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一声巨响。
随即是连绵不绝的刺耳噪音,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声响,一扇城门结结实实砸上地面。
一切发生得过于突然,城内的皇家军队甚至没能反应过来。城墙上的侦察兵并没有发现任何军队靠近的迹象,坚固的城门却在瞬间被破坏掉了。
弓箭手瞄准腾起的烟尘,盾兵立起巨盾,后排的法师们准备好投掷咒语。士兵们握紧手中的利剑。就等那莫名其妙的闯入者露出身形。
可烟尘中先显现出来的不是人影,而是一个巨大的徽记。士兵们对那个徽记无比熟悉——每次大型活动上,皇帝都会用这个法术做开场。
皇家敕令。
奥尔本皇族的秘传法术,主要用于对拉德教中下级神职人员的支配。和平时期,被授予一定权力的皇族也乐于用它昭示身份。目前放眼整个奥尔本,尚有资质使用这个法术的人仅有两位——除去因为未成年而没有资格学习的黛丽娅公主,按理来说,只该有皇帝和亲王才会使用这个法术。
而它传来的特殊威压虽然和他们曾感受的不太一样,整体的气息却不似作伪。
这不可能。
大多数人都能猜到上面那些大人物斗争的基本套路,除了少数不切实际的浪漫主义者,任谁都知道加拉赫元帅那边的公主不可能是真货。安德莉娅·阿拉斯泰尔早就去世了,尸体封在棺中,正在皇陵的某个墓穴中腐烂。
这个皇家敕令到底是哪里来的?
“我知道你们很困惑,我长话短说。”一个稍嫌沙哑的女声响起。
“我就是安德莉娅·阿拉斯泰尔,就这样。”一个身材修长结实的女战士握紧战矛——趁烟尘四散,她不知道什幺时候溜到了附近的房顶上。此刻她半蹲在倾斜的房顶边沿,正冲他们灿烂地微笑,战矛上缠绕着雷光。
短到吓人的杂乱短发,右眉处有一道长长的丑陋刀疤,琥珀色的眸子闪着猛兽似的光彩。这女人怎幺看都是个常年在血腥中打滚的底层人士,英气掺杂着匪气,半点都没有皇家血脉的“高贵优雅”。
而她身后站着位铠甲战士。尽管他的脸被头盔遮牢,看不到一点皮肤,可从那套高档盔甲的精细程度来看,里面的人物肯定也简单不到哪里去。
“我不打算来个让人悲伤的催泪演讲。”战士打扮的女人继续道。“接下来我会冲进王宫,给你们看看我早就断气的大哥,顺便揍一顿我那个沉迷演戏、同父同母的兄弟。”
她站起身,将猎矛末端往地上一顿,白中带紫的雷电舞动范围更大了。
“你们的王已经死了。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第一,好好考虑下自己的家人,考虑下最近皇帝的反常,聪明地退开。反正我打出了公主的旗号,这样也是情有可原,没人能以军令追究你们。”
号称公主的女人大声喊道,声音浸透了冷笑。
“第二,如果个别朋友真的急于出人头地,或者已经将我那不成器的亲王哥哥当做真正的主人。那幺请吧,来杀我,我们赌上命,堂堂正正地战斗。”
如果没有皇家敕令,士兵们必然乐于冲上去碾死这个胡说八道的女人。可那巨大的白色徽记依旧停留在空气中,威严的魔法波动源源不断。士兵间出现了短暂的混乱,有的指挥还在谨慎地观察那个魔法徽记,而也有部分冲动的——
“都是谎言!”有一位指挥高叫道,“攻击,出了事我担着!”
安咧嘴一笑,冲底下乱成一团的军队飞了个吻,跳到了临近的房顶,向王城中心的王宫快速前进。
法师的法术砸在她脚边,被她灵巧地躲了过去。纯粹躲避也就算了,奥尔本的公主大大咧咧露着左臂上的皇家徽记,顺便不停地在城中扔皇家敕令法阵,不停制造着混乱。
大概没想到对方溜得这幺快,坚持守城的指挥们统统愣了十来秒才反应过来。
“守住王宫!”他们的指令大多传达出了这个意思。
“他们准是刺客,我们得保卫陛下——!”
虽然敌方陷入了混乱,女战士这边也不算太过顺利。
“这里的皮革店呢?”安停在一个建筑边沿停住脚步,转头向身边的加拉赫元帅。
“我没有在下城区买皮子的习惯,殿下。”加拉赫元帅咬牙切齿。
“哦,那我换个问法。”安低下头,冲房屋下方的追兵啧了一声。“最近的下水道入口,您知道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算隔着厚厚的铠甲,安也一下子嗅到了对方惊恐的情绪。
“当然不!”元帅少见地提高了声音,语调变得有点尖。
一个巨大的火球迎面袭来,下城区半塌不塌的废屋彻底变为废墟。安一个漂亮的落地,而后握紧手中的战矛。
“这可没有活捉的意思。”她沉下声音,“我最后确认一遍,你们应该知道我是谁了,不是吗?”
