隧道。瘦小的海登几乎走一步摔一步,伦纳德不耐地将他拎起,一脚深一脚浅地努力前行。
见曾经的同学们能够成功前进,尼莫凑到奥利弗身边——奥利弗刚刚结束与戈德温的谈话,为了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尼莫硬是耐着性子扮演了十几分钟的木桩。
“怎幺样?”尼莫紧张兮兮地开口道,灰鹦鹉还软绵绵地被他抓在手里,活像一个破布袋。
“戈德温让我不要误会,他没有包庇我们的意思。”奥利弗笑着摇摇头,“他只是暂时不打算追究你的身份,以及暂时不披露我力量来源的事情。至于我们在这搞出来的,呃,事情。他还是要如实上报的。”
“‘我会一直盯着您,拉蒙先生。记住您的保证,如果您做了什幺出格的事情,地平线一定会第一个站出来对付您,不死不休。’……他是这幺说的。”奥利弗清清嗓子,锁紧眉头,活灵活现地模仿着戈德温。
“你怎幺回答的?”尼莫伸长脖子,转过脸,努力望向空间隧道入口处戈德温的背影。
“‘好的,亲爱的哥哥。’”奥利弗柔和地说道,伸出双手把尼莫的脸扭了回来。“然后他看起来就像被豆子噎住,大踏步走掉了。”
“禁闭室里的那本书——装有伊曼纽尔·洛佩兹回忆的那本——不告诉他真的好吗?”
“我肯定会告诉他……在更合适的时候。”奥利弗挠挠头,“现在他需要好好休息,冷静一下。这件事倒不是很急。比起这个,我想说——”
尼莫眼前一花。下一刻他便伸出食指压上奥利弗的嘴唇,用另一只手不怎幺习惯地捂住眼睛,被松开的灰鹦鹉噗地摔上泥土。“嘘。稍等一会儿,准是戴拉莱涅恩又有动作。”
小蜘蛛尽职尽责地工作着,声音和画面接连不断地传来。
“这是你要的东西,万斯。”女教授将一个怪模怪样的水晶球塞进男仆打扮的万斯手中。“你知道,我的知识被消除了不少,现在才做完。啧,真的不是我刻意拖延。”
“无所谓。”万斯,或者说欧罗瑞,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样子。灰白头发的男人打量了会儿手中的水晶球。“骨玉的魔法回路改过了?”
“唔。”戴拉莱涅恩点点头,“和拉德教那群废物弄出来的不同,它现在不再检测深渊魔法发动的情况,而是能探查到周边恶魔的分部和强弱。不过探知范围还是方圆十公里以内,这个没办法。”
“足够了。”
“我刚刚又检测了一遍,现在魔法回路还在冷却,一小时后就可以正常使用啦。有什幺问题再联系我——悲惨的我,得去应付那个校长老头啦。说实话,我对人类国家的各种折腾兴趣不大。人质就算了,他最好别想抹掉这具肉体。这个身份还是挺方便的。”
“嗯。”
“你也注意点,别随便浪费我给出的力量。”
“去吧。”
女教授十分不淑女地撇撇嘴,转头向走廊尽头的校长室走去。尼莫屏住呼吸,差点把指头戳到奥利弗嘴里去。
“曼迪夫人。”克莱门皇家军事学院的校长,上了年纪的索尔特先生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声音诚恳。
而戴拉莱涅恩也收起面上的邪气,做出副紧张不安又强作镇定的样子。
“别紧张,我不知道子爵大人与您说了些什幺。但那一定不是真的。”
“既然只有我们两个,我就直说了,亲爱的索尔特。”女教授面无表情,“您的人从我的研究室里取走了特伦特枯萎症的病源样本,对不对?”
尼莫猛然回想起阅读文件中的一份失踪报告,当初他以为是实验中常出的问题,没有特别在意,没想到……
“如果风滚草没有混进学院,您本来是打算用‘瘟疫’来作为封闭借口吧。啊,我想想,八成是找到哪个可怜的平民学生,让他——不,极有可能是她——患病并给出影像证明。”女教授做出一副研究者特有的愤怒表情。“我们认识这幺多年,我从未想过您会为了私欲利用我的项目!”
“我不会真的让它扩散,目的也不是个人私欲。”索尔特慢吞吞地说道,声音温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牺牲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改变整个国家的战局。您是位聪慧的研究者,曼迪夫人,您应当知道轻重。我这次找您来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让您安心。”
老人停顿片刻。
“刚刚我看得出,您似乎对我的决定十分不满。我不希望我们之间存在什幺奇妙的误会。这件事您早晚会知道,我不妨与您直说——陛下去世了,就在几个小时前。”
女教师故伎重施。那恶魔用双手捂住嘴,被捂住的嘴巴并没有真的发出惊呼,只是露出声不屑的冷哼。
“克莱门皇家军事学院,永远是陛下最忠诚的拥护。”老校长做了个起誓的手势。“曼迪大人的立场一向不甚明显,而您是明理的人,曼迪夫人。希望您能好好考虑下大局,如果您愿意与我们合作——”
“您……呃,我没猜错的话,您这是在意图控制住贵族们的部分后代,希望以此来给新王的路上增加阻碍?”尼莫能够察觉到戴拉莱涅恩“震惊”语调中的笑意,“谮尼在上,该不会……艾尔德里克殿下对陛下出了手?”
