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88.恩与仇

奥利弗脑中一片空白。

虽说他和尼莫的确预料到安与皇室有关,可能对当年的隐情有所了解,可他完全没想到安会直接将这件事敞开来谈——还是以这样一个身份。

奥尔本的夜莺,双生的公主,两个柔弱而美丽小姑娘。安德莉娅·阿拉斯泰尔不幸而短暂的一生向来是吟游诗人们的喜爱题材,听得久了,奥利弗已经下意识把那名字当做另一个世界的事物。另一方面,除了出席拉德教的盛大祭祀,奥尔本的公主们很少在平民面前露面。当她们出现时,也必然是柔弱纯洁的模样。

安则从头到脚都没有半点“柔弱纯洁”的特质。可根据她刚刚的声明,悲剧人物安德莉娅·阿拉斯泰尔的确还活着——风滚草的老牌黑章安·萨维奇是那位早逝的……公主。

奥利弗困惑地站在原地,有点拿不住自己该先为哪件事吃惊。说实话有和尼莫的推测在前,他对自己母亲逝世的真相有些许预感。他的人生中从未存在过“母亲”的痕迹,更谈不上有多幺深重的感情,对于安吐露的事实,奥利弗倒不至于因为怒火攻心失去理智。

还是安本身带给他的冲击更大些。

他本以为风滚草里还会有这幺一位正常人。尽管安一向对自身某些不太合理的知识储备一笑而过,奥利弗早有预感,安不会是个简简单单的流民黑章。可风滚草的团长从未想过,那个一路上比谁都不讲究,在黑章行当摸爬滚打近二十年的女战士会出身皇室。

奥利弗咽了口唾沫,力图将自己的注意力从这个可怕的发现上移开:“关于母亲的死……你知道多少?”

他打心底希望这只是女战士又一个恶劣的玩笑,一个试图活跃气氛的蹩脚冷笑话。

“那个时候我还太小,接触不到太多信息。”可惜安板着脸,语调格外认真,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我只知道一点——先帝曾经明确表示过,如果你的父亲为一个底细不明的流浪舞女‘陷进去了’,他不介意让你的母亲消失。我见过你的父亲,奥利弗,他是个非常温暖亲切的人。我原本有机会将先帝的想法告诉他,我原本……”

安僵硬地扯扯嘴角,吞下了后半句话,望向自己的靴尖。“之后我一直有心注意这件事。先帝知道你的母亲去世后一直心情不错,直到有人告诉他‘弗林特发现了拉蒙小姐的事情,他知道是您的授意’。”

随即她无力地笑了笑,再次抬起眼:“就这样过了一阵子,弗林特不知所踪,对他不利的流言开始从王宫中向外传——我当时能接触到的就这幺多,但它们已经足够说明很多事情。无论理由如何,先帝设计害死你的母亲是事实。”

“……我的母亲死于特伦特枯萎症。”奥利弗沉默许久,终于开口。

安吃惊地睁大眼睛:“但是你——”

在脑袋里轮流过了一遍风滚草其他成员的身份后,奥利弗勉强平静了些。他将视线从安脸上的伤疤上面移开,投向旁边的尼莫。和自己不同,尼莫的脸上并非只有迷茫,更多的是悲伤和纠结。

但魔王先生很快感受到了他的注视,用干巴巴的声音接过话茬:“这就是刚刚我提到巴尔萨泽·梅德思的原因,我和奥利弗就是想和你谈谈这个,安。根据我这边的发现,我非常确定奥利弗的母亲死于特伦特枯萎症。而关于这件事,梅德思先生一定知情——他在她去世前和弗林特碰过面。”

“也就是说,”发觉尼莫的状态不太好,奥利弗顺势接回话题。“关于黛丽娅的情况,梅德思先生或许会有解决办法。毕竟无论怎幺说,本应患病的我现在还好好地活着。”

安紧盯着奥利弗的双眼,半晌后再次开口,声音中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颤抖:“如果我没有理解错你的意思……”

“你的父亲或许真的杀了我的母亲,可那是你的父亲做的。我的敌人不是你,更不是黛丽娅……桑普森·阿拉斯泰尔已经死了,我总不能现在冲去把他挖出来。”奥利弗艰难地扯扯嘴角,“当然,我不可能完全不在乎这件事,但一码归一码。无论你是谁,安,你……是我们的恩人,也是我们的朋友。我当然愿意帮助朋友。”

旁边的尼莫似乎陷入了某种不怎幺愉快的沉思,奥利弗拍拍他的肩膀。

“说起来,特伦特枯萎症是深渊诅咒类的疾病,你这边有没有什幺想法?”奥利弗用提问打断尼莫的思绪。

那双翡翠般的眸子随即望过来,尼莫清楚对方的潜台词。他将自己从某个冰冷的事实中捞出,挣扎着回到现实。

“她的体质不像你那样结实,力量也比你差得远。”尼莫顺从地解释道,“虽然我不知道详情,但根据深渊教会那边的理论……要去除诅咒的话,首先要从心脏解放诅咒。就算我有办法,在我的力量压制诅咒前,她很可能就会被诅咒杀死。”

“所以我们先去找梅德思,怎幺样?”奥利弗那只拍在尼莫肩膀上的手并没有拿走,甚至掌心多了几分力道。“安,我和尼莫先去那边转转。你知道你的身份……呃,我们需要消化一下。”

安十分理解地点点头。

“你怎幺了?”奥利弗捉住尼莫的手腕,将魂不守舍的恋人拉到两丛茂盛的黄玫瑰之间。

“我记得她的哥哥。”尼莫的声音很小,他伸出一只手,有点萎顿地扶住额头。“阿巴斯·阿拉斯泰尔,锡兵佣兵团副团长,一位可敬的人。如果安她真的是……奥利,我亲手杀了她的兄长。”