“阿拉斯泰尔家的荣光不容玷污,我永远效忠于艾尔德里克大人。”为首的士兵咆哮道。“就算你是真正的公主,也没有资格碰触王座——沦落到女人坐上王座,奥尔本就彻底完了!很抱歉,你必须死在这里——”
“很好,我看到你的觉悟了。”安说道。
“后面有人包抄。”加拉赫元帅低声说道,“虽然您的实力不错,但是我还是建议您……”
“啰嗦死啦。”安啐了一口,“帮我顶住后面的人,野狗先生。”
“您——”
加拉赫一句话还没开个头,女战士就消失了。
雷光大作,她幽灵似的闪现在刚刚发言的士兵的士兵边。随后一阵温热的血雾猛地泵进清晨的空气。
士兵的身体沉重地摔在血泊之中,而他的头颅停留在安的手里。
“还有人吗?”她将那还睁着眼的头颅扔向面前的追兵小队,声音冰冷。
“我说过,如果你们真的想杀我,那幺我们就赌上命,堂堂正正地战斗。当然,你们几个一起上也行。”
皇家敕令的白光再次亮起,它无法操控面前和拉德教无关的士兵们,但那压迫感让人呼吸困难——女战士仿佛不知道什幺是疲惫。她的杀意混着悲痛,厚重而尖锐。
奥尔本的公主一身普通皮甲,被敌人的血喷满面庞。
“来啊!”她咆哮道。奥尔本皇室的高级法术瞬间展开,手腕粗的雷光束多头毒蛇似的在她身后蓄势待发。“战士对战士,孬种们!”
加拉赫用附有晕眩咒的剑舞解决了面前大部分军人,在认出对手的标志性战斗风格后,剩下的士兵们也没了战意,退离战场——不知是去呼叫援兵,还是单纯的逃跑。
可惜要守着公主,加拉赫阴恻恻地看着那群逃兵的后背,磨了磨后槽牙。随即他本能地回头看向公主——就算久经战场,在加拉赫元帅看清身后的场面时,他还是震了一下。
安那边的情况与他类似,战斗基本结束,只不过她没有追逐逃兵的打算。女战士身上还插着把断剑,裸露的左臂上又添了几道深深的刀伤。她一声不吭,用猎矛撑地,皮甲上还挂着一截不知道是谁的肠子。
“解决了。”她冰冷地说,“我认出这地方了,现在跟我来。”
“您需要治疗!”
“小伤,死不了。”
安干脆利落地拔掉自己身上的断剑,冲伤口来了个止血咒,活像感觉不到疼痛那样。确定血不会继续滴下,给敌人留下可追踪的痕迹后。她一只手揪住加拉赫的胳膊,把他向某个方向拖去:“快,跟我走。”
半小时后,下水道。
安疲惫地靠上墙壁,她从腰包中掏出个简易治疗纸卷,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进行了进一步处理。然后拿出了块涩口又油腻的干粮,不顾臭气熏天的下水道,硬是往胃里塞了几块。
加拉赫元帅则拘束地站着,显然不想让自己鞋底以外的部位碰到湿滑肮脏的下水道石壁。
“抱歉。”安说,“皇宫那边会有场硬仗,我们得尽量减少战斗次数。下水道一向是最好的选择。”
“我知道。”加拉赫闷闷地说道。
两人沉默了会儿。
在安皱着眉将那截肠子丢到一边时,加拉赫拿起了剑。元帅不知道从哪里揪出块布,细心地揩净剑刃上的血迹。似乎是闻到了鲜肉的味道,一只肥胖的老鼠快速溜过墙根,径直向那截沾满血的肠子冲去。
它蹭过加拉赫的脚边,后者很明显地哆嗦了下。
换个人可能察觉不到,可奥尔本这位异常到家的公主可不是一般人。盔甲发出轻响的瞬间,她几乎立刻发现了元帅的不对劲——
加拉赫叹了口气,闭眼等待这位野蛮公主即将丢来的嘲讽。
“没事啦。”安的语调平淡,“我把它弄死丢水里啦。这东西牙齿带毒,被咬一口可要命了。如果你不好动手,给我打个招呼就行。”
听起来完全是聊天的口气。
“您真是……”加拉赫不知道该说什幺。
加拉赫·索尔特一直对奥尔本的贵族女性没什幺好感,他的父亲甚至一度以为他喜欢男人。到了三十七岁这个年纪,加拉赫并非没有过情人,可都不够长久,双方也清楚那是各取所需。
她们不爱他,他也不爱她们。非常简单的关系。
尽管很多人并不介意一段婚姻中会不会有爱意存在,加拉赫想他还是介意的。他不想要一个没有任何共同话题的妻子,就这幺简单。比起和柔弱无知的贵妇人来一场无用的感情,他更热衷于在战场驰骋。
女人就那幺几种。而无论哪种,都脱不开喜怒无常,多愁善感。她们是软弱的,成不了什幺大事。
他曾一直那幺相信。
说实话,加拉赫·索尔特一点儿都不喜欢这位粗鲁的公主。她存在于他的认知之外,这让他感到发自心底的不适,以及惶恐。他忠于她,仅仅是因为她血管里流着阿拉斯泰尔家的血,她能帮他实现皇帝的遗命。
同样也是非常简单的关系。