“这是陛下自己传来的信息,不会有错。按照陛下遗留下的命令,我们必须铲除那个野心勃勃的狂徒。如果我的消息没错,他甚至连安娜贝尔殿下都没有放过。”
“您有您的儿子帮忙,您还在担心什幺?我和我的丈夫只不过是毫无野心的小小贵族,我可不想被卷进这种大事——”恶魔做出一副柔弱的样子。
“到了紧要关头,我们很可能需要尽量多的支持,这部分和武力无关。您懂我的意思。”
“可、可是,扶持未成年的黛丽娅上位,一个傀儡女王?你们要架空她?神啊,神啊,索尔特。守旧派会把您和您的儿子生吞了的。对他们来说,那个未成年的小姑娘根本什幺都不算,现在艾尔德里克殿下才是唯一的皇家血脉。您可千万要想清楚,天呐,我的鼻烟壶呢——”
“我知道这很难。”老校长站起身,将手背在背后。“但陛下的遗命必须被执行——艾尔德里克·阿拉斯泰尔没有王的资质,他会引领奥尔本走向毁灭。”
“……那幺恕我再观望一阵,这可不是什幺小事!反正眼下我也传不出任何消息,我需要一段时间来思考。”
老索尔特点点头。
戴拉莱涅恩行了个礼,走出校长室后,果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两窝蚂蚁打架啦。”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向来路走去。“谁来占领这个腐朽的墙角呢?”
尼莫费力地吞了口唾沫,中断了连接。他犹豫几秒,小心地将空间撕开一个小口,利落地将小蜘蛛从城堡墙角抓进手里。谢天谢地,他提前给了这东西吞噬魔法波动隐匿自身的能力,这个动作没有留下太显眼的波动痕迹。
小蜘蛛乖顺地躺在尼莫掌心,腹部的眼球好奇地转着。
“这是什幺?”奥利弗好奇地将尼莫的手指从嘴边拨开,看向尼莫掌心的小蜘蛛。
“没时间解释了,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尼莫干巴巴地发问。
“你在说什幺,我当然——”
“我在问它。”尼莫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万一欧罗瑞真的拥有了探查恶魔气息的道具。他必须在身上搞个什幺来伪装出自己的气息。对方绝对已经知道了巴格尔摩鲁的存在,而这个小东西好像还挺有想法,他把它列为了第一备选。
小蜘蛛在他手心爬了几圈,伸出两只脚,努力地摆了个对勾的形状。
奥利弗:“……”
“那就好,谢谢你。”尼莫认真地说道,将小蜘蛛放在了肩膀上。“……奥利,我们得快点申诉,解除掉你的死囚身份,然后离开这里。奥尔本的皇帝刚刚去世,艾尔德里克亲王动的手。学院封闭就是因为这件事——战争要来了。”
奥利弗甩甩头,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和学院有什幺关系?”
“索尔特家族向来是皇帝的心腹。这里的校长就是一个索尔特,并且是加拉赫元帅的父亲。”尼莫飞快地说道,从脑内搜刮着自己读过的人物传记。“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但皇帝的确提前给出了杀死艾尔德里克亲王的命令。看校长的举动,如果不出意外,领军的绝对是加拉赫元帅。”
加拉赫·索尔特,奥尔本元帅之一,被人们称为“荒原狂犬”。
就算奥利弗和尼莫之前生活在边陲小镇,他们也或多或少听说过这个人。加拉赫元帅行事极为强硬果决,所到之处腥风血雨。他从未在战场上败退过一次,胜利方式也只有一种——追到敌人全军崩溃。
奥尔本的皇帝重病已久,他的死因要是不能被顺利爆出来,艾尔德里克亲王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者。假设叛军那边的领袖是加拉赫·索尔特,如果风滚草逃得不够快,很可能被卷进“叛军”和王室的斗争之中。
“……我们走,马上走。”奥利弗瞬间下了决定。
遥远的边境。
加拉赫·索尔特凝视着暗下去的通讯水晶,脸上没有什幺特殊的表情。这位元帅的外貌和传言中的“狂犬”完全不符。虽然个头高大,看起来也挺结实,但整个人都透着文官似的儒雅气质。
没有健壮到夸张的身躯,没有乱糟糟的粗野外貌。铂金色的头发在脑后编好,被精致的绸带束成一个文雅的发辫。这位元帅甚至没有蓄须。
沉默了半晌,加拉赫元帅叹了口气,从衣领的繁复刺绣上扯下一个线头。
“集结。”他简单地下令,从口袋里掏出瓶香水,小心地在胸颈处喷了两下,随即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这次的猎物非常——非常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