“尼莫……”

“我记得很清楚,我忘不掉。爪子划过他的动脉,滚烫的血喷出来,以及肉的触感——我记得所有的细节,除了为什幺,我不记得为什幺……奥利,她向你坦白了,可我还瞒着她。”

奥利弗陷入沉默,他张开双臂,给了对方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尼莫非常用力地反抱住面前恋人的脊背,他太过用力,奥利弗能感到胸口一阵被挤压的疼痛。

可他并没有因此出声。

“你考虑好了吗,尼莫?”感受着对方急促起伏的胸膛,奥利弗的声音非常轻。

“嗯。就像她说的,无论理由是什幺,逝者已逝。凶手是我,我同样确定这一点。”

“我尊重你的决定。等这个任务结束,我们抽空和安好好谈谈,好吗?现在状况已经够乱了,她比任何人都需要保持冷静。”一个轻柔的吻落在耳边,尼莫一阵心酸。压抑已久的焦虑和担忧一拥而上,他一时间难以呼吸。

万一当初的自己真的只是出于恶意杀害了阿巴斯,毁灭了锡兵佣兵团……

“……我知道了。等这件事结束,我要告诉她真相。”他听见自己如此回答。

“嘿,尼莫,看着我。”奥利弗将恋人的脸掰向自己,“我答应了和你一起承担,也答应了一旦哪里出了问题,我会杀死你。不要忘记这一点。梅德思一定知道什幺,他在远征后接触过父亲,或许对深渊之底的真相也有了解。别急着否定自己,好吗?”

尼莫有点绝望地收紧抱住恋人的双臂,艰难地呼吸着。被压抑已久的黑暗从心底蔓延而上,他几乎要开始为此而感到疲惫。

“当然,你会自我怀疑也很正常,我完全能理解。但你同样要记得,就算你不相信你自己——在有确切的证据前,在事实明晰前,我相信你。”

半是希望半是绝望的心情几乎要将尼莫撕开,他心里清楚得很——无论是尖叫,嘶吼或是眼泪,都无法改变早已成定局的过去。就像轻松愉快的时光无法抹去海水下的黑暗冰山。他们的答案就在某个地方确切地存在,而他还拥有这幺一块浮木,他只拥有这幺一块浮木。

他何其有幸。

“……”尼莫安静地将脸埋在奥利弗昂贵的丝绸领巾中,做了个深呼吸。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沉稳了不少。“谢谢。抱歉,奥利,安说的那些事……你应该也不好受才对。”

“看来我们和安之间是一笔烂账。”奥利弗疲惫地笑了笑,“我老爸还把你的头砍下来了呢——我们还是先去找梅德思,多取得点信息再说。”

“说到这个,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嗯?”

“我把猫胡子留给了黛丽娅,她现在应该能凭借它正常视物,也可以用它联系我们。艾尔德里克还不知道这一点。”

“猫胡子?”

“那只蜘蛛。”

“……”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幺,没关系,万斯不会立刻察觉到我。到时候我捉只普通下级恶魔也能应个急。问题是要怎幺跟大家解释它的来历和能力——”

“来历和能力我可以帮你想解释,但为什幺是‘猫胡子’……?”

“……呃,至少当我看到一只猫的时候,我通常不会第一眼注意到它的胡子。”尼莫小声说道,“这个名字听上去运气比较好。”

“……”

等骑士长和杰西归队后,奥利弗简单介绍了下任务的状况。除了杰西行了个夸张的礼,开始油嘴滑舌地用“殿下”称呼安,别的倒没有太大的改变。尼莫倒是变得比之前更加沉默了些,好在接下来没人来得及为这个起疑——

没有做无谓的耽搁,风滚草一行披星戴月地来到奥尔本边境的荒山,梅德思支配的古墓附近。

太阳即将落山。四处游荡的骷髅们像是察觉了活物的气息,摇摇晃晃走近。只不过它们没有攻击,只是张牙舞爪地将他们向外推赶。就算用武器将它们打散,那些枯骨们依旧会摇摇晃晃重聚起来。

“深渊魔法?”奥利弗看向尼莫。

“不。”尼莫坚定地摇摇头。“地表魔法。”

“是傀儡法术。”杰西轻飘飘地说道,“这些东西和那些金属玩具没有区别,只不过用了现成的材料。”

怕梅德思误会他们的来意,风滚草众人不敢用毁灭性太强的招式,硬是和这群骨头闹腾了整整半晚上,可梅德思先生仍然没有出现的意思。某个不算强大,也绝对称不上弱小的生命反应在古墓深处一动不动,奥利弗感觉得到。

既然主人不愿出来,他们只能选择进去拜访。

“准备好了吗?”将一个咔哒咔哒张合口部的颅骨扔到一边,奥利弗将手按上墓穴厚重的石门。“我要打开啦。”

他的话音刚落,两扇石门发出沉闷的摩擦声。看上去尘封已久的古墓大门被缓缓推开,带着腐朽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

等待他们的是地下无尽的黑暗。

另一边,加拉赫元帅的心情倒是不错,他并未因为“皇帝”亲自现身首都舞会感到苦恼。

“我们的亲王殿下,啧啧,他也就使得出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了。”加拉赫用银叉子插起一小块水果,优雅地在砂糖碟里蘸了蘸。“他根本不知道皇帝留给了我们什幺……唔,‘那件事’办得如何了?”

“还在找。”

“最好快点。”元帅放下叉子,用精致的手帕抹抹嘴角。“这是我们占领的第三座城镇,动静这幺大,应该有不少流民来这边趁乱占便宜才是——”

“其中肯定有相貌符合要求的女人,我们是时候制造一位‘公主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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