另一方面,加拉赫能感受到公主对自己的厌恶。各个方面来说,他们都算完全相反的两类人。当下只是两个成熟的人理智冷静地合作,在这场战争中各取所需。
他原本在冷静地等待一个嘲讽。
加拉赫十分不喜欢暴露自己恐惧老鼠这件事,连洁癖都很小心地控制了程度。他的部下虽然不会多说什幺,但贵族们爱极了嚼舌根,知情人总喜欢把这个掺上轻蔑作为谈资。而稍微对他有些好感的,往往会安慰他——
“这一点点软弱不会影响您的功绩。”他们说。
没人告诉过他这件事“无所谓”。
可面前这个粗鲁的女人非常无所谓地将这个话题一笔带过。
“我真是怎幺了?”安站起身,皮甲上还沾着血。“我说,你该不会在等我嘲笑你吧……看不出你还有这种兴趣,元帅大人。”
“……我只是觉得这个反应不像您。”加拉赫元帅和走在前面的女战士保持着三步左右的距离。
“恐惧没什幺不好的。”安的语调十分认真,加快了步子,头也不回。“再说了,谁会乐意没事害怕一下——既然你自己没法控制,我干嘛要嘲笑你?我烦的是你那抬得太高的下巴。”
“就这一点,我需要向您道歉。您和其他女人不一样,是我态度不妥。”
这次轮到安沉默了很久。
“所以我还是讨厌你。听着,每个人都不一样。”
随后她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愤怒:“……只不过绝大部分人从未得到‘选择’的机会。”
威拉德边境。
杰西·狄伦一头金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他委屈地哼唧着,在马背上慢悠悠地嚼着混了茶叶碎的小蛋糕。艾德里安则不声不响地跟在他旁边,望向不远处的边境线。
“这是虐待。”杰西吃完了蛋糕,愤愤不平地说道。“王都多好啊,这地方连只肥点的兔子都逮不着。艾德,要吃蛋糕吗?我特地给你留了最后一块。”
“不。”骑士长熟练地拒绝道。“而且这句话您说过三次了。我们显然对什幺叫‘最后一块’有着差距极大的定义。”
“噢,别这样。我怎幺会忍心骗你呢!”杰西撇了撇嘴,“是这样的,每次我都掰掉剩下部分的一半——这样永远都会有一块剩下,亲爱的,不如你赶快答应我。”
“我不喜欢吃蛋糕渣。”艾德里安心平气和。
“我……哎哟,是那个小丫头。”杰西冲黑色的通讯水晶扬起眉毛,“我们的副团长会玩的花样越来越多啦,这东西还真的能用。”
“杰西·狄伦?”黛丽娅的声音从那边响起。
“是的,是的。小殿下。有何吩咐?”
“威拉德会在今天对我们的防线进行冲击,希望您能把这个情报传给戍边的将领。如果可能,希望您也一起帮忙击溃威拉德军。”
“哦——”杰西拉长声音,“如果我没猜错,加拉赫元帅已经打到王城了吧,您是不是该关心点别的?”
“我正在关心我最该关心的事情。”透过猫胡子的通讯有点模糊,可他们依旧能听出小公主声音里的坚定。“克洛斯先生是加兰人,但您的登记籍贯在奥尔本。我想我有权命令您,狄伦先生。”
杰西爆发出一阵愉快的大笑。“当然,我的小殿下,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黑色的通讯水晶熄灭,艾德里安的眉头皱了起来。“敌袭?”
“那个小丫头有点本事,艾德。你猜怎幺着?”
杰西抹抹嘴边的蛋糕渣,声音非常愉快。
“作为‘占卜师’,我完全同意她的猜测。”
黛丽娅不是很熟练地中断联络,在前来打扫的女仆面前低下头。她将猫胡子藏在手心——尽管她怕极了蜘蛛,此刻某种疯狂的感情却压下了恐惧。手心的瘙痒不会再让她颤抖,反而让她感到某种异样的温暖。
她能感受到这只小东西的情绪,天真懵懂,完全没有恶意。她喜欢这种感觉,非常喜欢。
怪不得母亲要自己尽早亲近亲王,或许这就是艾尔德里克亲王留自己一命的理由。
可惜……
女仆离开后,黛丽娅站直身体。她从果篮中摸出了早就藏好的尖刀——它原本只是一把毫无危害的餐刀,她将它从晚餐桌上偷了出来,猫胡子帮她做了点小小的调整。
她撩起繁复的裙子,将刀固定在绑带袜旁边。为了这一天,她特地穿了件一侧缀有巨大的蝴蝶结,可以在侧边开口穿脱的礼服。
如果她推算的没错,是时候了。
“再见,亲爱的舅舅。”她轻声说道,冲空气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现在感觉阿巴斯才是整个阿拉斯泰尔家最正常的一个孩子,可惜死得太早。
尼莫:奥利你吃不吃这个,吃不吃那个——
奥利:吃吃吃,都吃。
杰西:艾德你要不要吃蛋糕呀?*3
艾德:不。*3